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的春天,训练营大门口卖香烟的老头说今年雨季比以往提前了,雨季意味着战斗会更加艰难。在训练营与土尔吉和贡布同期的五十多位同乡结束了为期半年的训练,正待命奔赴滇西战场。训练营外的公路上,拉着枪炮弹药的奔驰柴油车沿着滇缅公路向畹町方向驶去,面对铁丝网外一辆辆飞奔而过的汽车,土尔吉感到战争的气息扑面而来。
训练结束的前一天,同乡中军阶最高的工兵排上尉刘志远提议,所有康巴来的战友们在训练营的大门口合影留念。第二天一早照相师就拿着一摞六寸大小的照片分发给了每一位,照片的顶端还有用毛笔蘸白色颜料题写的字——第二期全体康巴籍战友合影留念。土尔吉在照片的背后写满了战友们所在部队的联系地址,这之后战友们被分配在不同的部队参加了滇西大反攻的战斗,奇怪的是缘分又让贡布和土尔吉被分在同一个班。
强行穿越牛洼村攻克大峰山是他俩经历的第一仗,土尔吉心有余悸地弯着腰转头看看左侧的贡布。贡布的神色跟其他的新兵却大不一样,面无表情的神态既不惧怕也不兴奋,嘴里习惯性地叼住一截草根,透出一种沉稳,这是典型的康巴汉子行事前的状态——表面冷静内心炽烈。他猫着腰用肩膀抵着土坎,手里端着的轻机枪枪口朝下,做出一个随时跃上土坎的姿态,俨然像一头寻找机会的草原狼。贡布的若无其事多少给土尔吉某种安全感,他手握一支汉阳造中正式步枪,冰凉的枪柄上冷汗同湿漉漉的雨水混在一起,夹杂着紧张和恐惧。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地将手从胸间的纽扣处伸进胸膛一摸,胸膛上的战神格萨尔王的经书《梅岭大战》牢牢地捆绑着,康巴地区的藏人认为带着它作为护身符一定有刀枪不入的功效。当然,这是土尔吉的秘密,如果当官的知道了一定会惹来麻烦,会认为土尔吉很迷信,很荒唐,在装神弄鬼。
对面的日军隐藏的山林过于平静,充满死亡的寂静留出时间让土尔吉清醒地问自己:“菩萨,请预示我,我怎么会拿着枪在离家乡十万八千里之遥的地方打日本人呢?”无声的寂静仿佛在说:“如果说为情而逃是根源的话,那么刘大爷北上打日本鬼子的故事便是引领你身不由己地来到战场的诱因。”而就在眼前,这一诱因居然成为真实的现实,土尔吉不折不扣地变成了刘大爷的化身延续着他的抗日事业。几年前在一旁偶然获知的听闻,今日却同日本鬼子真枪真刀的干在一起,这不是命中注定吗?佛说的因果关系早已摆在那里了。不是吗?此时此刻刘大爷要打的敌人就隐身在眼前墨绿色的山林中,说不定就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就会同恶魔交火。寂静为他提供的时间使他基本想通了命运的使然是冥冥不可问及的。
等待战斗打响之前的心悸、恐慌、焦虑折磨着所有的新兵。绵绵细雨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