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婚礼还在进行中。歌舞依旧没有停息。

马广手上沾满了父亲的血。他用父亲的衣襟擦干血迹，带着新郎应有的笑容走出内堂，来到殿前欢快的人群中。他是如此镇定，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察哈尔泰见他走过来了，便起身拍打着他的肩膀，随即问道：“令尊大人呢？”

马广回答道：“他老有些累了，暂且休息一下。”

察哈尔泰没有怀疑，便问道：“听说你从道家选来了一些奇人，要在今日一显身手。”

马广：“我这就让他们上台。”

察哈尔泰：“贤婿所荐，必不会让众人失望。”

在灯烛闪耀下，七个青衣道士持剑登上舞台。只见七名道人挥舞着宝剑，闪转腾挪，忽上忽下，时而飞身，时而俯卧，剑光闪耀，青烟渐起。看得出来，几人皆深通道家剑术之精髓。众人看得连连叫好。

马广对察哈尔泰说道：“大人，此乃峨眉道家独创的星月剑法。”

察哈尔泰：“不错不错。”

马广：“不过，他们要表演的并不是这剑法。”

察哈尔泰：“那是要表演什么？”

马广：“就是道家失传已久的‘斗转星移术’！”

察哈尔泰：“哦？本王早在京城就听说，道家有一种斗转星移术，说是可以隔空换位，说得十分玄乎，不过从未一见。若今日能目睹斗转星移术，乃人生大幸。”

马广：“小婿愿上台博众宾客欢心。”

察哈尔泰：“莫非你要亲自上台表演斗转星移？”

马广：“大人若不嫌弃，小婿献丑了。”

说着，马广上台向台下的宾客们深鞠一躬。台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马广：“今日是小生大喜之日，又逢良辰美景，小生愿向各位表演一个小戏法，以博大家欢心。”

台下众人皆屏气凝神地看着台上的马公子。想看看这场婚宴的主角将带给大家什么样的节目。

只见，一众道人抬着一口大钟上台。这钟高九尺九，装得下一整个人。众人把钟吊了起来，马广来到那口大钟之下，站立。几个道人上前，用手臂般粗的铁链将马广捆了起来。台下的人目不转睛，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只听见一声“放”，那口大钟轰然落下，发出一声巨响，将马广一整个人都装在里面。

整个怀清宫都寂静了，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远处的门楼来一声大喊：“智者为王，我为智者，勇者为尊，我为尊者，智勇无上，我为尊王，真龙天子，天命所归！”

众人举头，在月光和火焰的双重照耀下， 马广如天神下凡一般立于门楼龙头之上。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商汤转世了！商汤转世了！”

有人应和着喊起来：“商汤转世了，商汤转世了……”

应和的人越来越多，但是，从京城来的使者明显感觉受到极大的侮辱。这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说出口呢？这不是谋逆僭越吗？他们拔出剑就要冲上前去拿下马广。可是还没等他们拔出剑，侍卫的刀就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商汤转世的呼声越来越大，从宫内传到了宫外，宫外的百姓也看到了门楼上的马广，跟着呼喊起童谣：“五月初五，马广成仙，天降大雨，四方平安……”，“五月初五，马广祭祀，万民跪拜，商汤转世……”

有一些官员茫然不知所措，他们不敢应和，但也不敢吱声，他们在慌乱中寻找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察哈尔泰。如今这个局势，只有察哈尔泰才能镇住。可是，人呢？

察哈尔泰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他的座位上了，不可思议。

马广背着手，迎接着来自四方的拥戴。良久，他从城楼上腾空跃下，回到舞台中央。他指着那口大钟，手指轻轻一勾，只见那口大钟腾空而起。钟下，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被铁链捆绑的人。那人，竟然就是察哈尔泰。

察哈尔泰挣扎了一番，无法挣脱，他怒斥道：“逆贼马广，妖术惑众，僭越礼制，大逆不道。”

马广冷笑：“听听这万民的呼声，看看这百官的朝拜，我马广称帝，乃是承应天意，顺应民心。今日，我不杀你，我就是要你看看，我是如何征服四方，威震天下的。我成就霸业之日，就是你的人头落地之时。”

说完，马广仰天大笑，这笑声中，充满了张扬，猖狂，狼突鸱张，狐鸣枭噪。

“你高兴得太早了！”台下的人群中，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这话虽然很轻，但字字铿锵。马广听得清清楚楚。马广定眼一看，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竟是纪大奎。

纪大奎怎么出现了？他不是被困在了钦卫司吗？他不是被吕贯下令射杀了吗？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当吕贯下令，射死纪大奎三人。纪大奎并不着急。

他大喊一声：“谁敢杀我？”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高高举过头顶。只见那金牌金光夺目，上面赫然写着“嘉庆钦赐”四个大字。这就是传说中的“金书铁券”。金书铁券，就是免死金牌，是皇帝钦赐给朝廷重臣的，纪大奎这样一个七品官员，不应该拥有这样一块金书铁券。那是纪大奎接受皇帝密旨，奉命入川前，大学士朱珪亲手将这金书铁券交给纪大奎的。

朱珪：“你此番入川，奉旨调查王聪儿的下落，是我举荐的。这是一个秘密的任务，也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任务。现在，我就把皇帝御赐给我的这块免死金牌给你，愿你能够平安归来。”

于是，这块免死金牌就来到了纪大奎的手中。

看着纪大奎手中的免死金牌，弓箭手们怔住了。缓缓放低手中的弓箭。吕贯一看，立即煽动着弓箭手：“你们是马大人的近卫兵，难道连马大人命令都不听了吗？”

听了这话，弓箭手们犹豫了。是啊，他们是马广的近卫兵，应该听马广的命令，可是，眼前毕竟是皇帝钦赐的金牌啊！

这时候，石竹娘说话了：“马广谋反，大逆不道，你们跟着马广谋反，只知道博取后半生荣华富贵，难道就不会引来杀身之祸吗？难道你们忘了你们的副总兵被砍下的手吗？”

这一句话点醒了众弓箭手。那日，为了招降雷万山的余部，马广当着众人的面挥剑砍下副总兵的手。手掉在地上，还紧紧地握着箭，鲜血流了一地。这画面历历在目。于是，一个弓箭手扔下了手中的弓箭，另一个弓箭手也扔下了弓箭，众人纷纷扔下了手中的弓箭。

吕贯见势不妙，赶紧转身逃跑，但是，他哪里逃得掉。雍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吕贯。

此时，吕贯像一只小鸡一样，被雍奴拎着，来到众人的面前。他哆哆嗦嗦，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纪大奎：“吕贯，你说说，你跟马广筑坛求雨是怎么回事？”

吕贯：“我……不，是马公子，他有一本书，叫《三农纪》，里面有关于预测天象之法，他算定了五月初五会有大雨，才与下官我合谋，筑坛做法，以此迷惑大众，收买人心。民间关于他商汤转世的传言，也是我派人去散布的，小的我也是被逼的……”

众人一听，大愕。没想到当初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祈雨仪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纪大奎：“你再说说，梦鹤观那些失踪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吕贯：“是马广，是他，他和川中各地妖道来往甚密，从中得到了关于淬炼阴阳延寿丹的秘法。他让梦鹤仙姑替他找来刚满12岁的幼女，先是奸淫，然后杀掉，最后焚烧她们的尸体来炼丹。以求长生不老。”

此言一出，全场的人由愕变愤。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台上那个文武双全、才貌双具的马公子，竟然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令人发指的事。众人仿佛从一场梦中惊醒了过来，他们站起身，拳头紧握，恨不得冲上去将马广生吞活咽。

马广仰天长笑：“纪大奎，你干得不错。不过，为时已晚了。成都城，已经尽在我的掌握中。今晚，川中十二道府将起兵响应，明天一早，各地州府将挂上我的马字旗。不过，你可能等不到明天，今晚，你就得死！”

这时候，被铁链紧锁的察哈尔泰说话了，他对着十一个道台知府，厉声问道：“你们，身为朝廷命官，身居要职，难道真心想跟着马广谋反吗？”

这群道台知府不知如何回答。如果说是，他们就会被冠上逆贼的称号，如果说不是，他们的子嗣都在马广手中。

纪大奎见众人不回答，说道：“你们身为朝廷重臣，世受皇恩，不思报国，反而跟着马广谋反，枉为人臣。丹青史册中的逆臣名录，将永远刻上你们的名字！”

良久，张尚平说道：“我以为马广真的是神通广大，原来就是一江湖骗子，呸，老子不跟了！”

富从喜跟着说：“对，我那儿子，赔了就赔了！”

崔进凡：“你们都不跟了，我跟着干吗！”

管顺：“我也不跟了……”

这些人纷纷临阵倒戈。这让马广暴怒。

马广：“你等一众朝秦暮楚之人，不杀你们，难解我心头之恨。来人……”

话音一落，跟着马广进入宫中迎亲的队伍，五百余人，纷纷脱下红装，露出一身戎甲，抽出雪亮的马刀，把前来的宾客围了起来。原来，这迎亲的队伍，是马广的七翎军假扮而成的。这群人，原本是雷万山的乡勇。自从马广城楼射下雷万山的人头，他们就纷纷归顺了马广。马广从中挑选精壮之士，组成自己的侍卫兵。

那些来恭贺新婚的宾客，皆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扛柴之骨，面对这五百口明晃晃的大刀，吓得瑟瑟发抖。纪大奎、石竹娘、雍奴也在这群人当中，眼看一场血腥的屠杀在所难免。

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宫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这个人，骑着一匹马，从黑暗中走向亮处。烛火闪耀，照亮了这个人的脸。那群侍卫兵一见，大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雷万山的儿子——雷正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