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杨承祖原本想找冷寻七，替纪大奎说几句好话，希望冷寻七能放纪大奎一马。然而，当他听到了冷寻七和潘琼的对话，才知道自己太单纯了。他原以为自己风光无限，其实早就岌岌可危。他原以为巡抚一职唾手可得，其实早就被人觊觎。一个自己的前途都难保的人，他还有心去保别人吗？

于是，杨承祖撕下了伪装，放下了廉耻。在冷寻七面前，他如同一个妓女，报出了自己的价码——五千两。他要踩着潘琼的脑袋踏上巡抚一职。

冷寻七还是那一句“那我替娘娘谢了”。在白银面前，冷寻七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廉耻。

杨承祖完成了这笔口头上的交易，离开了冷寻七的官邸，至于纪大奎，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翌日，冷寻七在驻邸亲审纪大奎。

冷寻七：“纪大奎，你好大的胆子，敢伪制神农本草散！”

纪大奎：“下官并未伪制，下官是按宫廷配方配制的。”

冷寻七：“神农本草散是宫廷秘方，你哪来的配方？”

纪大奎正要回答，但止住了。是啊，哪来的配方？当石竹娘拿出那本《祛瘟条辨》，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宫廷的密书，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如果他把此事说出来，不就牵连了石竹娘吗？他不能说，但是不说，又怎么回答呢？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书佐匆匆赶来上报：“冷大人，纪大奎的夫人求见！”

纪大奎心里一震，莫非石竹娘要来替他顶罪？

只见石竹娘走上堂前，尊敬地向冷寻七叩拜：“奴婢拜见冷副使！神龙本草散乃是我所配制，与夫君无关！”

冷寻七：“胡扯，你是何人？你怎会配制神龙本草散？”

石竹娘：“奴婢乃江苏淮安人氏，和前朝太医吴塘先生是同乡。老妇年少时，曾师从吴塘先生，吴塘先生编写《祛瘟条辨》于乾隆五十四年所成，由我誊写。神龙本草散配方正是记载于该书中，老妇不才，誊写时就记了下来。”

冷寻七：“欺人太甚，《祛瘟条辨》一共七十八章，四百八十八页，你告诉我，神农本草散记载于哪一章哪一页？”

石竹娘：“第四十九章，第三百一十五页！”

冷寻七一惊，他是太医院的副使，也是鼎鼎有名的御医，宫廷中的御医必须熟记前朝太医吴塘所编写的《祛瘟条辨》，他作为御医每日必读，神龙本草散的确出于第四十九章，第三百一十五页。

但是冷寻七不甘心，他不相信眼下的这个老妇人也能记住。于是又问道：“神龙本草散含有哪些药分？”

石竹娘：“丹皮三钱，生石膏一钱，桅炭三钱，甘草二钱，玄参一钱，赤芍二钱，枯矾四钱，朱砂三钱，明雄一钱。最重要的是，要以古灵藻为药引。”

冷寻七：“如何煎制？”

石竹娘：“浸泡一个时辰，水超药饮一寸五，先武火后文火，煮沸以后文火再熬一个时辰，沥出药渣，冷却后晾晒，取其细砂，便可。”

冷寻七一惊，堂下这个老妇人说得毫厘不差。他还是不甘心，又问道：“《祛瘟条辨》记载有多少中药剂配方？”

石竹娘：“五百五十五种。”

冷寻七：“天宫桑菊汤记载于第几章第几页？主治什么？”

石竹娘：“第二十一章，第一百四十八页，用于主治胆寒！”

冷寻七：“犀角地黄液记载于第几章第几页？主治什么？”

石竹娘：“第三十八章，第二百零九页，用于清络养阴！”

……

冷寻七一番逼问，石竹娘从容应答，答得是头头是道。冷寻七惊了，难道这真是吴塘先生的学生吗？

冷寻七：“你虽然说得都对，但谁能证明你是吴塘先生的弟子？你定是盗取了《祛瘟条辨》，这是宫廷密书，你至少是犯了偷盗之罪。”

石竹娘：“冷大人，据我所知，宫廷医书均由太医院保管，如《祛瘟条辨》这等密书都被盗了，恐怕太医院也有失职之罪吧！”

石竹娘这话，虽然语气淡淡，对于冷寻七来说却重则千斤。的确，太医院掌管宫廷医书，他要是给石竹娘定下了盗书之罪，至少太医院也要担上失责之罪。

冷寻七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应答。

于是，这场闹剧一般的审讯就这样不了了之。几日后，冷寻七回京复命。纪大奎也被无罪释放。当纪大奎回到什邡县，万千百姓夹道欢迎他的回归。他将继续他的治水工程。这开掘水道的工程，因他的离去被耽搁了十多日，在吴忠隆掘开古瀑口之前打通水道计划，看起来已经实现了。

而吴忠隆这边也并非一帆风顺，古瀑口地势险要，高几百米的壑口，全靠人爬上去，然后自上而下一锤一锤敲下来。在爬上壑口之前，需要在悬崖峭壁上打上木桩，这是十分危险的，已经有好几个子民从高耸的悬崖上掉下来摔死。

看着死去的子民，吴忠隆心里十分难过，但开掘古瀑口的决心却更加坚定了。他必须这样做，不仅要做，而且还要做成。如果做不成，死了的人就白死了。

可是，谁又愿意去送死呢？那些爬上悬崖的子民，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他们也有父母，有妻儿。有人开始退缩，有人开始劝谏。

莫老：“寨主，这样下去不行，有人在私下传言，说开凿古瀑口已经触怒了李冰的在天之灵！有的人装病，有的人逃跑，做工的人越来越少。”

吴忠隆：“死人是不可免的。高景关山的命运，在此一举，绝不能半途而废。”

莫老：“可这谣言是越传越盛！”

吴忠隆：“你去查查，谁在传谣，若查出来，我绝不轻饶。”

莫老：“只怕牵涉甚广，法不责众！”

几日过后，传谣者没有被查出来，但是上崖的人却越来越少。吴忠隆心里极不是滋味，作为高景关山寨主，他从来都说一不二的，而对于他说的话，高景关山子民也一呼百应。但是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退却的人也越来越多，他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的威信在降低。

直到有一天，在崖下，一群人默默地站着，没有一个人肯上去了。吴忠隆看着眼前这一群默不作声的人，他知道，他得自己出马了。

吴忠隆：“弟兄们，当年，李冰修建都江堰，开凿宝瓶口，也死了不少人，但是，李冰和他的弟兄们没有放弃，他们坚持不懈，一锤一錾一凿地开掘，最后打通了宝瓶口，才成就了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如今，我们也是在做着这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开掘古瀑口，关系着高景关山的未来，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我们的儿孙，我知道，这样下去，我们当中很多人都会牺牲。但是，想想我们的子孙后代，眼前的这点牺牲，是值得的。我吴忠隆今日亲自上崖，愿意跟着我来的就来，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

话说完，突然有一人站出来说道：“寨主。我愿意带着弟兄们上去。”

吴忠隆一看，竟然是牛胜。

当初牛胜一伙人私下和伍家庄园联系，偷偷种植白罂粟，贩运罂粟果，被吴忠隆查出来，本应被逐出高景关山，吴忠隆于心不忍放了他一马。如今，他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并在这危急关头站了出来。只见牛胜飞身爬上悬崖，喊着：“弟兄们，跟我上！”于是，几十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也跟着攀登上了悬崖。

吴忠隆看着牛胜，心里甚感欣慰。当初他选择了宽恕这个年轻人，而这个年轻人终究没有让他失望。吴忠隆也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他也在暗中观察着谁能够成为将来高景关山的寨主，带领子民过上好日子。一个知错就改的人，将来必成大器。牛胜就是这样一个人。况且，牛胜在年轻人当中也有一定威望。

然而，第二天，当吴忠隆来到崖下，却不见了牛胜的踪影。突然有人来报：“寨主，不好，昨日有一群身着官服的人来到山中，把牛胜几人抓走了！”

吴忠隆大惊：“什么？官府为何要抓牛胜？”

那人回答道：“听官府的人说，他私贩罂粟果，这是重罪，恐怕要砍头！”

吴忠隆心想，牛胜一众人当初的确有私贩罂粟果的事，但是现在，牛胜早已改邪归正。这事只有高景关山的人知道，谁会向官府举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