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而此时,八十里外的什邡城,却躁动起来了。几百个流民涌来,把县衙团团围住。为首的人对着张远桥喊着:“张">
而此时,八十里外的什邡城,却躁动起来了。几百个流民涌来,把县衙团团围住。为首的人对着张远桥喊着:“张远桥,你把画藏到哪里去了?快拿出来!”
这话说得好像那画不是张远桥的,而是他的。可是,在一群乱了心智的人们脑子里,哪有什么道理不道理,他们的道理才是道理。
在他们看来,张远桥要拿他的画,换取五万担粮,要把这五万担粮,捐给他们。如今,画不见了,五万担粮没有了,所以,他们就没粮了。他们没粮,不怪老天,而怪张远桥,是他把画弄丢了。所以,张远桥必须把画交出来,如果不交出来,张远桥就是罪人,仿佛这一年即将到来的旱灾就是张远桥造成的。
为首的人这么大声一呼,应合的人也跟着喊起来:“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
应合的人越来越多,呼喊声越来越大。张远桥以及纪大奎等人被围困在县衙里,县衙里的兵丁把门关得死死的。而流民开始隔着墙,向县衙里投掷石头砖块。石头和砖块如雨点一般落下来,砸得房屋上的瓦咣咣作响。不时有瓦片掉落下来。乞儿吓得瑟瑟发抖。石竹娘把乞儿抱在怀中。雍奴万分愤怒,拿起刀就要冲出去跟那群流民拼个死活,杨承祖一把拉住了他。张远桥焦急万分,这事儿,是因他而起的,他想出去跟流民们对峙。纪大奎却十分镇定地说:“让他们去折腾吧!”
流民们抛光了手中的石头和砖块,开始冲击县衙的大门。这时候,突然一个女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拦住流民。
“你们别闹了,你们好好想想,张远桥答应秦锁云,把家中的画捐献出来,他得到过什么吗?他要求过什么吗?他亏欠我们什么吗?如果是他有意要把画藏起来,当初他就不会答应秦锁云。还有纪大人,这两年,为了什邡的百姓,做了多少事,你们心里难道没有数吗?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话音刚落,县衙的大门打开了。纪大奎、张远桥从县衙中走了出来。二人一看,那女子就是唐家庄的那个寡妇。当初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构陷纪大奎。如今,她要用自己弱小的身躯,为纪大奎伸张正义。
可是,那些无理取闹的流民当中,很多人本来就是当地地痞,根本不听那女子的话,见纪大奎和张远桥现了身,更是躁动。他们当中有人喊起来:“纪大奎,你这老家伙,你跟张远桥是一伙的,还不快把画交出来……”
“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于是,其他人也继续跟着应和起来。
纪大奎环视喧嚣的人群,缓缓地说:“大家别着急,虽然大半年没雨,可这毕竟才五月初五,夏耘还有些时日。近日,我夜观天象,料定三日内必有降雨……”
这时候,人群当中突然有人说:“你胡说,天上一片云都没有,哪来降雨?”
哪来降雨?
此时成都城外的通天坛上,马广静坐在柴火上,不停地念着咒语。而周边的道士围着他,不停地转圈,一边转,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坛下的人们不敢吱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知道,马广身下的柴火一旦点燃,他将葬身火海。他是詹事府学士,他是马步营骁骑参领,他是总督察哈尔泰未来的女婿,他身系荣华富贵,他身处豪门府邸,他会让自己去死吗?
这时候,只听见马广说了一声:“吉时已到,点火!”
于是,道士们把火把扔向木柴,木柴开始溅起了点点火星,然后烟雾渐渐升起。坛下的人们远远望去,在烟雾和火星的拥簇下,马广如同一尊佛像,泰然自若,念念有词。
眼看,火光升起,就要淹没马广。
突然,万里晴空响起一声炸雷。人们被惊了一下。众人,抬头望天,只见东南西北四面涌来滚滚乌云,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砂砾树叶被这狂风从地上卷起,满天沙尘,让坛下的人们睁不开眼。
突然,又是一声炸雷,天空中电闪雷鸣。随后,雨滴落下,由珠成线,转眼就变成了倾盆大雨。人们在大雨中由惊变喜,大声欢呼。官员们击掌相庆,民众们欢呼雀跃。大地久旱逢甘霖,拼命地吮吸着雨水。
这时候,人们注意到了通天坛上的马广。他身下那堆熊熊燃烧的烈火,早已经被大雨浇熄,他缓缓地站起身,张开双臂,双目紧闭。在风中,在雨中,他魁梧而俊朗的身躯,宛若天神。
坛下万民,见这般景象,被震惊了。随着天空中一个接着一个的电闪,他们完全相信,坛上的那个男子,在电闪中折射光芒的男子,不是人,而是神。
又是一声炸雷,人们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马广跪拜。马广睁开双眼,他环视在坛下向他磕头的人们。他看到的,是全天下的人,在向他跪拜。这是他一直都在梦想的一幕。他距离他的梦想,又更近了一步。
回过头来,再说说什邡县衙门口。
当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胡说,天上一片云都没有,哪来降雨?”
话音刚落,天空中响起一声炸雷,紧接着是一阵狂风,天空中瞬间就乌云密布。随着满天乌云堆积,风卷残叶,沙尘四起。随着雷声一个接着一个响起,雨滴落了下来。雨,越下越大,转眼间就成滂沱之势。人们从刚刚的躁动中安静下来,又从安静中欣喜起来。大家在雨中欢呼雀跃,在雨中欣喜若狂,在雨中载歌载舞。
这真是一场及时的大雨啊!雨水滴落在地上,汇集成一道道小水沟,又从小水沟,汇集成大水洼,稻田里的稻秧,忘情地拥抱这难逢的雨滴,菜地里的菜苗,贪婪地吮吸这久违的甘露,万物似乎恢复了生机,人们也随之恢复了理智。
站在县衙门口的纪大奎和张远桥,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张远桥:“纪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纪大奎:“哪有什么神?”
张远桥:“那你为何如此笃定必会下雨?”
纪大奎:“最近,我一直在研学令尊大人所著的《三农纪》,书中详细记载了如何观天象,预测风雪晴雨。近日,太白星北垂,水、土二星相合,乃是雨云暗集之相。加上近日天气闷热,蛇蛙出洞,燕雀低飞,酉时天空呈现钩卷云,那也是降雨的征兆。”
张远桥:“家父的书,我自己都没有细读,没想到纪大人却潜心研阅。我深感惭愧。”
纪大奎:“这雨早晚会下。想必,马广也预知。”
张远桥:“那他为什么大费周章,耗费银两筑坛祈雨?”
纪大奎:“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远桥:“什么预感?”
纪大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站在城楼上,白衣飘飘,左手持弓,右手持箭,英姿飒爽,仙气飘飘。而当他走近,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种东西!”
张远桥:“什么东西?”
纪大奎:“野心!”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川中旱情随着这场大雨的降来烟消云散。今年,必有一个好收成。川中百姓欣喜雀跃。马广筑坛祈雨的事,也流传到各地。民间有歌谣传颂:“五月初五,马广成仙,天降大雨,四方平安”,更有歌谣传:“五月初五,马广祭祀,万民跪拜,商汤转世。”
民间百姓,已经把马广视为商汤转世了,可察哈尔泰高在庙堂,并没有听到这个传言。这一日,察哈尔泰召见马有伦和马广,他大笑着,从椅子上撑起身来,走到马广面前,把跪拜于地上的马广扶起来。
察哈尔泰:“好你个小子,还真把雨给求来了,我要上表皇上,为你晋爵,为你封侯!”
马广:“万万不可!”
察哈尔泰:“你立了大功,加官晋爵是理所应当,有何不可?”
马广:“作为百姓的父母官,为民造福,祈雨避灾,乃是分内之事,不必过分彰表。”
察哈尔泰:“贤婿何必谦让!”
在察哈尔泰心中,虽然女儿还没正式过门,但马广俨然已是“贤婿”了。马有伦一听“贤婿”二字,也觉得此事过盛了,连忙劝解。
马有伦:“亲王,此事确实不妥。愚子虽立有方寸薄功,但毕竟即将成为亲王的女婿,而我马家,也将成为亲王的亲家。若此时向皇上上表请封爵。恐遭外人嫌言。”
察哈尔泰:“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马广:“岳父大人之恩,马广感激不尽。马广愿一生一世追随。”
察哈尔泰:“不能为你表功,我心里还有几分亏欠。不过,我有一事托付于你,你若能办成,为你封侯,别说外人无话可说,就连皇上也无话可说。”
马广:“马广愿赴汤蹈火,尽犬马之劳。”
察哈尔泰:“本王受皇上之命,到四川兼总督,目的就是全面禁烟。要禁烟,得扼守各地关隘,禁止鸦片输运。本王早就下令,各入川道路,严加看守,但凡有鸦片贩运入川,一律查抄没收。但许多官吏被鸦片贩子收买,暗中开关放运。前些日子,我已查处了几批官吏。但是鸦片利润巨大,仍然有人甘冒风险,以身试法,甚是让本王头疼。此番,我任你做防务使,接收川中八道,把守关隘,严禁鸦片输入,并兼任监察使,负责监察各地禁烟之务,参劾各地官员。若能肃清烟毒,你就立了盖世之功,到时候我再上表皇上,谁敢有嫌言?”
马广赶紧跪地:“马广听令!”
然而,听闻此言后的马有伦,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心中有万般心结,却无从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