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简单,中央一个偎了炭压着的火盆;另就是一张床了。因为里面墙壁都糊了厚厚的草泥,所以这简陋的小草屋里还竟然有暖意。
“四毛”真想到这火盆前拨旺它,暖一暖身子、烤一烤湿了半面的鞋子;但是他还是退了出去。
不说屋内墙边乱放的工具器皿、床上凌乱的被褥;就这压着火的火盆也能看出是有人住在这儿的——读书人不做逾礼之事;人家主人家不在,示得允许不能随意进入的。
来到了外面;有了刚才片刻的小暖,更显得外面寒风刺骨起来。
“四毛”四下张望了起来,一边轻跺着脚;却一片茫茫看不到人。
运气好,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却见风雪中对岸一人负物而来;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个四十出头身背柴薪的汉子。
坐在石桌旁的四毛却惊讶地叫起来:“刘爱民!”
云雾画面里那汉子分明就是父亲刘爱民,还是那宽大的身架、棱骨分明的一张脸;不同的是,身材挺拔,脸上一副连鬃络腮胡子,眼神炯炯有神。
“四毛”见来人,忙上前两步先施一礼:“敢问可是这茅屋的主人、摆渡的船家?”
船家一睁眼道:“正是额,咋啦?!”
“噢,”书生道:“小可不才是个读书人,要去参加京都明春的春闱,路途遥远,故而提前几月趱行;不料路遇这大雪,又冷又饿;额自带有干粮和少许粟米,想借船家炉火盆碗一用,熬一碗粟米粥以御寒去饥,也当酬谢船家几文薪柴之资。”
“哎呀啰唣;”船家道:“但用无妨;谁个是顶着房子出行的!”
带“四毛”往回。说:“钱无需给;费得了什么!”
“四毛”心喜,知道遇到了好人;又谢了船家,跟了船家往茅屋走来。却不知似羔羊一步步入得屠夫家、寻糠秕的鸟雀钻到笸箩底。
这船家乃是此间北处府谷县人氏,在这黄河之上做船夫。与别家不同,别人家的摆渡处都为相对水流平缓之处;他这一处水流较急,但好一点河面不宽。凭着一手摆船好手段、熟悉此间水性,摆渡倒从未失手。只是他也有另一手,专拣单身的过路行人商旅下手;遇着了,船到河中一斧劈翻,搜了身上银两、留了行李包袱,提起扔进黄河中;水急浪浊片刻就不见了踪影。洗了船身做个神不知鬼不觉。冬季他另有它法。
因他只对单身商旅下手,有机缘了就做,几人同行无机缘了就摆渡赚几个钱;故而这多年来在他手下丧命的商旅不下十几人,但却无人知晓。他也小积了一笔财富,埋在自家老屋室内床下,只待再做些年,到五十做不动了便回家去盖屋置田、再买两个丫环,安享余年。
船家卸了身后枯柴,放在茅屋一侧;摘了门上铁钩,招呼秀才进来。
“四毛”进来,摘了肩上竹箱。船家拨旺了炭火,让他坐近前。“四毛”又道谢,要请船家先坐。
船家睁目道:“哎呀啰唣,便坐你的,额还要取锅打水!”
“四毛”知他是性直粗鲁之人,心是好的;笑一笑又道了声谢,坐下来烤火。
船家取得锅来,添上水,端来置于火盆之上。
“四毛”笑着说:“船家大叔,额做一碗之粥,用不了这许多水的!”
船家:“难道额就不用了吗!”
秀才笑道:“是,是;是额失察,莫怪莫怪!”
船家在火盆边坐下,向着火,细打量了秀才几眼后只烤火,不再同他说话。
秀才只顾了烤暖了身上;又说了“惭愧”,脱了鞋子持在手上烘鞋面。
过一程,见锅边渐起泡快沸的样子;船家起身出了茅屋,回头道:“兀那秀才,出来搭一搭手。”
“四毛”忙起身出来,风雪茫茫中不见有什么,问道:“可搭何手?”
船家向北一指:“你看,便是那物——”
秀才手搭额向眼张去;船家已从腰后掣出砍柴之斧,翻转来,后端重敲在了秀才的脑后;秀才未来及哼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
便是斧背端船家也怕溅了血在屋内物上,万一再有人来;所以诓秀才到屋外。
船家摸了一遍秀才怀里身上,除几钱银子一些铜子并无值钱之物;回到屋中翻那竹箱,上层几本书卷笔墨,还有一小布袋米、一小包盐;再翻下层,两身洗换的旧衣衫,一双新布鞋,上面压着柄木如意。
船家有些焦躁,骂声“穷酸小子”将那衣物拎起一抖,抖出一个小布囊;解开,从里面倒出十几两银子来。船家这才眉开眼笑,心道这才是正物。
揣了银子在怀里。取了麻绳出来,三下五除二将卧在冰天雪地的秀才绑了个结实。
进屋,给锅盖了木盖,端了那口水沸腾的热锅出来,径往河面上走来。
到了河面,脚拨了冰上的积雪,将铁锅放在上面;只听“哧啦”一声,冒起一股白汽,冰面上很快消去一个坑。有了这坑,这底圆的锅便可自稳于冰面了;但船家还是用手施压,让其消融的更快些。过片刻,冰上便出了锅腰一般个圆洞,但并没有透;船家再往下压已不能融了。船家提起锅来放在一边,揭了盖,端起将里面的温水泼于圆洞中,又掣出腰后利斧,熟惯的手法,只几十下,便将所剩寸余的冰面砍透了。只要一处透,剩下的就好办了;圆洞全通透了后,又修了边。
将锅放回屋里,又提了个锄头出来。
木屋旁有秋季运来的几块石头,此时已冻在地上了。挑了块约七八十斤的石头,在石下两边锄头将冻土挖了一程,将锄头塞入下面当撬杆,发力一撬,便松动滚了一下——攒得秋食,天寒好过。秋日里选这几块圆的石头,现在就轻松多了。圆的底下空隙大、能冻住的部分少;再说这会儿推向河边也省力。
推石头到了冰上洞边,过来来拉雪地里的秀才。
绑秀才的时候脚腕死结处留了一段绳子,捡了绳子搭在肩上,向冰面走去。
这时“四毛”渐醒了;脑后烧痛;觉得身子移动,面朝下脸在雪地上摩擦滑动,痛且骇;身子不能动,扭脸见前面一人搭绳前行,骇叫道:“船家救命啊!船家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