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此时，纪大奎和吴忠隆面对李冰陵跪着，两人一同在川主李冰面前说出结拜誓言。

纪大奎：“川主李冰，我纪大奎。”

吴忠隆：“我吴忠隆。”

纪大奎：“今日兄弟结义！”

吴忠隆：“死生相托，吉凶相救！”

纪大奎：“福祸相依，患难相扶！”

吴忠隆：“天地为誓，山河为盟。”

纪大奎：“川主见证，百姓见证。”

纪大奎、吴忠隆：“我兄弟二人，必将一生坚守，永不相违！折箭为誓！”

此话说完，纪大奎突然发现，没有箭。自古以来，兄弟结义，必将折箭为誓，这是兄弟结义的必经程序。

吴忠隆：“大哥，你是在找箭吗？”

纪大奎：“是啊，没有箭！”

吴忠隆：“我有！”

说完，吴忠隆拉开他的衣袍，只见一支箭镞从他的胸膛中冒了出来，箭镞上还滴着血。纪大奎起身一看，一支箭从吴忠隆的背后射入，射穿了他的身体，箭羽在背后，箭镞在胸前，鲜血从前后的伤口里不断涌出来。纪大奎大惊：“忠隆，你……你中箭了？”

是的，雷正坤箭术精湛，他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怎么可能射偏呢？吴忠隆在跪拜李冰那一刻，突感一阵剧痛，他知道，有一支箭已经射穿了他的心脏，他已经命不久矣，但他没有吭声，他忍住剧痛，完成了他和纪大奎之间的盟誓。

吴忠隆伸手拔出这支箭，箭上流淌着殷红的血。他微笑看着纪大奎：“大哥，让我们折箭为誓吧！”

说完，吴忠隆用最后一丝力气折断手中的箭，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怅然倒地。纪大奎赶紧上前抱住吴忠隆。吴忠隆在弥留之际，缓缓地说道：“今生，我和高景关山的子民共创基业，成为关山寨主；和秦锁云共结连理，成为夫妻；和你共结同心，成为兄弟。忠隆此生无憾了！”

纪大奎再也止不住老泪纵横，高喊着：“忠隆，忠隆……”

吴忠隆在纪大奎的呼唤中，闭上了双眼。他死了，他无怨无悔地死了。所有的山民和百姓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悲怅，他们痛苦，他们难受，但他们没有绝望，所有的悲痛化作一股不屈的力量。这是一股反抗的力量，是对朝廷多年来对他们的压迫、剥削、横征暴敛、敲骨吸髓的反抗。

人们大喊：“寨主死了，我们跟他们拼了！”

于是，山头上的百姓和山民纷纷冲下山去，和七翎军拼命。纪大奎慌了，他知道，这群手无寸铁的人，怎么可能是七翎军的对手。去，只会是送死。他大喊着：“不要去，不要去……”

雍奴和石竹娘也试图阻止那些山民和百姓，但是他们阻止不了。人们的愤怒如决堤的洪水，无法阻止。杨承祖一看这形势，深感不妙。而雷正坤却十分淡定。

雷正坤：“全军听令，备箭！”

杨承祖：“慢着！”

雷正坤：“杨大人，怎么了？”

杨承祖：“他们可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雷正坤：“不，他们是图谋不轨的乱民！”

杨承祖：“他们是百姓！”

雷正坤：“你说他们是乱民，他们就是乱民！”

杨承祖：“可是……”

雷正坤：“再不放箭，他们就冲过来了！”

人们如潮水一般奋不顾身地向杨承祖和雷正坤冲来，他们越来越近，眼中的仇恨清晰可见，愤怒的呐喊声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冲到军队面前，杨承祖再也不能等了，仰天而叹，最后下达了命令：“放箭！”

命令一出，箭如雨下，射向涌来的人群。冲在前面的人纷纷中箭倒下，而后面的人继续往前冲，然后再倒下。转瞬间，山谷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纪大奎跪在地上，闭着眼，他不敢看，这些倒下的人，都是他视为己出的百姓。杨承祖也闭着眼，他也不忍看，这些倒下的人，也是他的百姓。石竹娘和雍奴见人们不断倒下，死伤无数，眼泪奔涌而出。

然而，面对死亡，人们没有后退，无情的七翎军再次张弓搭箭，准备射杀下一批冲上来的百姓。正在这危急关头，突然七翎军阵中传来一阵巨响。那是一声爆炸之声。七翎军瞬间大乱。战马受惊，四处奔逃。当杨承祖和雷正坤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几声剧烈的爆炸声，七翎军被炸得人仰马翻。

“是红夷大炮！”雷正坤惊呼。他立即四下张望。

杨承祖也惊了：“红夷大炮？哪来的大炮？”他也四下张望。

只见，远处的古瀑口两边的山头上，二十四面白莲教的大旗迎风招展，十二门红夷大炮正对准了七翎军。接连几发炮弹又射了出来，在军中炸开。七翎军死伤无数。

杨承祖勒住受惊的战马，看向远处的古瀑口。只见古瀑口上，白莲教旗中，有一面旗，上面写着“白莲花开，弥勒降世”八个大字，这面旗下，有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王聪儿？不，不是王聪儿，是乞儿，是齐子虚！旁边还有一个老者，那是莫老。齐子虚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眼神中一股坚毅和仇恨，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刺向大清帝国。

齐子虚，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刻，她的复仇大业，从这一声声炮响中拉开了序幕。自打她进入高景关山，她就在为这一刻做着周密的策划。莫老，是救下她的人。莫老为什么要救她，因为莫老是白莲教二十四堂之一白鹤堂的堂主。白莲教溃败之后，莫老逃入高景关山，被吴忠隆收留。当乞儿被救，他认出这个少女就是王聪儿的女儿——齐子虚。俩人以师徒的名义待在一起，秘密策划着白莲教的东山再起。

要东山再起，需要找到白莲教隐藏的宝藏。齐子虚手上有《关山洛水图》，在《关山洛水图》的指引下，她和莫老很快找到了柳三说的那座塔。其实，不是什么塔，那就是李冰陵。在李冰陵下他们找到了埋藏多年的财宝，也找到了母亲遗留下来的雪云剑。但是要运出这笔财宝需要时间。当吴忠隆决定要开掘古瀑口，水淹李冰陵的时候，齐子虚和莫老私下传播水淹李冰陵会触怒神灵的谣言，以此争取转移宝藏的时间。

吴忠隆对此已经有所察觉。他早就知道莫老是白莲教余党，但看在莫老医术精湛的份上，收留了他。当乞儿出现，他更是看出了乞儿的不凡身世。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乞儿和白莲教有关。他曾想过要将乞儿逐出高景关山，以免引火烧身。但是，他转念一想。他也背负着朝廷的罪名，如果有一天，朝廷要剿杀高景关山，也许乞儿才是真正能够力挽狂澜、拯救山民的人。所以，当日吴忠隆对她说：“我不想追问你从何而来，也不想知道你志在何方，我希望你能够为我高景关山着想，不要让这一片净土生灵涂炭。”这话说出来，也就是默许了齐子虚在高景关山的各种运作。这种默许，也是给高景关山布置另一条后路。齐子虚不会不明白吴忠隆的用意，她不能坦白地承认这一切，因为还没有到时机。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冰陵下的宝藏已经被转移完了。这是一大笔财富，有了这笔财富，齐子虚获得了大量的军需物质，组建起一支忠于自己的队伍。逃难到高景关山的人中，本就混杂很多白莲教徒。这一年来，齐子虚和莫老私下集结这些白莲教教徒，并通过不断地游说山民，秘密发展壮大这支队伍。就在吴忠隆的眼皮下，重建了白莲教二十四堂。

二十四堂分工明确。白虎堂、白龙堂、白凤堂、白狮堂、白鹰堂、白狼堂、白狐堂、白豹堂、白蛇堂，这九堂属于战斗序列，是白莲教的主力军。白马堂、白牛堂、白羊堂、白鱼堂，这四堂负责军备，主要筹集和运送兵粮。白笔堂、白墨堂、白纸堂、白砚堂这四堂负责军事训练和计划。白燕堂、白雀堂负责情报。白鹤堂负责医治伤病，白鞋堂掌管财务，白帽堂负责征召兵卒。白星堂、白月堂负责研制兵器。古瀑口山头上的红夷大炮，就是他们研制出来的。

钱也有了，人也有了，武器也有了。齐子虚需要的就是一根导火索。

吴忠隆的死，就是最好的导火索。杨承祖本想把吴忠隆强行认定为白莲教，以剿灭白莲教之名，赢得功名。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吴忠隆一死，真正的白莲教现身了。此时此刻，齐子虚如同天神降临一般，端坐在古瀑口上，遥望着远处的杨承祖和他的七翎军。她和她的母亲王聪儿一样身穿白莲凤袍，头戴白莲花冠，手持雪云剑，英姿飒爽，目光如炬。

只见她轻轻一抬手，没有任何话语，红夷大炮再次射出炮弹，七翎军血肉横飞。雷正坤见势不妙，赶紧拍马潜逃，七翎军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杨承祖知道，再不撤退就来不及了，一路拍马狂奔。

看着溃逃的七翎军，人们齐声欢呼。他们死了很多人，但最终赢得了这场战争。这场胜仗，是齐子虚带着他们打赢的，人们走到古瀑口下，仰望齐子虚，见这女子，有如天神，竟然不自觉地统统跪下，对齐子虚跪拜。

齐子虚迎接着来自民众的朝拜。她闭着眼，眼中有泪，但无人知。

莫老在一旁向民众发出号令：“白莲圣女，齐子虚，上天无生无灭之圣母转世，下界度化尘世儿女返归天界，虔诚之人，归附白莲圣女，将免遭劫难……”

听闻此言，百姓们齐呼：“白莲圣女，万世永存，白莲圣女，万世永存……”

纪大奎、石竹娘、雍奴、张远桥呆呆地看着百姓们朝拜的这个白莲圣女齐子虚，这还是当初那个乞儿吗？还是那个流落街头被人欺负的傻子吗？还是那个被官府捉拿下狱替人顶罪的孩子吗？还是那个在他们身边一口一个“爹”“娘”的乞儿吗？不，她不是，她现在是万民敬仰的白莲圣女。当她祭出这个旗号，她就已经决定了要跟大清王朝决战到底。如今，她干净利落地打败了七翎军，初战告捷，然而，这不是一场就此结束的战争。更多的人，会卷入这场战争，更多人，会因为这场战争而死。

正在纪大奎等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古瀑口上，莫老高声喊道：“什邡县令纪大奎！”

纪大奎听到莫老的召唤，踱步上前，穿过跪拜的人群，来到古瀑口下，面朝古瀑口上的白莲圣女齐子虚。齐子虚也看到了纪大奎。眼前的这个老人，是她的义父，但是此刻，她绝不会，也不能再相认。

莫老：“整治什邡水患，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教将在十日后，炸开古瀑口，水淹李冰陵。令你在十日内筑成李冰谷谷口水坝。”

十日，这是齐子虚给纪大奎的时限。齐子虚虽是要和朝廷作对，但终究还是没有忘记为百姓做事，也算是天下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