一、我们时代的思索者
如此标题,并不是想说史铁生证明了神性,而是说,史铁生坚韧不拔的努力,坦率真诚的内省,这过程本身,是神性的证明。用史铁生自己的话来说:“在神的字典里,行与路共一种解释。”史铁生《病隙随笔》,《花城》,1999年4期,60页。
当代中国大陆作家中,有宗教信仰者,大有人在。但他们与史铁生不同:张承志之皈依伊斯兰教义,是他种族文化基因拨动的回归;北村的基督教信仰,是他一贯悲悯情怀应然的选择。这些作家不需要努力证明神性的存在。对他们,神性的存在,是他们的信仰,不是理性思考的结果,既不需要证明,也不容忍证伪。
史铁生不同,除了残疾之身使他更关注命运,或者说,使他有内省的时间,其他各个方面,他与大陆大部分中年人,没有什么不同:我们整整几代人,50年代至60年代初,浸泡于道德主义的意识形态,在“文化大革命”中亲身经历了这个意识形态极端式的“实践”,然后眼看其在实用主义的强酸中销蚀。我们没有走上史铁生式的寻找之路,是因为我们认为目前这个带着意识形态残骨的实利主义杂烩,对中国,是多年意识形态压力下的一种解放;对个人,追求终极价值,目前好像还是个奢侈,至少目前尚无此必要。
因此,在偌大的中国思想界文学界,史铁生是孤独的:他的毕生力作,1995年发表的40万字长篇小说《务虚笔记》,应者寥寥,似乎很少有人读到底。多年来,没有几篇评论。是否因为其宗教性不合时宜?不是。张承志的宗教浪漫精神,反应热烈,几乎使张承志成为圣者;北村的作品,也是好评如潮。看来,读者评论界还是能够呼应宗教精神,但不是史铁生式的追求。
还记得,史铁生在80年代,是“知情情怀”的第一个代言人,当时读者的热情令人感动,批评界的欢呼也依稀在耳。80年代中期,史铁生对上帝不公,造物弄人的感怀——也就是说,他无法用逻辑推理找到神性之时——他还依然是中国文学界的中坚人物。“(当时)学生中有对史铁生倍加推崇者,认为是中国最真诚的作家,也被先锋派作者奉为精神领袖。”季红真《众神的肖像》,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97页。恰恰是在90年代,在史铁生走出理性求证的迷宫后,中国读者背过身去。不是因为他不合时宜,而是因为他的证明神性之路,太靠近我们。与张承志,北村,我们保持着赞美距离,或审美距离,而史铁生的路,就是我们面对,却不愿走的路。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中国思想界的少数“精神价值派”,也一直没有重视史铁生。1993-1994年关于人文精神的讨论,涉及“终极关怀”,没有人提及史铁生;此后言辞激烈的《反对投降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