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去高景关山的路,千险万阻,但是,秦锁云不得不去冒这个险。她不知道焦达口中的吴忠隆会不会给她指出通天道">
去高景关山的路,千险万阻,但是,秦锁云不得不去冒这个险。她不知道焦达口中的吴忠隆会不会给她指出通天道。她曾经指望能够种出白罂粟,烤制熟鸦片。白罂粟种植失败过后,找到通天道打开鸦片转运的路,是她唯一的希望。
一行人,沿着野河滩顺流而上二十余里,然后转入西北方。山路愈加崎岖,杂草荆棘遍布。秦锁云不得不放弃马匹,而焦达也无法坐轮椅,只能靠家丁背着上山。山路,沿着山腰盘旋而上,抬头依旧是悬崖峭壁,低头依旧是万丈深渊。一年前,纪大奎和雍奴也走过这条道,二人差点掉落山谷而死。
此番,秦锁云准备很充分,她带来的都是年轻力壮、善于攀爬的人,这比纪大奎当初走这条路要好很多。
终于,他们翻过了第一道山。下山之后,是一段幽暗的山谷。山谷中有鸟鸣,有猿啼,有流水,有峭石。他们在山谷间行进。随着路越来越窄,眼前出现一座吊桥。这座吊桥,名为烟波桥。
吊桥?焦达心里一阵欣喜。喜的是高景关山的路,百折千回,但他没有走错。当初他就是走过这烟波桥,进入高景关山腹地的。那一年,他和柳三迷失在山中,是张师古用一张《关山洛水图》,让他二人走出崇山峻岭。如今,他再次来到这里,心里充满了感慨。
一行人,上了桥,走在前面的领路人顺利通过了烟波桥。中间,是秦锁云和焦达。秦锁云被一个家丁搀扶着,而焦达被另一个家丁背着。正当二人行至桥中央,突然,众人听见“噼啪”一声。回头一看,背后的桥索断裂了,只剩下一根绳索还勉强连着。
这命悬一线的时刻,秦锁云吓得不敢动弹,吊桥不停地摇晃着,桥下的河流水高浪急,掉下去,九死一生。焦达也被吓得不轻,但他要比秦锁云镇定一些。他喊道:“夫人,先不要动。俩人分开。”
秦锁云和家丁分开,一前一后。
焦达:“慢慢向前移动!”
于是,秦锁云和家丁缓步向前移动,一步,两步,三步,眼看就要到对岸了,秦锁云绷紧了的神经稍稍舒缓了一些。最后一步,她将逃出生天。
然而,在这个时候,山谷里传来一声鹰隼的叫声,一只白隼飞下来,停在绳索断裂之处。它四下张望一番,然后用锋利的隼牙撞击那只剩一线的绳索。只听见“啪”的一声,绳索终于还是断了。秦锁云、焦达,还有那两个家丁掉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与此同时,正值盛夏,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成都府以及周边。一种名为“水禽瘟”的传染病在民间传播,患上水禽瘟的人,最初会感到难以忍受的口渴,喉咙肿痛,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治疗,就会产生剧烈的腹泻和呕吐,严重的产生晕厥,最后死去。各地行医坊、惠民局、方剂所都人满为患,上报的死亡人数在不断地攀升。
新上任的成都知府杨承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下令召集所有的郎中夜以继日地对患者进行治疗,但是水禽瘟仍在继续蔓延。他将这场瘟疫上报至察哈尔泰。察哈尔泰也感到非常棘手,赓即奏报朝廷。很快,朝廷的太医院从各地调集了一种名为“神农本草散”的药剂。神农本草散是宫廷秘方,药效甚佳,只要连续三日服用,水禽瘟即可治愈,可谓药到病除。
察哈尔泰将这批药剂交予杨承祖。这是察哈尔泰有意栽培杨承祖,让他趁此博取民众的拥护,为他将来担任四川巡抚奠定官声。杨承祖也知道察哈尔泰的深意,决心办好此事。
然而,当朝廷运送药剂的车队进入成都,经过一清点,他又陷入了焦虑当中。因为,从各地上报的患者人数来看,这一批神农本草散若要按需分配下去,根本不足以分发到每个患者手中。水禽瘟是一种传染病,如果不能将所有患者全部治愈,即便是一时得到控制,药剂一旦用完,瘟疫仍然会死灰复燃,继续传播。
正在他忧心如焚的时候,金堂县令张朝善悄然来到他府上。张朝善此番拜见杨承祖,不为别的,就为了神农本草散。
杨承祖:“本官也无能为力,如今瘟疫传播至甚,患者多,药剂少,我若把药剂多分给了金堂县,其他县会有不平。”
张朝善:“杨大人,此事,你不说,谁人会知道,望杨大人特别关照我金堂县的老百姓……”
说完,张朝善上前,向杨承祖献上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钱一千贯。
杨承祖大怒:“大胆,竟敢贿赂本官!”
张朝善:“杨大人息怒,下官也是按老规矩行事!你在什邡县任县丞多年,不会不知道这老规矩吧!”
张朝善所谓的老规矩,就是“打点”。自下而上的“打点”。下级要办事,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都需要“打点”。张朝善话中有话地点中了杨承祖的过去。当年,为了得到赈济粮,他也“打点”过布政司潘琼,用1000两银,远低于市价换得5000担粮。
如今,杨承祖做了知府,轮到下面的人来“打点”他了。但杨承祖心存一丝执念:是的,我曾经“打点”过上级,但是,现在我做了知府,我要做一个清官,什么老规矩?在我这里,就没这个规矩。
杨承祖压低声音,斥责道:“看在你是为了百姓的份上,给你留一丝薄面,拿着你这些东西,给我滚。别再给我提什么老规矩,药剂按患者人数比例分配,这才是规矩!”
张朝善听到这番训诫,满脸涨得通红。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杨承祖没升官之前还圆滑世故,知道“打点”,现在他不过是有样学样地按老规矩行事,干吗就给我板着脸一本正经起来了呢?
临走前,张朝善抛下一句话:“杨大人,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手下的弟兄们考虑啊……”
这句话,似乎提醒着杨承祖什么。接下来的几日,又有几个县令上门,希望能够多分配一些药剂到他们所在的县上,无一例外,都是带着“打点”来的,也无一例外被杨承祖轰出了门。
杨承祖坚守住一个清官的形象,但是,他很快发现问题接踵而至。成都城中的瘟疫,仍然不见好转。府中,上至主簿通判,下至书佐驿丞都在有意无意地懈怠,甚至暗中抗拒着他的命令。
这一日,他独自来到城中一处医坊。行医坊外,民众正在排着队领取神农本草散。忽然,行医坊内传来一阵争吵声。杨承祖悄悄地潜入坊中,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他知府中的一个驿卒,家中有人患上了水禽瘟,他暗自联系了行医坊的官员,那些官员看在他是知府的人,便私下给了几包神农本草散。可是不巧,被在场排队领取药剂的民众给发现了。此药难求,很多人排队几天都领取不到,本就心里焦躁,于是民众们群情激奋,围住了行医坊的官员讨要说法。
随着事态越闹越大,局势难以控制,杨承祖知道自己不出面不行了。于是,他走上前去大喊一声:“大家别闹了……”
众人一看,这人气度不凡,应该是个高官,便都安静下来。
杨承祖:“我乃成都知府杨承祖,此事,乃我府中之人营私舞弊,此风绝不可长,此罪绝不可免,我必不包庇袒护,对此严加处置!”
众人见知府说这话,皆拍手称快。三日后,这名驿卒便被杨承祖扫地出门。这事也传播到成都以外各地,杨承祖的威名高涨起来。被老百姓称为“清风杨”。
“清风杨,清风杨,清风到处是忠良……”街头巷尾,无不传颂这盛赞杨承祖的童谣。
然而,杨承祖的府上,却呈现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死寂氛围。知府之下,设置有六个同知。同知,是知府的副手,分别掌管钱粮、税赋、防务、督捕、农商、礼教等事务,称之为“六房”,即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然而,这六个同知一时间称病的称病,告老的告老,所有事务均被同知们推卸了,下面的书佐、衙役等职,也纷纷效仿。杨承祖感到自己被孤立了起来。
一日,杨承祖正在用膳,然而,面前美味佳肴却让他提不起任何胃口。厨子老房在一旁看着焦急,怯怯地问了一句:“大人,小的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杨承祖淡淡地说:“不,跟你没关系,本官近日胃口不太好。”
老房:“大人,你近日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心事甚重。”
杨承祖抬头看了看厨子老房,然后抽出一张椅子,拍了拍,对老房说:“来,老房,坐下,陪本官说几句话。”
老房也没有客气,随即坐在了杨承祖旁边。
杨承祖:“老房,你知我想的什么吗?”
老房:“小的在官府做饭,您在官府做官。大人在天,小的在地,小的怎知道大人想什么,小的如果都知道大人想什么了,小的不也能做官了?”
杨承祖一听,哈哈大笑:“我一听就知道,你就一人精,别跟我装了!”
老房:“不敢,不敢,小的怎么敢跟大人装!”
杨承祖:“府里上上下下的事,你都看在眼里,你就给我说说,我这堂堂知府怎么会做得如此难?”
老房:“小的实在不知,小的只知道怎么做饭。不过,最近小的有些感悟,不知可否跟大人说说?”
杨承祖:“好,你说说看!”
老房:“咱后厨有一头驴,负责拉磨。来后厨已经三年多了。按规矩,府上每日供应粮草十斤。可这十斤粮草,是按三年前来拨付的。三年前,这还是一头小驴,如今,三年过去了,这小驴变成了大驴,十斤粮草根本就吃不饱。吃不饱,它就没力气干活。这畜生可精着呢,原本一天可以拉两百斤的东西,它就只拉一百斤。多一斤,这畜生都不拉。”
杨承祖:“哦,那你怎么对付这驴的?”
老房:“我故意把粮草放在磨的旁边。它来拉磨,每转一圈,就能偷吃上一口,畜生就是畜生,只要能够偷吃,它就会不停地拉。”
杨承祖:“这倒是个好办法。”
老房:“大人,人和畜生其实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