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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初熟 作者:李利 字数:416864 更新时间:2024-09-04


山海井波澜不惊,一如从前干净、安宁。

其实,全因了黄海英将盖子捂得很严,山海井的人(不包括王文瀚以及我们五个臭虫)才不知晓张炳坤上吊,杜秀敏溺亡。

黄海英说:“我们需要安定。你看,因为安定、和谐,政府才命名我们‘红色大院’,还给各家各户安装了自来水、天然气。”

区里对张炳坤的处理决定迟迟没下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货无需坐牢。原因是,黄海英很庄重地穿了那件洗得泛白的列宁装找了一次区委书记。她讲了张炳坤苦难的孤儿身世,讲了张炳坤在红旗下茁壮成长的少年和充满无产阶级感情而努力奋进的青年,也讲了张炳坤在特定环境下有些利令智昏的中年。要注意一点,她强调了因果,指出,张炳坤的错误,是特定的环境造成的。潜台词是,特定的历史时期,犯错误是难免的,组织上应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她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讲述了杜秀敏之死以及遗留的一双儿女,要是张炳坤坐牢啥的,一双儿女就像他们的父亲当年一样,成了孤儿。那是两条幼小的生命哟,不能眼看着就给毁了。

时过几天,区委书记给黄海英来了一封信,还附带了一纸通报。信里是对黄海英这位老革命的问候,并高度评价了她对居民认真负责的精神。通报是以区委的名义出的,讲张炳坤历史上没有反革命行为,与“四人帮”也没啥瓜葛,所犯的错误,是作风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决定撤销其区革委会副主任职务,回原单位运输公司听候安排。

显然,黄海英又一次救了她这个“烂砸砸”兄弟。

运输公司即原来的运输社。张炳坤回去后任调度。现如今,运输公司已完全淘汰了人力驾车,拥有了三辆“罗马尼亚”汽车,五辆“解放”汽车,十五辆罗盘式三轮柴油车,已然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张炳坤的任务是每天安排司机们出车东南西北,搞好均衡运输。他把工作做得很好,总是早出晚归,兢兢业业,没有了当“文攻武卫”总指挥时的张狂,也不见做“革委会”副主任时的架子,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黄海英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张大娃儿和张二妹回到了张炳坤身边。从此,他们不叫黄海英嬢嬢,而是叫姑姑。“姑姑”对两个“侄儿侄女”视如己出,给他们置办了好几套漂亮的童装,还有崭新的书包和学习用品。两兄妹每天都快快乐乐手牵手去马冲口小学上学,手牵手回家。张大娃儿读四年级,张二妹读二年级。

有人问他们的妈妈到哪去了。

张大娃儿扭头不理睬。他开始懂事了,心里难受。

张二妹说:“王伯伯讲,我妈妈去了天堂。”很是天真烂漫。

大多数人都不懂王文瀚所说的“天堂”的含义,以为是杜秀敏已另嫁他人,过上了天堂般的好日子。只有我父亲和汪典生、杨馨竹以及我们五个臭虫明白,杜秀敏到了阴间。我们不提,怕伤及两个娃儿。

张炳坤既当爹又当娘,对一双儿女疼爱有加,可谓推干就湿。每天天不见亮他就起床给两个娃儿做早餐,晚上小跑回家做夜饭,且常常是半夜三更为娃儿洗衣裳。通常,中午,两个娃儿都在黄海英家吃。

张二妹说:“姑姑煎的菜好好吃哟!油多,嘎嘎儿(肉)多。”

我晓得,黄海英暗地里托人找“投机倒把分子”,间或地买些鸡蛋、鸭蛋、鹅蛋以及鸡、鸭、鱼、猪、羊、牛肉,换着内容为两个娃儿补充营养。他们瘦得跟香猴孙似的,不补,苗子无法成长。

我想不通,过去,张炳坤对黄海英、王文瀚是恩将仇报,现在,黄海英和王文瀚为啥对张炳坤要以德报怨?咋青红不分,皂白不辨?

王文瀚说:“佛讲,凡是来到这个世间的人,都是有缘分的。我们应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和平相处。相识且相邻一场,不容易。”

我以为,这纯粹是他妈奇谈怪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不过,懒得管大人的事,由他们去吧,我还是继续读自己的书。


在操场上体育课时, 辜庭和 宣布,下个星期区里要举行中学生运动会,我们班是一个优秀的集体,要尽可能多地选出运动员,参加球类、田径赛。他还宣布,余长明任学校代表队总队长,我任副总队长。

我嘀咕:“老子弱质,当啥副总队长哟?!”

辜庭和喝道 :“泥塑(倪树),醋列(出列)!”

此人重庆口音,卷舌困难,“z”“zhi”不分。

我跨出队列,一个立正。这老家伙脾气暴烈,又是打体育的,手劲、脚劲天下无敌,我不敢惹。

辜庭和 一脸凶相,“说,刚才你嘀咕啥?!”

我小声回答:“我弱质,不能胜任副总长,哦,副总队长。”

身后的队列里一阵哄笑。

传来徐忠建的讥讽:“真是弱智,还想当杨成武!”

我欲回身给徐忠建一脚不能。

辜庭和 发话了:“许宗建(徐忠建),醋列!”

徐忠建怯怯地跨出队列,跟被打垮了的国民党烂丘八(兵)一样,很是猥琐。

辜庭和 问:“刚才你发的啥噪音?”

徐忠建嚅嚅道:“我说,说倪树是弱,智障者,想当副,副总参谋长杨,杨成武。”

辜庭和 甩徐忠建一眼,“我看你才是弱智,话都讲不利落!泥塑哪点弱智了?即使他想当副总参谋长也没错。拿破仑就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去,沿操场跑五圈!”

徐忠建迈着鸡婆步开跑了。

操场一周两百米,这臭虫要跑一千米。我幸灾乐祸。

辜庭和 冲我拂了拂手,“入列。”

我精神抖擞回到原位。

这节课的测试项目是铅球,女同学优先,男同学旁观。

曾华玉率先扔球。她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又是学校“五项全能”冠军,特别是六十米、一百米短跑,像地钻钻儿(地老鼠)一样飞快,打破了校纪录。眼下,别看她瘦小,似乎胸脯全无,却把铅球扔得呈抛物线,直插蓝天,然后徐徐在远方落地。

余长明和王英树忙跑去牵皮尺测量,竟远达11米。

辜庭和傻眼了,“我的那个乖乖,超过了区学生运动会记录!”

女生们欢天喜地鼓掌。

卢明军拿嘴附在我耳畔,“这个曾华玉,瘦得像她妈一根火柴棍儿,肱二头肌却恁大,所以把铅球甩得恁远。是不是奶奶儿转移到膀子(胳膊)上了?”

我伸长脖子望了望还在绕着操场奔跑的徐忠建,“卢老幺你别乱开黄腔,看辜老师也罚你跑五圈!”

卢明军忙拿手捂住嘴。

接下来是邹茜华扔铅球。她高大浑圆的身体扔一个小小的铅球应该不在话下。可是,她却起舞翩翩地转了一圈将铅球扔出去,球才窜出一两三米远便沉沉坠地了。

大家鼓掌喝彩。

辜庭和气愤地跨前,一拍邹茜华丰硕的臀部道:“翘起干啥?要收紧!还有,”拍了拍邹茜华丰挺的胸部,“这里要挺,才有爆发力。”

邹茜华白胖的脸赤红,红到了耳根。

女生们羞涩地相互看看,似乎生怕自己到时胸部不挺,屁股不收。

范顺青上场,收紧几乎没有屁股的屁股,挺起平板一样的胸部,一个飞旋转圈,铅球脱手,飙至好几米远坠地。

又是一阵掌声。

邹茜华走到我面前告状似的嘀咕:“辜老师骚得很!”

我安慰道:“辜老师是在给你做示范,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我也觉得辜挺和很坏。你拍人家女生的屁股、胸部干啥?耍流氓哇?狗改不了吃人粪!

据讲,辜挺和毕业于四川体育学院,回老家重庆在一所大专学校做了体育教师,后来还被评为国家二级裁判。可是,在上课时,他老是爱用手去纠正女生的动作,且纠正的是人家的敏感部位。女生们说他这是“咸猪手”,流氓到了极点,联名告到了学校。结果,他受到了严重警告处分,被驱除出学校,发配来了我们这里。他不承认自己是“咸猪手”,说是遭人陷害才发配至此的。大多数人都不信,连卿自衡也不信,所以提防并远离这个文体教研组长。

卢明军煽动道:“去颜书记那堂告他,让他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我踹了卢明军一脚,“你娃娃唯恐天下不乱!大是大非讲原则,小是小非讲团结。总的来讲,辜老师不错,耿直,对我们外冷内热。人家还给你卢老幺交过两回书本费哩!”

卢明军忙点头笑,“那是,那是。”

邹茜华努努嘴,“班长你看,辜老师咋没给范顺青做示范?”

我笑笑,“你漂亮得多,辜老师更喜欢你,想提高你的体育成绩。”

邹茜华竟一脸洋洋得意地走向女生堆。

卢明军望着邹茜华的背影,“憨鸡儿戳戳(傻兮兮)的!人家喜欢你,就会吃你的豆腐。”

我扬起拳头,卢明军忙又拿手捂住嘴。

徐忠建气喘吁吁跑到辜庭和跟前,“报告辜老师,我跑完喽!”

辜庭看了看吊在面前的跑表,“耐力和速度均不错!你可以参加运动会的一千五百米项目。”

“是!”徐忠建高兴地走到我面前,“累得老子吐血!”

我讪笑道:“你龟儿被罚出了一个长跑运动员,值。”

卢明军吧嗒了两下嘴巴,“走,去竹林过瘾。老子身上刚好有三根烟。”

徐忠建说:“不敢溜哩!除非你去跟辜老师请个假,说我们尿胀了,要上厕所。”

我看着徐忠建,“你刚才的长跑,他很满意。你一请一个准。”

徐忠建鼓起勇气跨到辜庭和跟前,边说边用手捂住自己的下身,估计是告知尿胀了。辜庭和笑眯眯点头同意。

我们三个臭虫扭头往公共厕所跑去。厕所后面有一片竹林。


全区中学生运动会如期举行。

二十几所中学,几万名师生充斥着体育场,可谓人山人海,极其喧嚣和沸腾。这样,每个人就成了沧海一粟,你想出类拔萃也出类拔萃不了。

因此,我没有戴上学校发的印有“副总队长”的红袖套,甚至没有在组委会指定的我们学校运动员的“集聚点”走进走出,这这那那地指点,跟只乌龟一样躲得远远的看台上。好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自己把自己给“挂”起来了。

也是的,学校有三个体育老师和分管体育的副校长以及余长明这个总队长,犯得着我指手画脚,大出风头吗?犯不着的。做人要低调。

余长明煞是认真地做起了总队长,且将“墙头草”徐忠建和老实巴交的王英树拉去“跑龙套”,啥都揽,啥都管,事无巨细。说来,余长明这条臭虫,是很务虚,很看重名誉的。

运动会三天,卢明军整日里赘在我身后,像个跟班似的。他的主要任务是为我背挎包。挎包里有两个铝饭盒,两个苹果。饭盒里分别装着一半的饭,一半的肉。我对我母亲说,运动会耗体力,饭量大。我母亲索性就给我弄了两份饭菜。其实,另一份,我是特意给卢明军准备的,他家多是吃红苕、苞谷,不好带来,怕丢人现眼。

我和卢明军通常是坐在面对主席台的看台上日南山道海北(吹牛),对运动场上的事漠不关心。

我们正值霍尔蒙激素激增的时期,吹的内容多是关于女人和性。

......

这时,高音喇叭里播送了一条简讯,我们学校高一4班的苏匕妮夺得女子跳高第一名,并打破了区中学生运动会纪录。

我有些震惊,这个像大小姐一样矫揉造作的苏匕妮,竟然还是运动健将。不过又一想,她整天狗跳狗跳地,一下冲上天也是很正常的。

卢明军爬起来坐回原位,“树子,该吃饭了吧?我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咯!”

我说:“你吃吧,全部消灭,我拉肚子。”

其实,已然快到中午,我也饿了。但是,我想到这是运动会最后一顿午餐,就让卢明军好好地打一回牙祭吧,穷人家的娃儿造孽。

卢明军三下两下从挎包里拿出饭盒,揭开盖子,“呼呼”扒起来。

我看了看四周散坐的不知是哪所学校的学生,悄悄对卢明军说:“老幺,别跟猪的吃相一样,丢人!还有,你满嘴的油。”

卢明军忙抬手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又将手在衣服上勒了一下,接着吃,倒显得斯文了许多。

高音喇叭响起强劲的《运动员进行曲》,让人产生走正步的冲动。

播音点设在对面主席台上。播音员一男一女,男的是区广播站“天气预报”播音员,女的竟是我们的班主任刘素珍。她的普通话极其标准,字正腔圆,且每播一条简讯,都要用流利的英语翻译一遍。这就让本是小小的区级学生运动会有了国际味儿,很是上了档次。

《运动员进行曲》完,刘素珍播出了一条简讯,我们班曾华玉在刚才的女子一百米短跑中,打破了市中学生运动会纪录。

这是令人欢欣鼓舞的消息,就连一直对赛事不闻不问的我也鼓起了巴巴掌。这是曾华玉的荣誉,也是学校的荣誉,还是我们班的荣誉。

嘴里包着饭菜的卢明军含糊不清地说:“狗的曾华玉还要得!就是干虾子一个,没得吃头。”

我刚举起拳头要砸卢明军,见一身瑰红色运动装的苏匕妮一跳一跳从那边奔来。

卢明军直愣愣盯着苏匕妮,“好安逸,像红马灯儿(红蜻蜓)!”

苏匕妮走近,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我往一边挪了挪,她也挪了挪,挨得更紧了。

我埋下头低声呵斥:“挨恁紧干啥?!大家看着哩!”

苏匕妮嘻嘻一笑,“怕啥?我们同学亲密无间呢!”

卢明军色迷迷附和:“就是。你们就亲密无间到肉里去吧,当我没看见。”拿我的屁股当他脸地从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苏匕妮。

苏匕妮接过苹果,“倪哥,刚才听到广播了吗?”

我说:“听到了。祝贺你打破跳高纪录。”

苏匕妮问:“就这样轻描淡写祝贺一声呀?!”

我反问:“你要我咋样?”

苏匕妮拿嘴附在我耳畔,“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方,亲我一下。”

我一个激灵,怕卢明军听到了。

卢明军在一旁嘀咕:“悄悄话,鬼打架!”他没有听到。

苏匕妮冲我一偏头,“答应不?”

我直起身子,“无理取闹!”

苏匕妮哼了一声,“你不答应,我就不告诉你一个消息。”

我也哼了一声,“哪个稀罕你的消息?”起身准备拍屁股走人。

着实,这匹胭脂马我惹不起,也不敢惹,怕误入歧途。男女之间,是应该有尺度的。

苏匕妮拽我坐下,“我还是把消息告诉你呗。我爸讲,马上要搞征兵体检了。这次征兵,征的全是学生兵。也就是说,是特殊兵种,在你们那一级里招。”将苹果高高抛起,又轻轻接住。

我心静如水,“这与我没啥关系。我弱质,扛不了枪,打不来仗,所以当不了兵。当兵,需要五大三粗,体格强壮。”

苏匕妮小巧的鼻头翕动了一下,“对自己毫无信心,没出息!”起身离开,一背的怨气。

卢明军问:“她咋显得不高兴地一拍屁股走了?你得罪人家了吧?你也是,放着上好的肉不吃!”

我扇了一下卢明军的后脑勺,“吃你妈个头!整天胡思乱想。”

卢明军说:“也是哈。现在不是吃肉的时候,要挨夺斗(受处分)。以后吃,吃个痛快。不过,到时要记住哈,‘吃’前面,别整错。”

我恶狠狠甩出一句:“‘吃’你妈!”

卢明军嘿嘿笑过,又开始了狼吞虎咽。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运动会闭幕式结束。

余长明告诉我,我们学校拿到的金牌数量名列前茅,学校领导和辜庭和笑眯了眼。

我看余长明也笑眯了眼,因为,这种辉煌,有他这个总队长的功劳。我嗤之以鼻。

走出体育场时,辜庭和竟然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我,并将我拽到人流边上。

我想,他是该批评我这副总队长在此次运动会期间不作为了吧?我有些惴惴不安。

辜庭和说:“我们找一个地方聊聊。”

我立马警觉到,他是不是要弄我到偏僻的地方“黑办”?听汪典生讲过,他就将捣蛋学生弄到没人能看见的地方惩治过。体育老师有的是力气和拳术。便推辞道:“辜老师对不起,我得回家了。”

辜庭和笑嘻嘻看着我,“别慌一时呀。这样吧,你陪我去华北食堂,吃饺子,喝杯酒。该轻松一下喽!”

我想,华北食堂在市区正街上,谅他也不敢对我做啥,便点头答应了。

我是坐在辜庭和那辆破旧的除了铃子不响哪都响的“永久”自行车后座架去的华北食堂。还别说,辜庭和车技极佳,把“永久”驾驶得既快又平稳,跟坐飞机一样。当然,我没坐过飞机,但我感觉到这是在坐飞机。

华北食堂很是清静,七八张桌子,只有两个人用餐。一是这并非星期天,二是饺子贵,没多少人吃得起。辜庭和有条件操馆子。

辜庭和点了一盘牦牛肉,一盘冷吃兔,各一笼蒸饺和水饺,还有一瓶“泸州特曲”。

一身白色工作服,头戴南瓜形白圆帽,胸前伟大的少妇分别在我和辜庭面前摆了一副碗筷和一个酒杯。

我喃喃:“我不会喝酒。”

少妇瞄了辜庭和一眼,笑笑地离开。

辜庭和为我倒满酒,讥笑道:“你有什么不会的?我看你烟茶酒三开。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测试铅球项目,你们几个说是上厕所,其实是跑竹林里抽烟去了。”

我尴尬万分。

辜庭和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也没啥,司空见惯了。再说,我在沙坪坝读中学时也烟、茶、酒三开。男人嘛,有着与生俱来的嗜好,不足为奇。来,先喝三杯。第一杯,祝贺我们学校在这届运动会上取得了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端起杯子,仰脖灌下满杯酒。

我轻轻呷了一口酒,欲放下杯子,见辜庭和笑眯眯将自己的空杯亮给我看,便也仰脖灌下杯中酒。

这酒甘醇,好喝。

辜庭和再次斟满两杯酒,“这第二杯,祝我找到了心上人。”

我立马想到了卿自衡。难道他把她给拿下了?一直以来 ,他对她情有独钟,这应该是全校老师都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的。

我笑眯眯地问:“辜老师,你的心上人在哪呀?”

辜庭和诡秘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四下瞧了瞧。整个堂子,除了我们,隔着几张桌子有两个老太太在吃饺子,年龄都在七十岁以上了。会是其中一个?辜庭和还不到五十岁,难道他缺少母爱了?便问:“哪呀?”

辜庭和乐呵呵往柜台里努努嘴。

柜台里站着刚才那位胸前伟大的少妇,冲我们微微地笑,很恬静。

我拈了两个水饺放进嘴里,“没有想到啊!”差点被噎着。

辜庭和说:“估计你是在以世俗的眼光看人,觉得她是一个餐厅服务员,配不上我这个中学教师。告诉你,世上只有男女之分,而人与人是平等的,爱情不论高低、贵贱。”

我忙解释:“辜老师,我没有瞧不起人。你看,我爸是一个大厂的干部,我妈是一个小厂的电焊工,可他们一直都算合得来,尽管也有小吵小闹的时候。”

辜庭和呵呵笑,“你这娃儿乖就乖在会看事。她,你应该喊阿姨,是我以前在重庆教书时的学生,大专,学的是烹饪。毕业前,她和一帮女同学被一个与我竞争教学组长的教师唆使,联名告我耍流氓,对女学生行‘咸猪手’之事。”

我口无遮拦道:“结果,你受了处分,被发配到我们学校了。”

辜庭和有些惊讶,“你是‘克格勃’呀?!”

我忙解释:“道听途说。”

辜庭和苦笑,“其实,我哪是‘咸猪手’呀?我对学生,都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有时恨铁不成钢,也会动动手脚。”

动动手脚就不是“咸猪手”了?自圆其说!

辜庭和拈了一个蒸饺放进嘴里,“还是说她吧。毕业以后,她被分配到了家乡商业系统,就是你们这里的饮食行业,后来结婚生子,当了区饮食公司副经理兼华北食堂和教门馆(回民食堂)两个店的主任。前年,他与丈夫离婚了。那人才是个真正的‘咸猪手’,在公共汽车上,在百货商店人流中,侵犯妇女的乳房和臀部。”

我窃笑。心想,你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大哥别说二哥。

辜庭和说:“经过一年的思想斗争,她到我们学校找到了我,说她是无耻他娘,无耻到家了,当年伙同那帮女同学陷害我。她还说,她要写信到母校,为我‘平反昭雪’。”

我扭头看了看那少妇,她白净得属于纯洁型那种。

辜庭和掏出一张浅灰色手帕抹了抹嘴,“‘平反昭雪’有啥意思?人,不能老活在历史的纠葛中,应该往前看。”

我说:“我们院子里的王伯伯也这样讲。他是留洋博士,化学家。”

辜庭和抿了一口酒,“我没让她去‘平反昭雪’,而是渐渐看清了她内心美丽的善良,最终爱上她了。嘿嘿。来,为我们的相爱,干一杯。”

这次是我主动擎起杯子与辜庭和的杯子相碰,并一干而尽。过后,我恭恭敬敬欠起身,给辜庭和斟满酒,又落座把自己的酒杯倒满。

辜庭和端着杯子冲我举了举,“这第三杯酒,该预祝你了。”

我如在云里雾里,“预祝我啥?”

辜庭和放下杯子,双手交叉地放在桌子上,慢条斯理地问:“你想不想当兵?”

我一下想起了今天中午苏匕妮说的体检,摇摇头,又点点头。现在,当兵是最好的出路,逃避下乡当知青不说,将来退伍,国家还负责安排工作。也就是说,从此就算参加革命工作,捧上“铁饭碗”了。

辜庭和说:“想当兵是好事,光荣嘛。不过,竞争一定是很激烈的。想啊,一个学校只有两个名额,仅占百分之零点几的比例,这还有可能是男女各一名。”

我瘪瘪嘴,“我体质不行,个子不高,不会打体育,没有竞争力。”

辜庭和说:“所以,我预先让你做我们学校体育代表队的副总队长。这可以说明,你在体育上也是个人才。”

我有些惊讶,“你事先知道要在学校征兵?!”

辜庭和笑笑,“我是道门儿(道士),能掐会算呀。开玩笑的。前不久参加区武装部民兵工作会议,一个参谋向我透露了这个信息。”

我问:“辜老师,你为啥对我这么用心?”

辜庭和轻描淡写道:“我对每一个学生都用心。只不过,对你有些特殊。因为,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

我有些感动,“谢谢辜老师!我想当兵。我爸也当过兵。”

辜庭和一挥手,“好好准备吧。机会,往往留给有准备的人。来,祝你成功!”

我们碰杯,仰脖喝下满杯酒。

回家的路上,“永久”浑身杂响,盖过了辜庭和的口哨。

辜庭和甚是欢喜。因为,“永久”前杠上坐着他那胸前伟大的心上人。

月朦胧,坐在“永久”后座架上的我脑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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