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成都城中的蜀川商会，位于皇城街南头。每月十五都有盛大的商会，来自川中各地的商贾富户都会云集于此，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也会云集于此。他们怀着对财富的欲望，对权力的追求云集于此。这是一场财富和权力的交媾仪式。而每一场仪式都会冠以堂皇而光明的名义。

比如今天的这场聚会，是一场为饥民募捐的唱卖。唱卖，也就是拍卖。这次唱卖，卖的是时下知名书画家的作品。唱卖所得，都将用于济民赈灾。

唱卖会首先登场的，是当朝碑文大家邓石如的作品《天发神谶碑》。幕布揭开，众人惊叹，其书作骨力硝拔、真气弥漫。商贾们争先恐后出价，300两，400两，500两……最后，这《天发神谶碑》被一个川南的盐商以1200两购得。

接下来登场的是前朝吏部尚书铁保的画作《华山千秋梅》，画中梅花满枝劲，味蕴神藏，沈练遒厚，超然独出。众商贾为之倾倒。为了得到这幅画作，商家纷纷举牌。最后一个商家举出1800两的牌子，才让场内喧嚣平静了下来。他是华阳县城一钱庄老板。

唱卖还在继续进行着，一幅幅书画作品被搬上台，经过一浪又一浪的叫价，一个个各得其所。

此时，在阁楼上的包间里，凭栏背后，一个人，默不作声。他就是四川巡抚马有伦。他在看着，也在等着，等着最后一个作品登场。

他在等的是一幅画，名叫《万鸟归春图》。他在帘子后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场名流盛宴，等待那幅画作的登场。

终于，他等的东西来了。唱卖会最后一幅作品《万鸟归春图》被掀开了面纱。此画长一丈八，宽九尺。画中，峰峦奔腾，岗岭起伏，江湖河流，烟波浩渺。山中有长松修竹、水榭长桥，空中暖云清风、雁阵缓行。所有这一切，都被精心地组织在一卷长长的画卷上，错落有致，浑然一体。

画，倒是好画。但是众人并未有发出惊叹。因为，此次唱卖的，都是名家之作，而这幅《万鸟归春图》，并没有留下画作姓名。

一个买家问主事：“这是谁人之作？”

主事答道：“我行已经应了此画作者，不透露姓名，请各位买家看画出价！”

一个买家随意地抛出一个价格：“300两！”

另一个买家觉得，这画虽然无名，但是画作颇有匠师风范，于是出价：“400两！”

有的买家觉得，万一这真是哪个名家之作，买下来定是值得，于是开价：“500两！”

“600两！”

“700两！”

“800两！”

到了800两，这个时候，场上没有人出价了。毕竟对于一幅无主之画，没人肯再出更高的价格。阁楼上的马有伦眉头紧锁。

主事问道：“还有没有出价的？”

一个淡淡的声音应道：“2000两！”

对于这个出价，在座的人感到诧异。这可是当日所有画作中最高的出价了。于是，大家纷纷回头，座上不是别人，乃是成都知府吕贯。

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因为他知道这幅《万鸟归春图》的作者，虽不是什么名家，但却是当今四川巡抚马有伦之作。

马有伦此刻正坐在帘后。他虽已经官居三品，但多年来痴迷于作画。经过多年的习练，已有所成。特别是对于山水画，已经入了境界。此番，他亲临唱卖现场，就是想看看，自己的画，能不能和那些名家之作一较高下。

这幅《万鸟归春图》是他一年来的倾力之作。他担心一些阿谀奉承之徒，为了讨好他，在唱卖现场故意唱出高价，特意嘱咐唱卖行，不得透露他就是该画的作者。

然而，精明的吕贯早就私下买通了唱卖行的人，得知了此事。所以他故意开出高价，欲拿下此画，从而博得马有伦的赏识，以便日后的升迁。2000两的这个价格也是他精心计算过的，不多也不少，刚好高过当日所有作品的售价。

“2000两！”唱卖主事重复了一遍，环视四周，发现没有人吱声，正要拍板定售。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回应道：“2100两！”

全场人的目光被吸引到了出声之处。只见座上一位三十余岁、风姿绰约、气度非凡的女子微微笑着，手持着一杆川北人特有的旱烟，眉目间轻云出岫，仪态雍贵。

吕贯有些生气，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夺了他的光彩。但他此举不能输，他回应道：“2200两！”

话音未落，那女子立马应道：“2300两！”

吕贯：“2400两！”

女子：“2500两！”

吕贯：“2600两！”

女子：“2700两！”

……

那女子仿佛偏要跟吕贯作对似的，始终高出吕贯一头。全场人的目光都在两人之间来回着，每一次叫价，都会引来一阵欢呼。马有伦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样的竞价，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眼看价格就要唱到3000两了，吕贯见那女子似乎还没有要罢手的意思，大喊一声：“5000两！”

全场安静了，5000两，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无人能够企及。吕贯此番也是尽了他的全力。一股誓不罢休的气势震慑住了全场。

“10000两！”女子微笑着，声轻，却气足，让所有人双耳振聋。

吕贯扑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他拼尽全力，却完全被这女子压制，一败涂地。

“10000两，成交！”主事拍板，全场雷动。

那女子抖了抖手上的烟杆，令旁边的奴婢到场下去接画。

主事问道：“敢问夫人尊姓大名？”

那女子回答道：“秦锁云！”

众人纷纷埋下头窃窃私语。

“秦锁云是什么人？”

“不知！”

“做什么买卖？”

“不知！”

……

马有伦坐在阁楼上，目睹了整个过程，目瞪口呆。良久，他叫道：“潘琼！”。布政司潘琼来到马有伦身后。

潘琼：“大人，有何吩咐？”

马有伦：“把那女子唤上楼来，本官要会会她！”

潘琼：“是！”

潘琼转身而下楼而去，不一会儿，潘琼又辗转上楼。

潘琼：“那女子已走了！”

马有伦生气地说：“那还不去追！”

潘琼：“追了，已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