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岸上到冰面，头从坡坎顺坡滑下，磕在了冰面上，又是一阵痛，头倒能清醒些，忙骇叫道：“船家大叔饶命啊！船家大叔饶命啊——”

　　船家已到洞边，缓了一口气，说：“饶不得你！饶了你，给额捶背捏腿的小丫环却又差了，哈哈哈！”

　　蹲下.身来，绑绳于大石上。

　　秀才：“船家大叔，饶了额；后边额若有前途，当保你一世荣华；若无前途，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于你！”

　　船家哈哈笑道：“饶不得！你做了官，额岂不是更死无葬身之地了！你也不用来世做牛做马，过七日，额与你多烧一点纸钱，你来世不要见额，额就念佛了！”

　　脚一蹬，石头跌入水洞中；绳子猛地一拉，拉得秀才身子猛一顿，双腿被拽入了冰水中；石头慢慢往下沉，秀才脸贴着冰面慢慢地滑向冰洞。

　　腿下去了，腰也下去了；这时身子成了直的，“四毛”悲愤绝望的眼前最后出现的画面是，船夫乐呵呵地张着嘴看着自己、口里有热气冒出、胡子上还沾有水珠。

　　~

　　四毛身上只觉一阵冷一阵紧的，都不敢看“自己”临入水时那张脸。

　　而岭壁上的那团淡雾也渐散了。

　　判官哈哈大笑：“贤弟，可以饮第二杯了！”

　　四毛说不出话；手伸出去，判官道：“贤弟错了，那一杯才是。”

　　四毛端了另一杯，举起来一饮而尽；这才觉得身上暖意舒泰到全身，感觉能好一些。”

　　判官笑道：“世人都道父子是至亲骨肉，千年修行才成为，做父辈的更是无尚的荣光；却不知这父子十中有一，才是前世有恩，此世相报而来，父贤子孝；再其余十之八九，皆是前世有负于人，此世为其父。看一个个为儿做牛做马，疼之爱之，再一辈不舍吃不舍穿，攒得家财留得与他。却不知却是前世的仇人、负了的人，今生加倍地还了与他罢了。正如你父，自以为做事人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害了一十九条命性，轮回了千年相还报，到你及乃兄这一世，为牛为马辛劳一生，衣不舍添、病不舍看，最后劳痛病疾缠身，临死孤单冬夜中、四儿未有一人在跟前。且还欠一命再一世来还！”

　　四毛听完，放下酒杯感慨怅然良久。

　　判官又道：“再吃些果儿。”

　　那几盘果儿，都是黑黢黢的丑样儿。

　　四毛就近拿起一个；见其黑表麻皮，到嘴边轻咬了一口。进口是涩的，轻嚼便化为汁水，入到腹中便化为馥郁之香；香气返回来又顿觉齿颊留香，而那涩涩的味道在口内也还未散去。

　　看那果子，咬开处内里是墨绿色，荧荧光滑。

　　这种先涩后香的对比，更让人觉得其后感美妙；四毛又咬了一口，这次却是大口。

　　知人之一世，一部分是天道轮回，大部分还在个人的修为；不说全然顿悟吧，至少也看开了好些。但未到奈何桥投胎为下世、未忘今生之时，总难割舍那份牵挂。

　　四毛便问判官，可不可以知道一些自己所关心的人和事以后之情。

　　判官说：“又有何不可！”

　　一挥袖，那团淡云又出现岭壁上。

　　四毛入狱后，“乐雅”接管了嘉露公司，任军强掌控全盘。任军强本是敢做敢为义气之人，只是比不上四毛的眼光和战略——如果有四毛的掌控全盘，任军强做为干将，两人倒是珠联壁和，相得益彰。如今剩了他独自掌管全家，不说眼光，反倒连昔日的果敢都少了许多——因为此人义气，如果这家业是他自己的，管成功与否他倒敢大“闹”一场；是挚友四毛的，他可赢，担不起冒险败光家业的风险。所以他稳扎稳打，以后在S县、X县各开了一家影院；影院的第一场放的都是《坦泰尼克号》，领券可以免费观看。军强带领的乐雅公司稳中发展，也做了周边县区几个楼盘的开发，加上底下加油站、KTV、出租车管理处、影院等子业的赢利，资产上升到了三亿多；但还是丧失了房地产从09年开始的黄金十年。如果是四毛在，那将能成为与恒大、万科并肩的龙头老大——或许因为乐雅的壮大，那几个龙头老大中的某一个或许还不能成名。

　　四毛想知道燕子的以后。

　　画面中，燕子已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已经是北京一所全国知名大学的学生。

　　燕子初中就上了咸阳最好的初中，高中是在西安一所省上最好的一所高中上的——这里面既有她的聪颖好学，更与军强遵照四毛的嘱咐，对她的资助有关。

　　这一点军强做得很好。他一直记得探监时四毛对他说的一句话——事业能不能飞跃都不很重要，稳步发展就可以了；重要的是照顾好身边的家人，因为咱们事业的成功的目的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这。

　　燕子此时正坐在寝室的书桌旁，捏着笔的手在支着下巴，正在冥想写一篇习作；习作的名字是“我的某某”，燕子已经写好了名字，叫“我的舅舅”。

　　她放下了手，写了起来：我的舅舅叫刘四毛。其实他并非是我的亲舅舅，并且因犯罪现在被关在监狱；可是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个好人，是我最亲最敬的舅舅．．．．．

　　泪水竟悄悄蒙住了四毛的双眼；四毛张了张脸，眼前的一切才又清晰起来。

　　他还想知道二虎怎么样，因为他的不幸所以更关心他一些。

　　二虎是在四毛被关进监狱三年后出狱的；他比大虎还早出狱半年。

　　在监狱里呆了近二十年，而这二十年正是中国日新月异发展的二十年；有些地方几年不见就变化得不认识，更何况近二十年。在监狱里看《新闻联播》也了解一些，但到了现实中却发现象是从解放前猛然回到现代一样。

　　是任军强亲自开车去接的他。而家乡柳庄的老宅，军强也出钱重建了。一座四层带大露台的小洋楼，内部还装有电梯；前面院内还有个小花坛。

　　二虎从停在家门口的小汽车上下来，在军强的带领下一跛一跛地走进院内。二虎四下环顾着——家乡已经不敢认了，这家更不敢相认了。

　　他在回来为时两天的路上，已听军强说了这些年所发生的事情种种。

　　他抿了一下嘴，脸上竟露出了笑，对军强说：“会好的，我相信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四毛发现自己眼里又悄然蒙上了一层雾，但却是笑着的——他相信聪明坚强的二哥是不会垮的，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