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潼川知府李桂上吊自杀后不久，其他各地的知府道台，纷纷赶来吊丧。以这些人平时和李桂的交情，不至于深到一定要亲临丧家凭吊。之所以大家都来了，是因为这里有一场秘密的会议。

潼川府，一家客栈里。十多个知府道台汇聚在一起，会议的气氛显得十分凝重。

梓州道台高术：“禁烟这事儿，马有伦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他儿子马广做了监察使，这个马广，目前是察哈尔泰手下的红人，他要的是功名，而不是利禄，遇到这样的人，我们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龙安府知府管顺：“所有进出四川的路都封死了，鸦片进不来，烟税收不了，察哈尔泰要的税银却一分不少，这不是把我们往死里逼吗？”

懋功道道台崔进凡：“我听说，马广手里有一名单，上面有秦锁云这些年发放的红利，在座各位恐怕都收过秦锁云的红利吧！”

邛州知府富从喜：“如果这事儿被他知道，咱们早晚都是一死，不如，我们反了得了！”

此话一出，会场立即寂静了下来。每个人心中都在打鼓，反，那是谋逆，死罪。不反，多半也是死，只是死得好看一点。

这时候，席间发出一阵笑声。大家定眼一看，竟是吕贯。

吕贯：“你们好大的胆啊，居然敢反。”

隆平府道台张尚平：“吕大人，今天席间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要怕死，把话说出去……”

吕贯打断张尚平：“张大人，你这话见外了。我怎么会出卖大家呢？要说反，我是最应该反的人。当初察哈尔泰把我革职下狱，要查究我，砍我的头。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怎会怕死呢？”

张尚平：“那你笑什么？”

吕贯：“你们手上有多少兵，你们那几个兵油子能不能打仗，你们自己不清楚吗？你们手上有多少钱粮，如果要反，你们的钱粮能支撑几个月？好吧，就算兵也够，钱粮也足，请问各位，谁来撑这个头？”

吕贯一番追问，把众人问得哑口无言。特别是最后一个问题。谁来撑头？这是关键的问题，群龙无首，就算全川起事，搞得轰轰烈烈，到最后都会被朝廷各个击破。

良久，张尚平问道：“吕大人，你有什么高见？”

吕贯：“我看你们有眼不识泰山。”

张尚平：“你说的这泰山是谁？”

吕贯：“我推荐一人，若此人能够起事，此事必成！”

张尚平：“谁？”

吕贯：“马广，马公子！”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随后又陷入一阵思考，思考片刻过后，觉得吕贯说的不无道理。筑坛祈雨之后，马广在川中深得民心，民众视马广为天神下凡，若马广能起事，那定是一呼百应，可是……

张尚平：“马公子能举义，固然是好，但是马公子将是察哈尔泰的女婿，他能带着我们这等人起事？”

吕贯：“据我所知，马公子并不想迎娶贞丰格格，只是迫于察哈尔泰的权势而勉强答应的。如今，马公子设重兵驻守川中各关隘道口，他若能率领大家起事，川内一呼百应，而川外，朝廷派兵来救，也打不进来，到时候，大家齐心协力，拥戴马公子为王，便可割据一方，成就大业。而在座各位携拥戴之功，封侯封爵不在话下。”

众人听闻吕贯此番言论，频频点头，仿佛看见了黎明曙光。

张尚平：“那马公子真能带着我们大家举义？”

吕贯：“那要看各位到底有几分诚意？”

翌日，马广的队伍开进潼川城。他是来凭吊李桂的。马广和李桂素无交往，此番来凭吊，不过是用死人的名义收揽活人的心。

马广缓缓走进灵堂，在李桂的棺椁前，马广恭恭敬敬地献上三炷香。李桂的后人纷纷跪拜还礼。

马广上前，逐个搀扶起李桂的后人。最后一个被搀扶起来的，是李桂的长子李楚献。

马广问道：“今年几岁了？”

李楚献：“十六岁！”

马广拍着李楚献的肩膀：“真是虎父无犬子！”

李楚献：“大人过誉了！”

马广：“令尊大人乃国之栋梁，社稷股肱，可惜英年早逝。我看你有几分令尊之遗风，可否从军，随我征战，博取功名啊？”

李楚献赶紧下跪：“楚献愿赴犬马之劳，生死相随参领。”

这时候，在一旁的李桂夫人说话了：“犬子愚钝，不堪胜任，恐误了马大人的军政大事，且奴家身体孱弱多病，还指望楚献留在身边尽孝。”

马广看着李楚献，并没有转头看李桂夫人。良久，马广说道：“好吧，既然夫人有此意，马广也不强人所难。”

说完，马广带着一众人离去。

马广的队伍走到城外一处空旷处，只见去路上站着一群人，这群人便是川中十一个知府道台。吕贯率先出列，来到马广的轿前，隔着轿帘对马广报告：“马大人，人都到齐了！”

马广：“让他们过来吧！”

吕贯回头，示意那群官员们走近。马广并没有打开轿帘。众人扑通一声跪在马广的轿前。

张尚平：“马大人，我有一子，名为张恭，熟读兵书。马大人若不嫌弃，我愿送张恭到大人帐下做臣僚。”

富从喜：“我有一子，名叫富舟同，略懂诗文，竖子早就听闻马大人之文采，若能从师于马大人，乃我家门之幸。”

崔进凡：“犬女崔贤雪，善舞善歌，愿能在马大人府上伺候您！”

管顺：“我儿管如君，没啥才能，只要能够追随马大人，就行！”

……

众人纷纷把家中子嗣交予马广门下，其实就是递交了一份投名状，以表依附于马广的忠心。自此，马广已经做好了所有谋反前的准备。

回头看，这不失为一场精心的谋划。

自古以来，川蜀依托有利的地形，形成割据一方势力，建国称帝的先例，太多了。三国时期刘备在川称帝，东晋时期李雄建国成汉，五代十国王建、孟知祥先后建立割据政权。最近的一次，距今不到两百年，张献忠在川建立大西。如今的马广，已经完成了举事之前的最后一块拼盘。

在意识上，他筑坛祈雨，成功地迷惑了川中百姓，被民间视为商汤转世。川中各道派，通过私下的鼓吹，为他蒙上了一层宗教的光环。

在军事上，他收服“川中八虎”，广招兵卒，建立七翎军，精兵强将数万人，把守于川中进出各要道，抵御朝廷军队的反扑。

在政治上，他控制了川中各道各府，各地大小官员皆以他马首是瞻，只要他祭出旗号，川中各地就会纷纷响应。

他的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得分毫不差，现在，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一根引爆炸弹的引线。这一切，察哈尔泰全然不知，还把马广视为自己人，料想着通过联姻，把马广纳入自己的阵营，用以镇压川中各地不听话的官员。而父亲马有伦察觉到了马广的野心，但没有预料到他的野心有如此之大。

在众人的跪拜下，马广缓缓拉开轿帘，从轿中走出来。

马广：“既然各位大人如此信任我马某人，我马广必不负大家，功名富贵，在此一举。”

众人：“马大人，天赐帝相，英明盖世，万众归心，霸业可图！”

此时，吕贯来到马广面前低声道：“李桂的妻儿，怎么处理？”

马广：“不愿意跟着我的人，都是敌人！该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

吕贯心领神会，回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