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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书名:草鞋县令 作者:庹政 字数:201988 更新时间:2025-02-25

四十一


那个女人,面黄肌瘦,气息奄奄。她卧于病榻,病入膏肓。顺着那女人的身躯往下看,她的手……她的手……

纪大奎万分震惊地打量着这个女子,虽然此时的她病色沉重,但是从那双眼睛能够看出,这绝非一般的女子,未病之日定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纪大奎在脑海里反复搜索,他觉得自己定是在哪里见过这女子。这时候,杨承祖从身后走来,他坐到床前,扶起那女子,让女子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杨承祖:“她曾经是成都城南枝坊的头牌——‘花如翎’!”

“花如翎?!”

纪大奎想起来了。当日,他到吕贯府上请求吕贯开仓放粮。而当时吕贯就在听戏,听的就是这花如翎的《花田写扇》。她是名满省城的第一大美女,她是达官贵人众星捧月的明星,她是寻常百姓心中的一代名伶。然而,却不知为何落得此番模样。

花如翎,无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她原本是什邡县的一个孤儿,被当地剧社韩家班收留,自此踏入梨园行。在戏班里,花如翎天资脱俗,天赋异禀,年方二八便在当地小有名气,被冠以艺名“花如翎”。杨承祖第一次在戏园子听戏,看到花如翎就被这女子深深地吸引了。杨承祖年轻帅气,又是举人,也得到花如翎爱慕,俩人一来二去,成了地下恋人。

杨承祖想过要迎娶花如翎,但是戏园子里的戏子,地位低下,和娼妓、盗贼、剃头匠一道,被称为下九流。杨承祖是堂堂县丞,又师出名门,再加上深受儒家传统礼教的教化,始终没有勇气迎娶花如翎。

而后,吕贯任什邡知县,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奇异的女子。每逢花如翎登台,吕贯就来捧场,硬是把花如翎捧为了当地梨园行头牌。花如翎作为一个戏子,本就水性杨花,见吕贯出手阔绰大方,权势滔天,顺势就投了吕贯的怀抱。

再后来,吕贯升任成都知府,将花如翎带到了省城第一剧社南枝坊。在吕贯的运作之下,花如翎被送往京城,向京城达官贵人、王公贵族献艺,回来后便名满川中,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川剧名伶。

杨承祖当初心嫌花如翎是个下九流的戏子,而如今花如翎游走于名门望族之间,已是他高攀不起、想见而见不到的女人了。他心中有悔,悔当初自己没有勇气迎娶她过门。同时,他心中又有恨,恨花如翎贪恋富贵,攀附权势。

他曾经架不住心中的思念,偷偷来到成都,试图见上花如翎一面。然而,当他坐在南枝坊的角落里,看见花如翎一登场,还未开口,便是满堂喝彩,他知道,他和她永远都回不去了。

花如翎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她的手,纤细修长,白皙如雪。据传,她在唱戏时,手指腕动,灵如舞蝶。在台上,只要她用手指轻轻一点,指向台下的某位票友,那人便如被施了魔法似地立马晕厥过去,花如翎的手指被称为“摄魂指”,此言被流传甚广。

吕贯下狱后,马广以修筑通天坛为名,将他从狱中救了出来。吕贯得以恢复官爵。自此,吕贯又投奔至了马广门下,如狗一般对马广奉命唯谨。

马广:“听说,南枝坊的‘花如翎’是你的人?”

吕贯一听此言,便知几分深意:“只是识得而已,有几分交情。‘花如翎’早就听闻公子大名,想拜见公子而求之无门,公子若愿屈尊一见,我马上让她来府上。”

马广:“我倒想见识见识这花如翎的‘摄魂指’!”

几日后,花如翎被吕贯送至马广府上。当花如翎换上戏服,画上戏妆出现在马广面前,马广正侧躺在胡床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抚摸着身边的一条藏犬。

堂鼓、大锣、小锣、小鼓、大钹、唢呐等二十余名乐手均在帘后准备好了。随着堂鼓、小锣、大钹、唢呐响起,花如翎婉转而出,她时而如花中舞蝶,时而如云中矫燕,时而如池中游鱼,时而如林中脱兔。她一边唱一边舞,月光下的花如翎美若天仙下凡。那白皙嫩滑的手,名不虚传,在星月的返照下,熠熠生辉。

戏到结尾处,花如翎拂袖掩面,收住了音。马广似乎被摄去了五魂六魄,半醉半醒。

马广:“你过来!”

花如翎含羞而来,步步娇滴。花如翎是游走于男人之间的女人,什么欲海情壑她没走过,什么样的男欢女爱她没经历过?如今,她眼前的这个马公子,不仅身世显赫,而且相貌堂堂,在他面前,杨承祖算什么?吕贯算什么?那些游走于她裙下的高官富商算什么?今夜若能得到这马公子的垂青,她此生将腾达于云端。

马广:“把手伸出来。”

花如翎如服从于主人的宠物一般,伸出她的手。马广细细观赏并抚摸着这只手,这真是人间极品啊!马广闭上眼,深深地呼吸,手指间的香气沁人心脾,他很陶醉,也很享受,他握着花如翎的手不愿撒开。

花如翎见马广陶醉到无法清醒,便轻轻地唤了一声:“公子……”

马广看着花如翎,眼中欲望如涛。花如翎心里盘算着,此时应该顺势倒在马广的怀中,还是先斟上一杯酒,待几杯酒后再慢慢缠绵。

正在此时,马广从身后突然拔出一把短剑,手一挥,剑到之处,鲜血喷溅而出,花如翎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便觉手腕轻了。再定眼一看,她的手,在马广的手中,而她的手腕空了,鲜血直往外涌。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手已被砍下,她才感觉到了刺心的痛。尖叫一声,跌倒在地,痛得满地打滚。

帘后的三十多名乐手,听见花如翎的痛喊,没有人敢从帘后走出来。吕贯在外面听见了花如翎的尖叫,意识到发生什么不测,匆匆推门而入。映入他眼帘的一幕,让他震惊不已。那满地的鲜血,是人的血,而马广手中的手,是人的手。

吕贯匆忙说道:“哎呀,马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曲子唱得不好,让您受罪了,下官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马广:“不,唱得很好,我要重赏。”

吕贯吓得哆哆嗦嗦,他只当马广是正话反说:“不敢受,不敢受……”

马广细细打量着那只还在滴着血的手说:“吕大人莫要见怪,我只是太爱这只手了,我马广喜欢的东西,我就想留下,每天都看着它。”

吕贯:“能得到马公子的偏爱,是她的福分……”

马广:“那,这礼物我就留下了……”


花如翎的手,被马广珍藏在麝香盒子里,每日爱抚。马广喜欢的东西,他都会据为己有。而南枝坊,永远不会再有花如翎的剧目了。花如翎捡着半条命,每日以泪洗面,直到有一天,当人们在街上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觉得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那赫赫有名的花如翎,不禁一阵唏嘘。唏嘘过后,街头的地痞流氓背地里还轮番占有她残缺的身体。花如翎活得生不如死。后来,她再次遇到了杨承祖。杨承祖见到当初绝情而去的花如翎,见到她如今这般凄凉的模样,他痛苦至极。当初那份爱,本已熄灭,只剩点点星火。但就是这点点星火,点燃了他心中另一种情感——怜悯。

爱,其实不是爱,所谓的爱,都只是偏爱。而怜,才是世间最大的爱,最真的爱,它包容了天地万物,包容了人间万象,包容了爱恨情仇,包容了芸芸众生。

杨承祖将花如翎带回什邡,带回到她原来的地方。如果,当初她没有向往过荣华富贵,没有攀附过权势名利。那么,她本就应该在这里。杨承祖把花如翎藏起来,细心地照顾她,希望有一天她能接受现实,过完往后余生。

然而,杨承祖发现,花如翎患上了肺痨,这是一种绝症。如果不进行救治,花如翎很快就会死。花如翎不在乎死,她现在这副模样,跟死有什么区别呢?然而,杨承祖不想她死。杨承祖四处寻医问药,后来听说了西域有一种图龙香,通过香薰可以治疗肺痨。正当他不知道哪里能得到图龙香的时候,张远桥不经意地帮助了他。张远桥从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图龙香。他向张远桥讨要了图龙香,然后每天用烟熏疗法,为花如翎治病。可是,几个月过去了,花如翎的病情并不见好转。

纪大奎看到这一幕,了解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叹息了一声。石竹娘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石竹娘:“奴家世代从医,对肺痨这种病有所了解。肺痨分为两种,男子患上的肺痨,称为阳痨,应当用图龙香熏疗。女子患上肺痨,称为阴痨,必须熬制图龙香,随后内服。你若早一点告知,也许,她还有救。”

话音刚落,花如翎缓缓地合上了眼。

她,死了。死在杨承祖的怀里。这就是她一生的归宿,最温暖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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