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台下发出一阵欢呼和惊叹，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一种茶能够得到四大家的一致认可。台下的吴忠隆和小胡少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于吴忠隆来说，他很意外，他知道自己炒制的茶很好，但是能够得到四大家的一致肯定，那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对于小胡少爷来说，更是一种无比的惊喜。胡家已经先后参加茶会十多次了，没有一次能够通过第二轮，这一次不仅顺利通过第二轮，还能得到四大家的全票，他感到门楣光耀。

于是，多年未有的“问道”展开了。“问道”是让制茶者到台上向四大家亲手演示沏茶的过程。小胡少爷自然不会这一套，上台的只能是吴忠隆。随着主持人的宣布，吴忠隆走上台中央。台下的人发出一阵哄笑。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今年的茶会上还能看到“问道”这个环节，更没有想到，“问道”之人，竟然是个“乞丐”。

吴忠隆并没有因为台下的嘲笑而怯场，他背着一个竹编的箱子上台，把箱子放到桌案上，然后向左右四大家行礼。四大家也分别回礼。他来到桌案前，端坐，然后打开竹箱。竹箱一开，众人皆茫然，里面放置着茶器二十多件。只有四大家主人瞪大了眼睛，他们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二十四器”。“二十四器”分别是：茶策、茶焙、劈翠筠、啜香、笤、筥、炭挝、火策、水巢、冷釜、罗合、注春、漉水、竹砚、鸣泉、滤尘、甘钝、蒉器、瓢拍、吹管、滓孟、古轲、黄笺、青兰、篙蛊。这些器皿，在古书上便有记载，但已经失传多年。这些东西台下制茶多年的茶庄老板听都没有听说过，更谈不上能够看到。而作为茶业泰斗的四大家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真品。

只见吴忠隆将所有器皿摆放整齐，然后有条不紊地摆弄着桌上各种茶器。用“鸣泉”装满泉水，把竹炭放入茶灶，生火煮水。然后，用“笤”从“罗合”中取出茶叶。将茶叶放入“注春”，水开之后，他将水缓缓注入“注春”，茶在茶壶中翻滚飘荡，大概过了半刻钟，吴忠隆将茶水倒入“漉水”中，水穿过“漉水”，滴滴浸入“啜香”。此时，四杯淡雅清香的茶呈现于眼前。

接下来，吴忠隆要做的便是把四杯茶分别敬给四大家。如果四大家都将茶一饮而尽，就证明通过了“问道”，如果其中一人没有饮完，就说明没有得到认可。吴忠隆将盛好的茶端到郑家面前，郑家老爷喝了。端到夏家老爷面前，夏家老爷喝了，端到郭家老爷面前，郭家老爷也喝了。他将最后一杯茶端到阮家面前，阮家老爷接过杯子，看着吴忠隆。

良久，阮家老爷问道：“沏茶之水，是什么水？”

这一问，让吴忠隆不知所措，他怎么知道是什么水，沏茶用水，都是茶会提供的。这时候，茶会的主持替吴忠隆回答道：“此次茶会用水，皆是惊蛰后的雨水！惊蛰之水，是沏茶之良品。”

阮家老爷叹息一声：“可惜了，经过我品尝，这茶应该来自洛水之滨。若要让茶和水相融，沏茶之水应取自灌引茶树之水，才能达到天、地、茶三者融合的境界。恕在下不能畅饮。”话说完，阮家老爷递还了茶杯。

此举，引来台下一阵议论纷纷。吴忠隆在台上也手足无措。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沏茶之水，也有讲究。

这时候，阮家老爷继续说道：“不过，你这茶，确实是人间佳品。敢问阁下大名？”

吴忠隆本想回答，突然一想，自己乃是大清记录在册的罪民，要是说出自己的名字，被台下众人传播出去，自己岂不是将要遭受牢狱之灾。正当犹豫之际，阮家老爷低声对吴忠隆说道：“我曾游历高景关山，知道你这茶采摘于此山，你是罪民，最好不要让官府知道。川中，只能有四大家，不能有第五家。红白茶，只能卖给我，不能卖给其他人，否则，别说保住你的茶，连你的命都保不住。”

吴忠隆抬头看着阮家老爷，这个看似一身仙气、眉慈目善的老者，居然是如此卑鄙之徒。可是，他已被这阮家老爷看穿了身份，不服气又能如何？

见吴忠隆已屈服，阮家老爷立即打了圆场：“其实，问道，问的是道，而不是人，能品到此人间佳品，已是幸事，不必多问。”

听了阮家老爷这番话，人们也不再探究这台上的乞丐的身份。一场盛大的茶会就此结束。

此后，红白茶名满川中，正式进入了市场。高景关山的山民们有了固定的营生。随着红白茶在市场上的销量逐步提升，供不应求，高景关山不断开辟新的茶田。族人们推选了吴忠隆为寨主。在吴忠隆的带领下，他和他的族人生活越来越富足，从此衣食无忧。

“张先生呢？”纪大奎问道。

吴忠隆：“张先生，在高景关山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后的三年。那三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绘制高景关山的地图上。那时候，他已重疾缠身，他拖着病体走遍了高景关山的所有山岭和河流，绘制了一幅图，名叫《关山洛水图》。”

纪大奎：“《关山洛水图》？”

吴忠隆：“《关山洛水图》分为上下两卷，是张先贤的遗作，作完此图，张先生已病入膏肓，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坚持要落叶归根，于是他带着他绘制的地图下了山。”

纪大奎：“《关山洛水图》有两卷？”

吴忠隆：“是的，下卷为《洛水图》，是山中水文。上卷《关山图》，绘制的是高景关山各处山势。上卷和下卷相叠，就能呈现高景关山山水全貌。”

纪大奎：“你确定张先生是带着两幅图下山的？”

吴忠隆：“是的！”

纪大奎：“可是，他的后人张远桥手中只有上卷《关山图》。”

吴忠隆：“纪大人此番进山，便是为此图而来？”

纪大奎：“不全是。”

吴忠隆：“那还有何事？”

纪大奎：“治水！”

吴忠隆：“治水？怎么个治法？”

纪大奎：“按照张师古的定盘，引洛水至野河滩。”

吴忠隆：“什么，引水野河滩？不行！”

纪大奎：“为什么？”

吴忠隆：“高景关山的茶，是通过船运，沿洛水下西南。高景关山不产粮，山民的粮食，也全靠这条水道运入。如果引水至野河滩，水流枯竭，航道荒废。茶运不出去，粮也运不进来，三万多山民，只能等死！”

纪大奎：“可这是张师古的定盘！”

吴忠隆：“不可能，张师古在高景关山生活多年，深知洛水对山民的重要，绝不可能置我山民生死于不顾！”

纪大奎：“我想，应该有两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