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高景关山的初秋,红叶漫山遍野。薄雾缠于山腰,河水长流于谷底,飞鸟穿梭于茂盛的丛林,鱼虾漫游在清澈的河底">

三十

书名:草鞋县令 作者:庹政 字数:201988 更新时间:2025-02-25

三十


高景关山的初秋,红叶漫山遍野。薄雾缠于山腰,河水长流于谷底,飞鸟穿梭于茂盛的丛林,鱼虾漫游在清澈的河底,在四季的轮转中,万物生机无限。

纪大奎带着雍奴,沿着野河滩北上,进入了这一片山岭。一路上,鸟鸣、猿啼、流水的声音交替而来,如同一曲默契的合奏,伴随着二人的路途,穿越崇山峻岭。

野河滩北上二十余里,河水渐渐收窄,左岸有了一条人工挖掘的河道。这条河道便是这些年来,前任县令吕贯试图引洛水入野河滩的工程。工程半途而废,留下荒废的工地和一些工人的工棚。做了三年的引水工程,就这样草草收场,工地上是一片狼藉。

沿着这荒废的人工渠道往西北方向走,就应该能够到达洛水。可是,山路崎岖,杂草荆棘遍布,再往里走,就是高景关山的腹地,这是一条很难走的路。纪大奎仰望这越来越高的山脉,心中充满了思忖。此次入山,他就是要实地考察治水之道,哪怕前路艰险,他也义无反顾。然而,这一路,必是艰险,对于他这个年近古稀的人来说,是一场挑战。

雍奴:“大人,真的要入山吗?”

纪大奎:“要,一定要!”

他要探寻这治水之策,不是为了个人的功名,而是为了万千百姓。年初,他竭尽全力留下了那些逃荒的灾民,灾民们饿着肚子,春耕夏耘,好不容易等来了秋季,可是,由于缺水,收成不佳,只勉强能够熬过接下来的冬天。这还是无水患无旱灾的年头,若是遇到水旱之灾,什邡百姓又将颠沛流离。所以,他要寻求一条长久之策。这长久之策,就是治水。他已经年近古稀了,过不了几年就应该致仕,并安享晚年,没有必要再去做这千难险阻的事。但是,纪大奎之所以是纪大奎,他不同于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僚。他心中装着百姓,装着苍生。先秦的李冰建造了都江堰,水旱由人,打造了一片丰沃的天府之国。如今,他也要效仿李冰,要打造一个民阜物丰的什邡。

路转西北,纪大奎带着雍奴上了山。山路沿着山腰盘旋而上,抬头是悬崖峭壁,低头是万丈深渊。路是人走出来的,是那些逃难的人走出来的,他们扶老携幼,步履蹒跚,不知有多少人掉下这山崖,魂断高景关山。

山谷里传来野兽的咆哮,山林中回荡着猛禽的啸叫。突然,一阵山风刮来,一场骤雨说来就来。狂风伴着雨水迎面而来,风大得几乎要把二人刮到山谷之中,雨水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倾泻而下,让二人寸步难行。雍奴扶着纪大奎走到一棵树下,二人再不能前行了,只能在树下避雨。一棵树,并不能遮挡风雨,他们全身都被淋湿了。

突然,天空中一声炸雷,二人脚下的路突然垮塌,纪大奎一脚踏空,就要跟随脚下的泥土掉入山谷。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还好,是雍奴,雍奴用自己强壮的手臂抓住了纪大奎,他才没有掉下山崖。

雍奴:“大人,抓紧我,别松手!”

雍奴正要试图用尽全身力气把纪大奎拉上来。刹那间,又是一声炸雷,雍奴脚下的路也垮了,他的身体也顺势下坠。眼看二人就要一并掉入山谷,雍奴眼疾手快,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树根。在风雨中两条生命,就靠这一根树根维系着。

雍奴两手紧握,不能松,松了就是死。他缓缓地用力,让自己身子移动,然后一条腿搭上了一块岩石。他利用岩石做支点把身体向上移动,让两只脚都搭上岩石。还好,有了这岩石作为立足之地,他可以腾出那只紧握树根的手。他用双手把悬在半空的纪大奎拉了上来。俩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短短一瞬间,二人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总算回来了。

雨停了,风也停了。树上还在不停地滴答着雨水。一缕阳光从叶子和叶子之间的缝隙里照射进来,照在二人身上。

雍奴:“大人,还要继续走吗?”

纪大奎:“走,必须走。”

雍奴:“前面的路更不好走!”

纪大奎:“不好走也要走。看看这条路,就知道什邡灾民的逃荒之路有多难,这都是我们这些从官之人所不能体会的。”

雍奴:“这一路泥泞,怎么走?”

纪大奎:“我倒是有个东西一直带在身上。”

雍奴:“什么东西?”

纪大奎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包裹,包裹摊开,是两双草鞋。

雍奴:“哪里来的草鞋?”

纪大奎:“这鞋是从唐家庄那个老人的遗物里找来的。唐家庄那个幸存的寡妇,当日,她到府前,谎称唐家庄的人死于白莲教刀下,我看见她怀中没有孩子,就知道她被吕贯夺了孩子,胁迫她诬陷我。后来,我去唐家庄找到她,她羞愧难当,向我跪地求饶。我怎能为难一个弱女子,原谅了她。后来从她口中了解到,所有去往高景关山逃难的人,都要准备一双草鞋。一来,山路崎岖不好走,只有穿上草鞋才方便。二来,高景关山只会收留穿草鞋的人,那些穿惯了靴子的富人是穿不惯草鞋的。穿靴子入山,不受待见。所以,此次进山,我专程准备了这草鞋。”

雍奴:“大人,你堂堂县令,怎能穿草鞋!”

纪大奎:“什么县令?县令也是人,老百姓穿得,我穿不得?”

雍奴:“当然穿得,但有失朝廷命官之体面!”

纪大奎:“在百姓面前,哪有体面一说?作为父母官,就要为父母之事,哪有让孩子吃苦,让自己享福的说法?”

雍奴:“大人说得是!”

纪大奎:“来,拿去,都穿上。”

雍奴:“那您的官靴放哪里呢?”

纪大奎:“扔掉它!”

雍奴:“扔掉?”

纪大奎:“扔掉官靴,是扔掉一身的官气,把自己身段放低,百姓们才真正地信服于你!”

雍奴:“好,扔掉就扔掉。”

俩人脱下脚上的靴,穿上草鞋,纪大奎把官靴用力一抛,抛入深深的谷底。只听见谷底传来一声回响,仿佛是一块腐朽的木枷,被砸烂。草鞋穿在脚上,俩人顿感轻便了许多,走起路来,也轻快了许多。

雍奴一边走一边高兴地说道:“大人,这草鞋虽然粗鄙了一些,但的确轻便,走起路来,如足底生风啊!”

纪大奎:“嘿,穿上这鞋,是不是感觉到卸下了一套沉重的枷锁?”

雍奴:“是啊,真是舒服啊!”

纪大奎:“咱们这些为官之人,身处庙堂之高,却忘了江湖之远,更忘却了生命中最平凡的快乐。若是把功名抛了,把利禄抛了,把恩怨抛了,把算计抛了,才能体会其中之乐。”

纪大奎一边说,步子也越来越快。

雍奴:“大人,你别走那么快啊!”

纪大奎:“走得越快,越能感受其中乐趣,我不仅要走,还要跑!”

说着,纪大奎真的就迈步跑了起来。雍奴在后面紧紧追赶。在这荒山野岭里留下俩人相互追逐的身影,这长长的山道上,也留下了一串串脚印。

随着天色渐晚,俩人来到了山顶。远处,一轮斜阳,缓缓地坠入山峦之中,苍茫的天空,夜星逐渐清晰起来。满天的星辰,仿佛千百粒明珠,在夜空中闪耀着光芒。俩人在山顶上开始点起了篝火,用树枝搭建起简陋的棚栏,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突然,山林深处,仿佛有什么在窜动。雍奴警惕地直起身,环视四周,手里紧握着佩刀。

纪大奎:“什么事?”

雍奴:“大人,有动静!”

纪大奎也跟着起身,环视四周。突然,他看到一株大树背后,缓缓地露出了两点绿光。绿光一闪一闪地逼近,身后又出现了两点绿光。紧接着,第三对,第四对,第五对……

是狼!

不,是狼群!

纪大奎几乎叫出了声。但这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他没能惊呼出来。一旦呼出声,惊动了这群狼,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即便是保持冷静,屏住呼吸,又能怎样,那群狼已经爬上来了,雍奴和纪大奎步步后退,退到一棵大树下。狼越来越近,月光下,他们能够看清狼的眼睛,狼的利牙在闪闪发光,甚至狼的呼吸也能听见,狼身上散发的气味也能嗅到。

饥饿的狼群从四周围了上来。狼的嘴巴张着,还冒着白烟。走在最前面的,是狼王。狼王显得从容而自信,它眼中的绿光深邃而有城府。在即将靠近二人的时候,雍奴抽出了刀,对准了狼王。狼王并不惊慌,它停下来,注视着二人,仿佛今天晚上,二人注定是它的食物,只是它还没有太饿而已。

可是,雍奴的刀也不是好惹的,刀尖在月光下,明晃晃的,锋利无比。即便是这群狼一拥而上,以雍奴的功夫,冲在前面的狼将成为刀下的尸体。

对峙,一场让人窒息的对峙。

突然,狼王一个纵身,扑了上来。雍奴持刀一挥,没想到,这狼王在空中一个躲闪,让这一刀砍了个空。这是一只经验老到的狼王,它竟然能够在半空中做出躲闪。这砍空了的一刀,为其他狼创造了进攻的时间。其他几只狼趁机扑了上来,眼看尖锐的狼牙就要咬住二人的喉咙,只听见嗖,嗖,嗖的几声响,那几只腾空而起的狼瞬间狠狠摔在了地上。

是箭!从侧后方射来的箭。箭无虚发,刺穿了那几只狼的身体。还未等到二人反应过来,又是几声箭响,狼群前面的那几只狼应声倒地。接着箭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狼群中的狼不断倒地。狼王见势不妙,赶紧转头就跑。

箭声停了。

身后的密林里,缓缓站起一群男子。男子们身披兽皮,露出半臂,腰间插着刀,脚上穿着草鞋,在月光下,他们身体健硕,肌肉油亮。为首男子走到纪大奎和雍奴的面前,但并不直视二人,只是死盯着狼逃跑的方向。只见他从背后的箭篓中掏出一支箭,张满弓,对准密林中的黑暗,稍事片刻,一箭离弦,嗖的一声直冲黑夜。只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那是狼王的叫声,狼王中箭了。

这男子并不显得兴奋,仿佛只是做完了他应该做的事情,他把弓弩别于身后,低头俯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狼的尸体。其中一只狼还没有死,它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男子走到那头临死的狼面前,一脚踩在那狼的头上,掏出一把刀,噗嗤一声,刺入狼的脖颈,那头狼立即断了气。

这个人,就是吴忠隆。高景关山寨主吴忠隆。十多年来,他四处捕杀狼,生吞它们的心脏。这一切,都源于十多年前那悲惨的往事。他的妻子和儿女,就是被狼吃掉的,他与狼结了不共戴天之仇。

此时,一个男子从远处跑来,手里提着一头狼。那便是狼王。狼王中了箭,箭从背后射入,刺穿了它的身体。它已濒临死亡,眼中的绿光也淡了,变成了一种绝望,无比的绝望。吴忠隆盯着狼王,眼中竟然冒出了绿光,这绿光比狼王眼中的绿光还更加闪亮。

男子把狼王递给吴忠隆,拱手道:“寨主好箭法,它还没死。”

是的,狼王还没死。那是吴忠隆故意不让它死的。吴忠隆一把抓起狼王,用双手扒开它的嘴。只听见他一声斥吼,这狼王被撕成了两半。纪大奎和雍奴二人目瞪口呆。二人从未见过如此之狠的人。可这还不算,只见他从还冒着热气的尸体里掏出狼王的心脏,鲜血淋漓的手中,狼王的心还在不停地跳动着。吴忠隆竟然一口咬了下去,狼血四溅,血染红了他半张脸。他咀嚼着狼的心,三口并作两口活生生把狼心吃了下去。

吃完了狼王的心脏,吴忠隆这才转头看着纪大奎和雍奴二人。他咧嘴一笑,口中全是血。

吴忠隆:“欢迎纪大人到访高景关山,在下吴忠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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