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嘉庆十三年,川中半年无雨。这是一个可以预见的颗粒无收的年头。百姓人心惶惶。有的百姓似乎已经预感到了灾">

三十八

书名:草鞋县令 作者:庹政 字数:201988 更新时间:2025-02-25

三十八


嘉庆十三年,川中半年无雨。

这是一个可以预见的颗粒无收的年头。百姓人心惶惶。有的百姓似乎已经预感到了灾年的来临,开始打包行李,准备逃荒。

按理说,各地官府应该筹集救灾粮以备无患。可这一年,的确不顺。英国兵船进泊香山洋面,朝廷巩固军防,军备钱粮花费甚多。朝廷府库空空,四川更是捉襟见肘。各道府自身难保,更别说拿粮出来赈灾了。

在纪大奎治下,什邡县还算安稳,虽然县衙内赈灾粮远远不足。但是百姓没有乱。因为有两件事让百姓惦记着。

第一件事,就是马广筑坛求雨。如今,吕贯已经出狱了,他被令筑通天坛,为求雨的法事做准备。求雨的日程马广已经算好了,就在五月初五。纪大奎以及各地官吏对此并不抱有希望。毕竟,下不下雨,天说了算,不是筑个坛,念几句咒语,做一场法,搞点歪门邪道,就能让天老爷听令。但是农户们盼望啊,如果马广做法能求到雨,今年的收成就有保障了。农户是最淳朴的人,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就愿意去相信。

另一件事,就是关于张远桥修复《关山洛水图》的事。张远桥若能修复这幅图,富甲天下的秦锁云愿意捐粮五万担。有了这五万担粮食,别说今年旱灾,就算三年旱灾,什邡百姓也无忧了。这件事,在什邡县城已经人人皆知。人们都期盼着张远桥能够尽快修复这幅图。

张远桥坚持每过九日就去县衙换一次香,每一次换香,那密室中的《关山图》就更加清晰,看来,图龙香的效果确实不错。

漫长的八十一天终于到头了。

五月初五,秦锁云的大轿来到了县衙外,后面依旧是来自伍家庄园的一群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光鲜华丽的家丁,“伍”字大旗迎风招展,这气势不亚于一个巡抚。

纪大奎立于县衙前,张远桥、杨承祖、石竹娘、雍奴分别在纪大奎左右。秦锁云的轿子被放下来,侍女打开轿帘,秦锁云缓缓而出。她依旧是那么美丽动人,张远桥心里一阵忐忑,似乎当年的爱慕从未散去。

秦锁云看着县衙上的五人,微微躬身:“锁云,拜见纪大人。”仪态不卑不亢。

秦锁云向纪大奎行礼过后,转对张远桥:“远桥,我如约而来了。”

张远桥:“粮食,你带来了吗?”

秦锁云:“粮食就在城外!可以让我看看你修复的《关山图》吗?”

张远桥:“请!”

张远桥侧身,让出一条道。秦锁云正要迈步而入。只听见纪大奎说了一声。

纪大奎:“慢着!”

秦锁云:“大人还有何事?”

纪大奎:“我想向夫人打听一个人。”

秦锁云:“哦?”

纪大奎:“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焦达的人?”

秦锁云一听,微微一笑,不失庄重:“纪大人为何对此人感兴趣?”

纪大奎:“嘉庆九年,朝廷和王聪儿在三岔河决战,双方对垒数月,死伤近十万人。本来双方势均力敌。不料,白莲教中出了个叛徒,投靠了朝廷军,依靠此人提供的情报,朝廷军设伏一举击败白莲教。这一战,白莲教全军覆没,王聪儿在白骨崖跳崖自杀。这个叛徒,就是焦达。”

秦锁云:“纪大人还知道什么?”

纪大奎:“前些日子,有一个白莲教徒,潜入我县衙,想窃取《关山洛水图》。差点被我拿下,可惜,他死了。这个人, 名叫柳三,是白莲教白鞋堂堂主。我以此追查了下去,方知他有一个副手,就是这个焦达。焦达出卖了白莲教,江湖上传言,白莲教的余党正在四处追杀他,朝廷封了他的官爵,他也不敢做,辞官逃匿。听说,是你收留了他。”

秦锁云:“焦达,现在是我的师爷!”

纪大奎:“夫人如果不介意,可否让我们认识一下你的这位师爷?”

秦锁云有点不快:“纪大人,这算是求我,还是令我?”

这话一出,俩人之间的气氛陡变紧张。秦锁云明显不愿让焦达出面。焦达是秦锁云的人,秦锁云不愿意让焦达露面,一来是不想招惹白莲教,毕竟这是白莲教的叛徒,二来这不在交易范围之内。她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就在这僵持的过程中,张远桥说话了。

张远桥:“锁云,要见焦达的,不是纪大人,而是我!”

秦锁云听见张远桥喊出这声“锁云”,心里微微一颤,这么多年来,不管职务多高的官员,不管家中多富的商贾,在她面前,都得尊称她为“夫人”,能叫她“锁云”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张远桥。

秦锁云:“为什么一定要见他?”

张远桥:“我父亲张师古曾经对我说,当年,他从高景关山回来,在路上,突发疾病,有两位壮士,救了他,一个叫柳三,另一个就是焦达。二人皆是白莲教的人,他们在高景关山迷了路,误打误撞发现我病倒在路上的父亲。你要的《关山洛水图》,分为上下两卷,下卷是《洛水图》,上卷是《关山图》。而我父亲回来的时候,手上只有《关山图》,他说,他把《洛水图》送给了一个人,至于送给了谁,他没说。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也闭口不谈。《关山图》在我手上,这件事,无人可知,如果有人知道,除了柳三,就是焦达。如果焦达在你手上,我想知道,当年在高景关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锁云听后,说道:“好吧,若是为家父之事,我就容你见他一面!”

说完,秦锁云对着身后的队伍喊道:“师爷,既然有人想见你,你就出来吧!”

话音一落,一个人,乘坐一辆轮车,被人推着,缓缓地从队伍中出列。

这人,就是焦达。他长着一张阴森森的脸,脸上有双阴森森的眼,眼中有阴森森的目光。

一见焦达这番模样,众人都十分意外。最意外的是,焦达没有双腿。

焦达的目光扫视了县衙前面的五人,最后目光停在了纪大奎身上:“江湖上都说,是我焦达背叛了白莲教。哼,可谁人知道,白莲教怎么戕害我。我这双腿,就是被那个女人砍掉的!”

这一番话,焦达的声音从平淡,到激烈,再到嘶哑。

纪大奎:“所以,你出卖了王聪儿?”

焦达:“我从白莲教的营寨,一路爬到杨遇春的帐下。一路上,都是我的血,有多少血,就有多少仇!血海深仇!”

张远桥:“你和王聪儿的恩怨情仇,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当年,我父亲张师古遇到你和柳三,发生了什么?”

焦达:“当年,我和柳三在高景关山,迷了路,被困三天三夜。遇到了一个老头。这老头,正是张师古。他晕倒在路边。我们救了他,不过他也救了我们。在他身上,有一幅地图,就是这幅《关山洛水图》。正是靠着这幅地图,我们走出了高景关山。他念及救命之恩,所以,把《洛水图》给了我们。”

张远桥:“这幅图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得到它?”

焦达冷笑了一声,眼神更加阴森:“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甚至,问都不应该问,换成是别人,我可能早就杀了你。念令尊是我救命恩人,我饶你一命……”

这时候,秦锁云打断焦达的话:“远桥,有些事,你不知道的为好,粮食我已经准备好了,就请你把图拿出来吧!”

张远桥看了看纪大奎,纪大奎点点头。是啊,当初说过的话,就一定要兑现。何况,现在什邡县也急需这批粮食。

于是,张远桥等五人,带着秦锁云、焦达进入县衙。他们走到一处密室前。只见张远桥挪动密室外的一处花盆,密室缓缓打开,众人走近一看,眼前的一幕让众人震惊不已。

那幅画,不见了。


与此同时,在成都城中,一座高三丈三、方七丈七的通天坛已经建成了。这一天是马广开坛祈雨的日子。成都城万人空巷。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通天坛,要目睹这一祈雨法事。

每逢大旱之年,人们往往祈愿于上天,求赐甘霖。历数各朝各代,都有祈雨的记载,上至帝王百官,下至黔首庶民,祈雨,作为一种祭祀仪式早已有之。

开坛之前,马广斋戒三日,于当日辰时宰牛羊数只,置于坛中,并奉五谷五土。坛下,四方设有鼓卒九九八十一名,旗手九九八十一名,戟兵九九八十一名,道士九九八十一名。

午时,社祝伐鼓十二声。马广身着青色道袍,缓缓登上通天坛。当马广登上坛顶,张双臂,向东南西北四方跪拜。台下众人也随着马广跪拜。随后,他从袍中拿出一张祝文,对天诵读:“嘉庆十三年,戊辰五月五,敢祷时雨于五土之神、五谷之神,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神降甘雨,庶物群生,咸得其所。惟神俯从民愿,某等不胜瞻望,哀恳之至。”

读完祝文,马广再向四方跪拜,此时,百鼓齐鸣。马广再从道袍中拿出黄符,对着黄符喃喃念着法咒。坛下官员和民众不知道他在念些什么,只听见他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双眼紧闭,神色泰若。此时正值午时,骄阳似火,坛下的人们被烈日炙烤,汗水浸透了衣衫,可天空中万里无云,看不出有一丝下雨的迹象。

正在众人疑惑的时候,马广点燃手中的黄符,用一支剑刺穿黄符,在坛顶挥舞,并围着中央的祭物,不断转圈,口中仍然念念有词。在一旁的吕贯再次率领官员叩拜。而叩拜的官员中,开始有人私下嘀咕了。

“这马广,搞的啥名堂?我看就是行妖媚之术,迷惑百姓。”

“花费巨资,修筑祭坛,烹羊宰牛,要是求不来雨,我看他怎么交代。”

“早在雍正一朝,就禁止设坛做法,要是雨来了,倒是罢了,要是雨不来,那可是要杀头的啊。”

……

这些话,马广当然是听不见了。他自顾念着他的符咒,挥舞着宝剑。黄符烧尽,天空依然无云无风。人群开始有些骚动。这时候,马广立于坛前,环视四周,说道:“四方无雨,五谷不和,人民失养,伤如之何?吾所以求雨,为民也,今必使吾以人祠乃雨,将自当之。下民马广,愿以身献祭,乞于天尊,求于社灵,普降甘露,调变阴阳,除民所苦。”

“以身献祭?”台下万民一听,顿时鸦雀无声。难道他要仿效商汤?

史书记载,夏商十九年至二十四年,连续五年的大旱,粮食绝收,商汤亲自在国都亳东部的桑林祈雨,他以身献祭。后来,大雨终至,洽于四海,黎民百姓得甘露而丰康。

马广话音刚落,人们还在迷惑中,只见几十个身穿道袍的男子抱着干柴登上坛顶。他们把干柴堆积在一起,浇上松脂油。马广,张开双手,几个道士便上前,帮他脱去道袍,只剩下白色的单衣。他壮硕的肌肉,在阳光的暴晒下,发出油亮的光芒。

只见他缓缓走进柴火中央,端坐于中间,双手合十,再次闭目,念起符咒。周围的道士,每个人手中都持着火把,火把在熊熊燃烧,他们要用这火把点燃马广身下的干柴,将马广烧死,以此祭天。这跟书中记载的商汤献祭一模一样。难道,三千年前发生过的那一幕,又要重现吗?

台下的人们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一片沉静之中,只听见火把中的木油在爆裂的声音,时间似乎在此刻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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