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伍家庄园，坐落在什邡城东南，依山傍水，亭台楼阁，有豪宅千间，有良田万亩，有山林野园，有草场湖泊，不愧为川中第一富豪的府邸。可这名为伍家庄园，实为秦家的产业。在伍家即将落没之时，是秦锁云扶其倾危，保其宗室。秦锁云才是这个庄园真正的主人。

在后山的一处坡地，有一处花园，名为乌香园。园中，种满了一种名叫乌香的植物。此时正值四月，正是乌香花开的时候，满园尽是白色的乌香花。乌香花谢过后，会长出乌香果，乌香果汁经烧煮和发酵，最后烘干，便可制成黑褐色的乌香丸。乌香丸，就是鸦片。而乌香花，就是罂粟花。

秦锁云，漫步在她的花园里。乌香花很美，但是，不管有多美，它最终的命运，就是被烤制成鸦片，让人在醉生梦死之间，幻灭了灵魂和躯体。

秦锁云俯下身，轻轻地嗅闻这白色的乌香花。她双眼紧闭，细细品味其中的气息。突然，她一把抓起这乌香花，连根拔起，然后愤怒地，重重地摔在地上。紧接着，她又拔起另一株乌香花，摔在地上。她仿佛还没有从怒气中解脱出来。身后的侍女，腰间插着宝剑。她转身从侍女的腰间拔出宝剑，一剑又一剑地挥舞着，砍倒了一大片乌香。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秦锁云追问道。她在问苍天，也在问自己。

原来，经过马广那一场叛乱，察哈尔泰也知道，鸦片是禁不了的，一来，各地要靠鸦片收取烟税，二来烟民甚多，查严了，弄不好各地又要起事。于是，察哈尔泰采取了另一种方式，对烟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各地关口严加把守。秦锁云原先掌握在手中的各地转运使，被察哈尔泰统统撤换掉。名义上是实行鸦片禁运，实则，是把鸦片的运输线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今，要把鸦片从广州、武汉等地运进四川，没有察哈尔泰点头，根本不可能。而要让察哈尔泰点头，就得缴纳高于原先数倍的打点费用。

察哈尔泰牢牢地卡住了秦锁云的脖子。秦锁云一手打造的鸦片帝国已经岌岌可危，大厦将倾。这个时候，她遇到了投奔而来的焦达。焦达告诉她，在张师古的《关山洛水图》中，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西域，如果找到这条密道，就等于提供了一条免费的输运通道。

但她最终没有得到这《关山洛水图》。

不过，在此之前，秦锁云遇到一个名叫郎世宁的英国传教士。郎世宁曾经是东印度公司的一名船员，他带给秦锁云一种改良过后的鸦片制作工艺，通过这种工艺，可制成精制鸦片。将原来的黑丸状的散发刺鼻气味的鸦片，制作成为白色的粉末，吸食时还会散发香甜气味。黑丸状鸦片被称为“生鸦片”，粉末状的鸦片被称为“熟鸦片”。一两重的熟鸦片，可相当于一箱生鸦片。这可让鸦片改头换面，而且便于携带运输。

但是，生产烤制这种熟鸦片需要的不是通常的红罂粟，而是极为少见的白罂粟。白罂粟远比红罂粟更加难以栽种。需要气候湿润，但又不能多雨。需要阳光充足，但又不能高温。需要的地势是山地，但又不能过低或过高。土壤必须养分充足。

秦锁云专门建了这座乌香园来试验栽种这种罂粟。她精心培养着这一片罂粟花，希望能培植出制作熟鸦片的白罂粟。但是她失败了，白色的罂粟花虽然开了，很香，但完全没有罂粟的气味。所以，她挥剑砍向这片罂粟花，在凌乱飘飞的花瓣中，她痛苦而绝望。

这时候，一个家丁闯入乌香园。

家丁：“夫人，王聪儿出现了！”

秦锁云一听，心里一怔：“王聪儿？她，在哪里？”

家丁：“在什邡城，林家当铺！”

于是，家丁叙述起他所听到的一切。

四月初九，什邡县城东头的林家当铺。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个老尼，带着一个小尼姑走在人群中。三人缓缓地走进林家当铺，在前堂坐下。

掌柜上前：“这位师傅，来此有何贵干？”

老尼戴着面纱：“我来取一样东西！”

掌柜：“哦？师傅要取什么东西，可有当票？”

老尼：“没有当票，但是，有一样东西，请你转交给你家林老爷！他看了，他就知道我要取什么？”

说完，旁边的小尼递上一个白色的布包。掌柜见这老尼说话沉着，举止得体，神态优雅，感觉这老尼有点来头，不敢懈怠，拿着布包赶紧转入后堂。

过了一会儿，掌柜急急忙忙地来到前厅对老尼说：“师傅，老爷让我请你到后堂一坐。”

说着，老尼跟着掌柜来到后堂。林老爷坐在堂前，看见老尼，端详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对掌柜说：“你先出去，我要和师傅说几句。”

掌柜听闻后，赶紧退出后堂，然后关上门。

林老爷缓缓起身，走到老尼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白砚堂堂主许通拜见教主！”

老尼摘下头上戒冠，一头长发，白而发亮，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她就是白莲教王聪儿。而跪在地上的，就是二十四堂之一白砚堂堂主许通。

嘉庆九年，白莲教军在三岔河谷战败，各级军官将领，死的死，降的降。白砚堂堂主许通，在战败后，隐姓埋名，来到什邡县，化名林通，开办了这家林家当铺。白砚堂，是白莲教主管各类兵械的堂口。许通的手中，有一把剑，名为雪云剑。这是王聪儿随身佩戴的兵器。许通相信，如果王聪儿没有死，总有一天，她会找到林家当铺，来取走她的兵器，雪云剑。

江湖有传言：“雪云一起，天下尽白。”

这是白莲教再度起事的暗号，如果雪云剑重出江湖，那就是白莲教东山再起的时日。

王聪儿此番前来，要取的，就是这把雪云剑。为此，她带着一件让许通相认的东西，就是一块雕刻有莲花的白砚。许通见了此物，就知道，他等的这一天，来了。

王聪儿：“许通，还不快把雪云剑取来。”

许通：“是，教主！”

说完，许通转入后堂密室中，过了许久，他拿出一把宝剑，来到王聪儿面前。跪在地上，把宝剑高举过头顶。

王聪儿接过宝剑，轻轻地抚摸剑身。三年过去了，这剑依旧光芒四射。是的，这正是她的雪云剑，江湖上有很多人，打着她的旗号，拿着仿制的雪云剑四处打家劫舍。剑，可以仿制，但剑气，是仿制不了的。只要真正见识过雪云剑的人，都会被这把剑的剑气所震慑到。

正当王聪儿端详着自己的佩剑，许通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刺向王聪儿，王聪儿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一刀，她只是轻盈地一个转身，就轻轻松松躲过了这一刀暗杀。一个转身过后，她抽出雪云剑，从许通的身前划过。

这一剑，剑无踪，却发出了一道白光，光到之处，许通已倒地，鲜血从他的脖颈之处缓缓地流出来。雪云剑名不虚传，剑到之处，伤口细如蚕丝，但深入肌体。

王聪儿收剑入鞘，冷冷地说：“你终究还是归顺了朝廷！”

许通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手指上的鲜血还有些许温热。他知道，雪云剑出鞘，必无生还，喃喃道：“对不起，教主，我不是真想归顺朝廷，我只是不想再打了，弟兄们都死光了。”

王聪儿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并不看地上的许通：“这一仗，一定要打，不打，就更对不起我们死去的弟兄。今天，我拿回我的雪云剑，明天，我就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许通：“如果坚持要打，那你就速速离开这里！你进入林家当铺，官府就已经知道了！”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官兵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林家当铺。几百名官兵，身穿铠甲，头戴翎冠，对着林家当铺，挂上箭，拉满弓。

领头的总兵对着屋里喊道：“王聪儿，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快投降吧！”

总兵的喊话中，充满了一种狂喜。这支军队，在林家当铺外，已经埋伏了一年多时间了，领头的总兵等着这一刻。王聪儿终于出现了。如今，她被包围起来，她插翅难逃。王聪儿的人头，对他来说，就是千万赏银，就是高官厚禄，就是锦绣前程。

然而，王聪儿并没有现身，屋内，传来一阵阴森森的笑声，这笑声，充满了不屑和藐视。让屋外的一众官兵心惊胆战，不敢贸然进入。总兵见状，也怯了。他只能下令放箭。

随着总兵一声令下，数百支箭向屋内射去，箭穿透纸窗，如一群蝗虫冲入屋里。密密麻麻的箭羽，将整个房屋射成刺猬一般。

屋内的笑声，停止了。总兵等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前。他用刀支开门板，见里面没有声响，才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张望。

然而，屋里除了许通的尸体，空空如也。

王聪儿，消失了。

听闻了家丁的这一番描述，秦锁云沉默了一会儿。

秦锁云：“让师爷来见我。”

不一会儿，一个家丁推着轮椅来到秦锁云面前，轮椅上坐着焦达。

秦锁云看着轮椅上的焦达：“她，没死，她来了！”

焦达一听此言，差点从轮椅上掉下来。惊恐之色布满他的脸上。这个白莲教的叛徒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焦达：“夫……夫人……你要救我！”

秦锁云：“救你？怎么救你？王聪儿重现江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你的人头。我只是一个生意人，不是官府，也没有兵甲。”

焦达：“可是，夫人，你有钱，你可以买下‘江湖杀帖’。”

江湖杀帖，是一种江湖追杀令。上了江湖杀帖的人，会遭到全江湖人士的追杀，谁杀了帖上的人，就会得到一大笔赏赐。

秦锁云：“没有《关山洛水图》，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你有什么值得我去保护你，得罪白莲教？”

焦达：“夫人，你要的不过就是《关山洛水图》中的通天道。没有图不要紧，有一个人，他一定知道通天道。”

秦锁云：“谁？”

焦达：“高景关山寨主，吴忠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