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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初熟 作者:李利 字数:416864 更新时间:2024-09-04


学校召开了征兵动员大会,号召高二年级全体学生踊跃报名。

此次征兵,我们学校只有两个名额,一男一女。这样说来,全年级共六个班,男生一百八十多名,比例是一百八十分之一,那只能是僧多粥少,且少得可怜了。

显然,我是没戏的,也没抱任何希望,甚至没将这事告诉我父亲母亲。那么多的“猛男”同学会奋勇冲刺,且拼得个你死我活鲜血淋淋。我只能坐山观虎斗。不过,我还是报了名,并参加了体检。报名和参加体检是态度问题,能否被招上是个人条件问题。你不报名不参加体检,说明你不热爱我们的军队,我们的人民,那就有严重的思想问题了。作为班长、团支部书记和学校宣传队队长,我是不应该存在落后思想的。

我见过三位接兵的人,穿着四个兜的草绿色军装。辜庭和说,四个兜是军官。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位年轻的女军官,颀长,白皙,军装合体,勾勒出饱满的臀部,柳细的腰身,丰挺的胸部,且步伐铿锵有力。这让我想起了毛主席的词: 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

体检是在二医院进行的。大安区域的学生都在此体检。二十几个学校的男生云集于此,门诊部大楼就显得膨胀欲破了。

排队做各项体检用了两天时间,体检者和被体检者都显得疲惫不堪,有好些明知自己身体条件及政治条件都不合格的学生怨声载道。因为,他们觉得是在浪费表情,陪太子攻书。

我的心里很平和,觉得那就是敷衍了事走过场,犯不着那么认真,那么计较。我觉得我的“过场”走得很是轻松,很是畅快。

余长明属于“豆腐渣工程”,毛病多多,在学校就被校医给刷下了。这一点,他有自知之明。但是,不能参加体检的他,因为是学生会主席,被学校指派做“总领队”江革的助手,每天从早到晚地在医院里窜来窜去当联络员。他奉承我们四个臭虫:“我敢肯定,解放军就在你们四个中产生。”然后点将:“一颗芝麻两颗豆,哪家娃娃打屁滂滂臭。”点两次,两个“臭”字分别落到王英树和卢明军身上。

徐忠建打哈哈,“你点人家的鸡儿!老幺能当兵,老子的名字倒起写。”

王英树学徐忠建的腔调:“这个是事实。”

卢明军踹了王英树一脚,“你龟儿和我一样,陪宰的。”

江革倒背双手像保温桶样的“滚”来,“不像话!走廊本来就拥挤不通,你们还在这里打闹。”

余长明梭得比蛇还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江革白了我们四个臭虫一眼,“就看你们几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也做不了军人。做完最后一项‘透视’,统统跟我离开。”扭头“滚”向走廊那边。

卢明军冲江革的背影飞起一腿,“个臭‘三八’!”

徐忠建说:“听人讲,二班、七班有两个男生是她的远房亲戚。她是学校征兵领导小组的成员,估计她要开后门儿。”

对于有着精致的利己主义的江革来讲,“开后门儿”不足为奇。我说:“管她的!我们当不了兵,好稀奇?照样吃喝拉撒睡,呼儿那个嗨哟。”

徐忠建附和:“这个是事实。”

卢明军说:“上午搞裸体检查,江革伸进麻雀儿脑壳,好像是找人。她肯定看到了我们的鸭儿。个骚婆嬢!”

王英树咯咯笑,“你才骚。你见到女医生年轻漂亮,又拿手检查你的‘弟弟’,你的‘弟弟’不听话,把‘脑壳’昂得好高,结果被一边的男医生狠狠扇了一下后啄啄(后脑勺)。”

大家哈哈笑。

透射完,我们四个臭虫打打闹闹把家还。

在医院大门外,我们意外地碰见了那三个接兵的军官,站成一堆,像是在研究啥。

绕过他们时,女军官悄悄地一把拽住我。

我好生奇怪,默默地看着她。她漂亮而白净的脸,宛若羊脂玉。

女军官问:“检查过了?”

我点点头。

女军官问:“自我感觉如何?”

我回答:“没感觉。稀里糊涂就完……喽。”把“球”字隐去。

一个长相似墨索里尼的男军官冲我笑笑,“我们看到过你排练舞蹈。你的舞姿很好看,有‘王大春’的份儿。”

另一个高大的男军官也一脸和蔼的笑容,“好样的!”

女军官摸了摸我的头,“你长得好乖哦!再见。”

我一头雾水地赶上前面的三个臭虫。

王英树问:“啥情况?”

我“嘁”的一声,“没情况。莫名其妙的!”

徐忠建说:“看得出,他们对你有好感。估计你娃娃游戏。”

我瘪瘪嘴,“有锤子的戏!”

卢明军说:“那个女解放军长得巴适。要是她也摸摸我的脑壳,才安逸哦!就像歌里唱的,‘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身旁 ’。”

我扇了卢明军的后脑勺一下,“你龟儿净想些吃不得的!”

四个臭虫哈哈大笑,阔步前进,放声高唱《在那遥远的地方》。


晚饭时,我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学校征兵的事。

我母亲搁下碗筷,瞪大眼睛张大嘴看着我。

我父亲放下酒杯,虚着眼若有所思。

我小妹欢天喜地拍着掌,好像我已经当上了解放军。

我淡淡地说:“没我的戏。我们学校,牛高马大的男生多的去了。人家部队,要的是能扛枪拉炮的人。”

我母亲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树子,你千万别这样说。在妈妈的眼里,你是这个。”竖起大拇指。

我小妹附和:“就是。哥哥是最棒最棒的人!”

我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我们学校,优秀的男生多如牛毛,我算不了老几。”

我父亲直直地盯着我,“因此,你打退堂鼓了?”

我说:“不是打退堂鼓,是望尘莫及。人,要有自知之明。”

我父亲抿了一小口酒,“有自知之明是对的。但是,别妄自菲薄。要有信心和决心,奋力拼搏。还没有拼杀就退下阵来,是懦夫。”

我母亲问:“箩夫是啥?”

我解释:“软弱无能的人。”

我母亲一拍筷子,“倪大可你才是箩夫(懦夫)!咋这样踏噱(贬低)自己的儿子?!”

我小妹附和:“就是。爸爸讨厌!”

我父亲苦笑,“我这是一种比喻,也是鼓励,让他别灰心丧气。”

我母亲打了两个啧啧,“咦,要卖屁股!少在这堂文绉绉的。对的,你就利用关系,走走‘后门儿’,让树子当上兵。不然,你这党委书记就白球当咯。”

我父亲纠正:“是副书记。正因为我是党委副书记,才应该维护党的形象,不去‘走后门儿’。靠‘走后门儿’当上兵,不光彩,甚至有些不道德。”

我附和:“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母亲无力反驳,闷头扒白饭。

我父亲给我拈了一坨凉拌兔肉,“要相信一点,天上不会掉馅饼。一个人要有骨气和勇气,去争取一切美好的东西。那样,人生才会有价值。”

我把兔肉咀嚼得很香。

我父亲扎实地啜了一口酒,“成功有三个要素,即:天资、勤奋、机遇。前两点你基本具备,至于后一点,具有偶然性,是不确定的因素。当年我参军,就是一种机遇。那时盐场刚刚和平解放,我十五岁不到。一个中午,我去天花井灶上给你阿公送饭。路过磨子井,我被几个正在民居墙上刷宣传标语的解放军围上,打量了半天。一个别着左轮手枪,像《智取威虎山》中的参谋长少剑波问:‘愿意当兵不?’我当然愿意,解放军是威武的化身,便直是鸡啄米地点头。‘少剑波’问:‘你父亲是干什么的?’我回答:‘烧盐匠,在天花井烧盐。’‘少剑波’满意地笑笑,又问:‘读过书吗?’我很自豪地说:‘当然读过。读过鸡婆窝儿(私塾),读过初小、高小,正在读初中。’‘少剑波’问:‘你今年多大了?’我反问:‘多大才能参军?’‘少剑波’说:‘年满十七岁。’我信口开河:‘我十七岁半了。’另两个解放军看了看我高高的个头,认可了我的年龄。‘少剑波’让我回家拿上身份证明,下午去三圣桥军管会报名。我马不停蹄给你阿公送了饭,回家与你二伯商量,拿了他的身份证明去军管会报了名。这样,我和你二叔就变换了名字,他叫倪小可,我叫倪大可,一直叫,叫到现在。嘿嘿。”

我问:“后来呢?”

我父亲说:“过了一个礼拜,我去军管会打探情况。‘少剑波’给了我一份《入伍通知书》,说我被分配到了十五军文工团。部队正在东北,准备进入朝鲜。十五军,就是黄继光那个军。”

我“喔”了一声,“黄继光那个军?!”

我父亲点点头,“所以说,我能参军并到黄继光所在的部队,那是机遇。不过,机遇往往可望而不可求,有偶然性,没有必然性。”

今天下午在二医院门口与那三个军官的交谈,该是一种机遇吧?我马上又否定了自己荒唐可笑的想象。

我母亲拿筷子敲了敲我的碗边,“吃饭,别听老屁股虫批垮懒垮(讲废话)!”

一顿原本合家欢的晚饭就此沉闷。


吃过晚饭没事干,我想到了张大娃儿和张二妹。

好几天没见到他们了,我答应了送两支铅笔给张二妹的,人不能失信。

夕照将中院的大门以及两边的石狮子涂得杏红杏红的,泛着柔和的光波。

黄大桐坐在石阶上,一口一口地吧嗒着叶子烟,虚眼望着前面堡坎下的冬水田,仿佛在沉思。

其实,这老家伙压根就没有什么思想,一生平平庸庸,混天过日,不知季节变换,不知今夕是何年。我敢肯定,他的脑海里,跟那冬水田一样,一片干涸。也难怪,他一个老辊工,一个“废”了的人,能有什么思想呢?

我跨上石阶,坐到黄大桐旁边。

黄大桐扭头看看我,“吃了?”

我说:“吃了。好久不见你回来。”

黄大桐猛地咳了好几下,终没能咳出痰来,齁着说:“盐厂搞大修,库房忙。”

我说:“黄伯伯你不该抽叶子烟,臭不说,还辣喉。”

黄大桐笑笑,“你黄妈妈也闻不惯这叶子烟的气味。可它是好东西,化痰,梭斗(受吞),还相因(便宜)。”

我说:“你那么节省干啥?钱是带不走的。”

黄大桐吧嗒两下烟杆儿嘴嘴,“我死了,钱是带不走。不过没关系,把它们全部留给你黄妈妈。她这人,就是个活菩萨,东施西舍,所以花钱如打水漂漂儿。还有,我以后会有孙子,也要花钱是不是?”

顿时,我的鼻子发酸了。我想,你哪来的老婆、儿子、孙子呀?!全不是真的、亲的。你这是猫儿搬甄子替狗干,或者说好听一点,是为人作嫁衣裳。

然而,烟雾缭绕中,黄大桐一脸的幸福。

我起身说:“我去给张二妹送铅笔。”

黄大桐“嗯”的点点头。

绕过照壁,我听到了很有节奏的“唿,唿”“唿,唿”声。

泛着杏红色光泽的坝子上,一个穿着灰色“二马甲”的人像迈着台步似的用叉头扫把一下一下清扫着黄葛树飘落的枯叶,嘴里哼着:“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

是张炳坤,神经兮兮演着郭建光。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曾几何时见过这“上层建筑”的人如此劳动过?扫垃圾这活,从来专属于“五类分子”王文瀚。又一想,龟儿的垮台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他应该顶替王文瀚来着。

我沿屋檐下的通道走到了张炳坤家门口,见两兄妹正趴在饭桌上做作业,便喊了一声:“二妹。”

张二妹欢蹦乱跳跑出来,“树子哥哥快进来,我姑姑给我们买了好几个气鼓柑(柚子),我剥一个给你吃。”

我从裤兜里拿出两支“中华”牌软芯铅笔递给张二妹,“不了,哥哥牙齿噤,怕酸。给你的。”

张二妹一脸灿笑地接过铅笔,“谢谢树子哥哥!树子哥哥,今天我当上算术课代表了。”

我摸着张二妹稀疏且满是黄发的头,笑眯眯说:“二妹要再接再厉哟。当了班长,哥哥给你买上海‘英雄’钢笔。”

张二妹甜甜地“嗯”了一声。

张大娃伸长脖子说:“树子哥,我想要‘英雄’钢笔。”

我笑笑,“趁火打劫!哥明天就给你买。”折身向院子外走去。

张炳坤咳嗽了两声。

我驻足回头。

张炳坤拄着扫把,定定地看着我,欲说啥,开不了口。

我想,他该是想感谢我对他的救命之恩吧?抑或又是想忏悔自己从前的罪过?如是这样,用不着的,老子压根就没把他的所作所为放在心上过。王文瀚说得好,人要往前看。

鬼使神差,我竟折回身,走过张炳坤家门口,钻进幽暗的甬道。

两只耗子豆大的眼睛闪着贼亮的光一前一后追逐,终于钻进墙角的洞穴。估计是公追母,干着黑暗中的勾当,一如王文瀚与黄海英。我忍不住咯咯笑。

王文瀚的门敞开着,屋里传出“红灯”收音机播放的歌曲《绣金匾》。旋律明快流畅,以亲切委婉的音调,抒发了人民对朱德总司令、周恩来总理、毛泽东主席的一往情深。我们每天几乎要听几遍,每听一遍,都热泪盈眶。可王文瀚为啥要听呢?他嘴上说他也是有信仰的,是热爱共产党,热爱人民领袖的,其实心神不定是这样,甚至会仇恨满腔。毛主席说:“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王文瀚把收音机的音量放那么大,应该是做给人看的,想证明他也是人民大众的一员。这老家伙极其圆滑,跟黄鳝一样,历次批斗会都没吃上多少苦,只一次让不懂事的张炳坤拿黄大桐的叶子烟杆儿把后脑勺磕起一个猪儿包(肉疙瘩)。他有黄海英暗中保护着,在山海井如鱼得水。

我跨进屋子,见一脸酒红的王文瀚躺在几乎放平了的马架椅上,双膝搭了一张方块襁褓儿,双眼微闭,鼾声轻轻。

果不其然,这老家伙是在做表面文章,任随收音机山响,自己却酣睡。

饭桌上摆满层层叠叠的绘图纸,像重重叠叠的丘峦。我走过去,伸着脖子瞧了瞧。一张π宽的图纸上描绘了纵横交错的线路,顶上写着大字:纯碱27万吨扩建工程总览图。

正在改造中的是纯碱13万吨扩建工程,27万吨将是成倍增长。显然,这是远景规划,要实现,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但是,王文瀚有远见卓识,着实让人钦佩。

收音机里,男播音员播送《彻底批判“四人帮”反革命政治纲领》,声音洪亮,字正腔圆。

可王文瀚依旧双眼微闭,鼾声轻轻。

我喊:“王伯伯。王伯伯!”

此人毫无动静。

我就当他“永垂不朽”了,双手垂直,行起了“三鞠躬”。

当第二次鞠躬90度时,王文瀚突然张口:“你在给老夫的‘遗体’告别呀?!”仍是双眼微闭。

我一个激灵,掉头就跑。

“回来!”王文瀚的声音比播音员还高好几倍,震耳发聩。

我定足,不自觉地回转。

王文瀚已坐起,“你才鞠两下,还有一下呢?”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捣着后脑勺嘿嘿笑,“我还以为你往生了。”

王文瀚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娃娃也讲佛语!”欲站起,反作力将其弹回马架椅。

我忙跨前将其扶起,“你是火巴子,没我这根拐棍儿,站不起。”

王文瀚站定,“笑话!老夫曾经是运动健将,在张化厂打前锋。”弹跳轻盈且高,做了一个很标准很潇洒的投篮动作。

这家伙年轻时在张化厂,学问第一,拉手风琴第一,打篮球也第一,鹤立鸡群。据说,他的篮球技术,是在英格兰留学期间操出来的。

王文瀚开始收拾桌子上的图纸,“陪我再喝一杯,如何?”

我摇摇头,“你已经喝高了,看血管儿爆炸。”

王文瀚呵呵笑,“你就咒我吧,越咒越新鲜。”

我扫了一圈有些昏暗的屋子,“你咋还住这屁股大一点的地方?江远志家搬走了,你应该住进去。还有,听我爸讲,鸿化厂让你住进总工程师楼,你拒绝了。憨包!”

王文瀚把图纸统统抱到平柜里,“宽敞一些的屋子留给那些人口多的人家住吧,我没必要独自占着。这里,我习惯了,感觉很舒适。还有,一个人,占不了多大地方,死了,只住进一小方骨灰盒里。”

我的身子抽搐了一下,生怕王文瀚瞬间就融化成一堆骨灰了。

王文瀚坐到桌子边,用手示意我坐对面。

我坐下,卖乖地说:“王伯伯,你老人家离骨灰盒还远着哩!好人好报,鸿化厂的人,山海井的人,都喜欢你,保佑你长命百岁。”

王文瀚一脸动容,“本欲度众生,反被众生渡。人间温情多多啊!”

我笑笑,“你好像一心向佛,总是把禅语挂在嘴边。”

王文瀚用手指掐着酒糟鼻,“我不信佛。我只是喜欢佛教中许多颇具人生哲理的梵声。它们让人慈悲为怀,摒弃贪婪,去除烦恼,离苦得乐。在历史的长河中,每个人的一生,只是一瞬间,如是流星。因此,犯不着去争强好胜,自私贪婪得让人唾弃。那些与人为敌,欺行霸市的人很坏,也很愚蠢。他们的‘天下之利尽归于己’的核心力很强,往往令人发指。可他们不知道,自己死了,啥都带不走,包括房子、票子、妻子、儿子。做人要厚道,要有基本原则。”

我偏着头问:“那做人的基本标准是什么呢?”

李文瀚说:“‘尊重别人,尊重自己,愉快生活’是做人的三个基本原则。只有做一个不为名利而争斗的朴实的人,一颗在瞬间也要发出皎洁光亮的流星,才能带走你的福报,你的层级,你的修为。”

又来深奥的了,弄得我如坠烟海。不过,我记住了“不为名利而争斗”。这是很好的做人的道理。我想,我也应该不为当兵而争斗,把名利看淡薄些。这样想,我心里轻松了许多。


回到下院,天已黑尽。朦胧的月光下,我见一个苗条的身影在我家门前游走。

是穿着“二马驹”工作服的杨馨菊,倒背着双手,边徘徊,边不时望望天上,好像嘴里念念有词。我一个激灵,她是不是又犯病了?!

我蹑手蹑脚走近,听到她在哼唱:“三秀周总理,人民的好总理,鞠躬尽瘁为革命,我们热爱你……”

她没有犯病,把《绣金匾》哼得十分准确。

我轻轻叫:“四姐。”

杨馨菊见是我,一下用手捧住我的脸。

我问:“你在这里干啥?”

杨馨菊说:“等你呀。你妈说你出去耍了。”

我问:“有事吗?”

杨馨菊反问:“今天体检如何?”

我蹙起眉头,“你咋晓得我体检?”

杨馨菊说:“今天我们包装组一个老大姐说,她儿子在体检,准备参军。她儿子也是你们学校的。”她在街道药蚊烟厂上班,搞包装。

我悄悄拉开杨馨菊的手,“体检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当兵,没我的戏唱。”

杨馨菊抬手将我的头车了一转,“咋这么没底气?!我和我三姐都认为你肯定当得了兵。”

我嬉笑道:“四姐你不晓得汉朝的事。”

杨馨菊“屁”一声,“我啥不晓得?我就晓得,你当兵,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从“二马驹”的兜里掏出一个盒子说:“这是我三姐通过关系搞到的票,我拿第一个月工资给你买的上海‘钻石’手表。”

我忙推开,“好贵的东西哦!”

杨馨菊说:“拿着!上学有用,就是以后当了兵,也能戴。”

我接过盒子,“四姐你少乱花钱,存着以后好嫁人。”

杨馨菊拿食指杵了一下我的脑门,“嫁什么嫁!进屋睡觉吧。”

我“嗯”了一声。

杨馨菊转身离去。

我刚欲推开自家的门,杨馨菊折身回来。

杨馨菊说:“树子,来,让四姐亲你一口。亲了,保你能当上解放军。”捧起我的脸,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很温润的嘴唇,还有一股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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