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几日过后,府上又来人了。这次是彭县县令易学泉。毫无疑问,易学泉也是为了神农本草散来的。易学泉在彭县任职">
几日过后,府上又来人了。这次是彭县县令易学泉。
毫无疑问,易学泉也是为了神农本草散来的。易学泉在彭县任职多年,是个老官,圆滑世故。杨承祖还在想如何应对这个官场老油条。没想到易学泉却开门见山地将了他一军。
易学泉:“杨大人,若要按患者比例来分配药剂,我不服。”
杨承祖:“哦?怎么不服?说来听听!”
易学泉:“彭县上报的患者是一千人,那是实打实的一千人。但我听说,各县知道要按患者比例来分派药剂,纷纷虚报人数,我不服,我要大人彻查此事。”
杨承祖一惊:“虚报人数?这可是欺上之罪!何人敢为?”
易学泉:“我所言尽属实,你要彻查,若没有此事,我就犯了欺上之罪,我愿意受罚。”
杨承祖心想,如果各县皆虚报人数,那么成都府上报给察哈尔泰的情况也是假的,察哈尔泰上报给朝廷的奏折也是假的,追查下来,自己也得扛上欺君之罪。
杨承祖:“易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万一要真查出各县虚报人数,你不就得罪了同僚吗?”
易学泉:“我也不想得罪他们,但是,你要是真按照这个比例来分配药剂,我这个彭县县令就得罪了彭县的父老乡亲。我也没法交差!”
杨承祖:“说来说去,你不就是让我多下派一些药剂给你吗?”
易学泉:“我知道,你是堂堂知府,你也不好调拨。不过,这些事,用得着你来亲自办吗?你让下人来办不就行了吗?”
杨承祖:“下人?”
正当杨承祖犹豫的时候,易学泉拿出一个盒子,盒子打开,没错,还是银钱,是明晃晃的银钱。
易学泉:“我知道杨大人是清官,这些银钱,是给府上的弟兄们的,弟兄们辛苦了。”
杨承祖看着这一盒满满的银钱,然后喊了一声:“老房!”
厨子老房从后屋里钻出来,一边走一边拿围裙擦着自己油腻腻的手。老房来到二人面前,也看见了一盒子银钱。
杨承祖淡淡地说:“驴饿了,你看着办吧!”
老房领会了杨承祖的意思,接过这一盒银钱道:“是,大人!”
翌日,各同知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上上下下的官吏也纷纷有了干劲。一切回归了正常。成都城的瘟疫,渐渐得到控制。但是,最让杨承祖不放心的还是各县的瘟疫。如果地方上的瘟疫得不到控制,要完全平息这场瘟疫,都只是空谈。
于是,杨承祖只得亲自到各县去查看。
他要去的第一个县,就是彭县。当日,他收下了易学泉的银钱,府上私下多分配了一百箱神农本草散到彭县。按理说,彭县的情况应该比其他县要好得多。可是,当杨承祖到了彭县,发现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彭县仍然是疮痍满目,一片哀鸿。
杨承祖来到县医。县医门口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瘟疫。他转而来到彭县县衙,县衙门口,却是一大群人席地而坐着,完全没有排队领取药剂的状况。县衙的大门紧紧关着,突然,大门打开,一个人从里出来。那群席地而坐的人赶紧围了上去。只见那人把药剂高高举过头顶,喊道:“神农本草散,三副!”
于是,有人出价:“三十贯!”
另一人出价:“四十贯!”
又有人喊道:“五十贯!”
……
最后,这三副神农本草散以八十贯的价格成交。剩下的人,失望散去。杨承祖拉住一个人问道:“这神农本草散都是免费派发给百姓的,怎么售卖起来了?”
那人回答道:“彭县的县衙能有免费的东西?别说这救命的神农本草散,建桥,修路,上县学,下田桑,就连驿卒传信,都要收钱。这神农本草散,大多都卖给了那些高门贵姓,剩下的,就在县衙门口当众拍卖。一副神农本草散,贵的能卖到两百贯,便宜的也要五十贯。”
杨承祖一听,明白了一大半。怪不得各县县令都来伸手找他要药剂,口口声声是为了本县百姓,实则是为了私下贩卖。各县靠贩卖这救命的药,赚得盆满钵满。
杨承祖气得不行,欲冲进彭县县衙要找易学泉算账。正在这个时候,县衙的门打开了,易学泉从县衙中走出来,哈哈大笑着向杨承祖叩拜。
易学泉:“杨大人亲临本县,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杨承祖质问道:“易学泉,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公然售卖朝廷下发的药剂。”
易学泉对杨承祖的质问并不惊恐,低声回应道:“杨大人,彭县卖的药,都是从你那里买来的……”
杨承祖:“你……”
杨承祖不能再说了,因为易学泉说得不无道理,他也收受了易学泉的银钱,虽然这些银钱都到了下属的手中,但是钱他毕竟收了,既然收了钱,那么那些药也就算是卖的。
杨承祖在彭县碰了个钉子,钉子虽然软,但足以让他头破血流。他再也没有心思到其他县去了,连夜赶回成都城。他要把此事上报给总督察哈尔泰,问罪易学泉的官职。
到了察哈尔泰府上,面见了察哈尔泰,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但是唯独没有说自己收了易学泉的钱。
杨承祖:“总督大人,川中瘟疫肆虐,民众生灵涂炭,而易学泉作为一县县令,却借机牟利,中饱私囊,实在是大奸大恶之徒。望总督大人严查。”
察哈尔泰反问道:“你觉得这易学泉应该怎么处置?”
杨承祖:“至少得免去他的官职!”
察哈尔泰:“确实该免。不过,如果其他县也是这样干的,是不是把其他几个县的县令也一并免了?”
察哈尔泰这话,表面上认了真,实际上是反将了杨承祖一军。毕竟,不可能把所有的县令都给罢免了。
原来,对于县衙卖药的事,察哈尔泰早有耳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上下下都知道,就只有杨承祖不知道。杨承祖为什么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告诉他啊,他在知府,早就被手下给孤立起来了,谁会告诉他实话呢?
察哈尔泰见杨承祖不说话,于是继续说道:“这神农本草散,是药,只有生了病的人才需要,所以,不管是卖,还是派,最终都是到了病人手中,治了病,救了人,药就发挥了作用,何必在乎它是卖出去的,还是送出去的。”
杨承祖:“可这对穷人来说,太不公平了。”
察哈尔泰:“如果富人拿大把大把的银钱出来,都得不到药,换不回一条命,这对富人公平吗?”
杨承祖一时语塞。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两个人之间,如果没有共同的价值观,说起话来永远都是卯不对榫。
他觉得,察哈尔泰变了。几年前,他入主四川,意气风发,大力禁烟,搞得轰轰烈烈。但是,烟馆仍然明里暗里开着,鸦片仍然明里暗里地进出。也许是马广事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通过马广的起事,他知道,要控制四川,首先得控制住四川本地的官僚和豪强,如果这些官僚和豪强的利益不能得到保障,那么谁会支持他呢?如果这些官员的利益都会被剥夺,谁又不想反呢?于是,察哈尔泰学聪明了,他只是把鸦片的贩运牢牢地掌握在手里。川中有多少鸦片,有多少烟馆,实际上都是他说了算。听说,他通过控制鸦片贩运,赚了不少钱。
杨承祖灰头土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察哈尔泰。但察哈尔泰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所有的答案正确与否,都是他说了算。杨承祖正要告辞,察哈尔泰却再次叫住了他。
察哈尔泰:“承祖,其实,易学泉这个人,也有善的一面。”
杨承祖:“总督大人这话,下官不知如何理解。”
察哈尔泰从案桌上拿出一叠奏报。拿给杨承祖看。杨承祖接过一看,几乎晕厥过去。这是一叠来自成都下辖各县以及知府各房的奏报,均是弹劾他本人的。奏报中,各县各房都对杨承祖大肆贬斥,有的说他独断专行,有的说他专横霸道,有的说他不恤下属,甚至有的说他玩弄权术清除异己。唯有一张奏报,对他是大加赞赏,夸他铁面无私,公正廉明,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勤政为民,礼贤下士,把他称颂为大清国的骨鲠之臣。
这份奏报,是易学泉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