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禅宗当中所求的“无分别”,恰恰也是中国世界观的基本品质。那是由于,中国文化由古至今都在寻求“一个世界”,而并未如欧洲文化那样,从古希腊时代开始就寻求有分别的“两分世界”:现实界与理念界、此岸与彼岸、现象界与物自体……
正是受到了“一个世界”观的影响,佛教东传之后,在中土得以滋生的禅宗,更是从自身传统出发,大大改造了佛教传统。
譬如说,中国禅宗讲求的“人人皆可成佛”,就好似孟子说“人人皆可为尧舜”一样震人耳聩,后者强调的是人人皆可“成圣”,达到圣人的道德高境,前者则说人人都能够成为佛陀,成为在宗教上最终觉悟者。
人人平等,人人皆有佛性,这就是禅宗所讲求的“无有凡圣”“是法平等”“佛性平等”,其实皆来自六祖《坛经》之“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这种“性本是佛”的佛教理念,只有在中国的土壤里面才能生长出来,关键就在于佛教在中国是如何被转化的。
红衣罗汉像卷(元 ·赵孟頫)
早期佛教在印度的时候,“出世”当然是根本的,世界也是二分
的,“在世”与“出世”必然也是分离的。印度佛家更为特殊地认定,生死与涅槃亦是对立的,先离了生死方能得到涅槃。
大乘佛教则实现了转向,认为生死与涅槃乃是可以统一的。禅家经常阅读的《心经》就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著名提法,“即”就是不离不分的意思,空法不能离色而“空谈”,色法不能离“空”而“色谈”。
禅宗在中国兴起,恰恰承继的是大乘佛教的主旨,从而遁入了“不二法门”。禅宗认定,世间不离出世间,这就与早期佛教根本不同;禅宗认定,生死与涅槃亦不二,这就与大乘佛教内在相通;禅宗认定,烦恼与菩提更不二,这是对《维摩经》所谓“烦恼即菩提”的拓展。
六祖慧能的《坛经》独解了“烦恼即菩提”——“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就在这句话之前,六祖还说:“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
这便意味着,前念执着于“境”就是烦恼,只要后念脱离了“境”即可成佛,所以,凡夫皆可成佛,“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迷于前念还是凡夫,但悟于后念即是佛。前念尚未被意识之时,烦恼就无尽而生,后念被直观到之时,在前念灭尽当下就会意识到烦恼之本性,这便是禅的本来面目。在这顿悟的刹那,作为迷惑与愚昧“烦恼”才顿时化为作为觉醒与智慧的“菩提”。
《涅槃经》便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之说,但六祖慧能真正做到了“本心”与“自性”上的人人平等,因为“性本是佛”,人人才皆有佛性。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