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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初熟 作者:李利 字数:416864 更新时间:2024-09-04


我“驾驶”着“飞鸽”向二医院家属楼奔去。

此行的目的,是要给苏默然送礼。礼品是被王文瀚拒收的那两瓶“五粮液”和两条“春城”。

今早在“美吉普”到来之前,我父亲告诉我,昨晚王文瀚就把烟酒退回来了,说送礼的话,他就不去鸿化厂当什么技术顾问了。

我一瘪嘴,“ 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我父亲扬了扬拳头,“怎么这样说你王伯伯?!他一向喜欢你。”

我伸了伸舌头,没敢讲我恨他昨晚在古床上与黄海英翻江倒海。

我父亲说:“王博士告诉我,你通过同学的关系,将杨四妹儿的病治好了。好样的,做了一件有益于人民的事。”

我心想,我岂止做了一件有益于人民的好事?做的好事多的去了,只是我不喜欢张扬而已。

我父亲说:“王博士有一个建议,把这些烟酒送给你那位同学的父亲,以示感谢。我认为这个建议不错。你去办。”

我也觉得这个建议很好。人家医治了我那么多“苲草”,该表示表示才对。

将礼物直接送到苏默然办公室,那显然不妥。人多嘴杂,搞不好会让他遭到受贿,或者拿病人好处的诟谇。思来想去,觉得让苏匕妮转交好一些。这叫曲线救国。

我推着“飞鸽”到了青砖家属楼前,在那晚“人参娃娃”出来倒垃圾的单元口驻足。

仰头张望,却不知苏匕妮家在几楼,且是哪扇窗。我只得扯起嗓子漫无目标地喊:“苏匕妮!苏——匕——妮!”

楼顶鸽棚里“噗噗”飞出两只白鸽,直插蓝天。瞬时,一泡稀屎准确无误地掉进我嘴里。

我“呸呸”吐出滂臭的鸽粪,心里骂:“你个死鸽子!”恶心得发呕。

“咚”的一声,一样东西砸在我头上,软绵绵地弹了两下,滚落到地上。是一个红彤彤的橘柑。

我举头刚想骂,却见四楼一窗口趴着咯咯笑的苏匕妮。

我心里骂了一声:“你毛病深沉!”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其赶快下来。

苏匕妮一甩头,示意我上去。

没办法,要给小姑奶奶家送礼,我只好屈尊地撑起“飞鸽”支架,拉上车锁,拎起网兜,捡了橘柑,钻进楼道,蹬蹬蹬踏上楼梯。

穿着紫罗兰色衬衣,红格子背带裙,齐耳短发别着一只血清色蝴蝶发卡的苏匕妮双手倒背地立在自己家门口,冲气喘吁吁上得楼来的我幸灾乐祸地笑。

我没好气道:“就爱恶作剧!”将橘柑扔向苏匕妮。

苏匕妮潇洒地接住橘柑,抛了两下,摊开一只手,示意我进屋。

我跨进屋,随后听到轻轻的关门声。

屋子两室两厅,附加饭厅、厨房、卫生间,比我家宽敞多了,却与我家一样,朴素简洁,窗明几净。

客厅里,驼绒色布艺沙发前的条形玻璃茶几上有一沓作业本。我将网兜放在旁边,显得有些敷衍了事地说:“这是送给你老汉儿的。”

苏匕妮蹙起月牙眉,“你几个意思?”

我笑笑,“你老汉儿帮我医好了那么多‘亲朋好友’,而且几乎没有收费,我们得感谢不是?”

苏匕妮一脸轻风云淡,“哪有什么?救死扶伤,是他的天职。你把心意留下,东西带走。告诉你,我爸从不收受病人的礼物。别坏了规矩。”

我尴尬地笑笑,“难道,你让我把烟和酒扔到垃圾桶里去?都是些昂贵的东西呀!”

苏匕妮“哦”了一声,“也是哈,扔啦,可惜咯!”眨了眨水汪汪的杏仁眼道:“不如这样。把它们变卖喽,换来的钱给你那姐姐陶梅。她家实在太穷了。”

我虚着眼,“咋变卖?搞投机倒把呀?”

苏匕妮嬉笑地推了我一把,“拿你去‘投机倒把’!我一个同学的爸爸是铸钢厂的办公室主任。他经常为他们厂买些黑市烟酒,招待客人。”

我“哦”了一声,“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苏匕妮双手倒背,身子呈螺旋式升降,调皮地笑道:“是书记对部下发布的命令?”

我呵呵笑,“是哥子对妹子的交代。”

苏匕妮啐了我一口,“谁认你是哥了?臭美!”

我看着苏匕妮明显起伏的胸部,“苏匕妮,几天不见,你好像变了。”

苏匕妮一偏头,“我哪变了?”

我指了指苏匕妮的胸部,“那儿,更像两座山喽!吾家有女初长成。嘿嘿。”

苏匕妮白净的脸蛋一下绯红,抡起拳头边骂“坏蛋”,使劲擂我。

我躲闪不及,被擂到了沙发上。

苏匕妮仿佛是一跃上马,骑在了我的大腿上,双拳轮番地擂。

我“喔喔”着举起双手,“我投降!我投降!”

着实,尽管我是一个男子汉,也经受不住这个“练家子”疯狂的重拳。

苏匕妮双手揪住我的双耳,“听好了,以后别对女孩子说下流话!你小子想幽默,却不懂幽默。幽默是一种肤浅的深刻。你呢?胡言乱语,鄙俗不堪。”

我忙说:“我悔过!我悔过!你下来。”

苏匕妮双手交叉地抱在胸前,跟骑马儿样,一跃一跃地。

这时候,我感觉到了苏匕妮那裙子里的大腿的温热与弹性。我想,那双大腿一定粉润如藕吧?不觉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苏匕妮跃得更欢了,嘴里还哼起了“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从草原来到天安门”。

我怕下面那玩意儿被苏匕妮跃得直插云霄,忙说:“苏匕妮你下来,快下来!你坐的不是地方。”

苏匕妮低头看看自己搭在我裆部的裙角,两腮倏然赤红,翻身坐到旁边。

我直起身子,双手撑着大腿,像是捂住苏匕妮的余温,嘿嘿笑道:“你就是一个疯子!”

苏匕妮一挺胸,“我就是疯子,就是疯子!”一下双手箍住我的脖子,胸部抵着我的胳膊,死死地。

我求饶:“别闹啦,我受不了啦!”

苏匕妮将我箍得更紧了,鼻息急促。

我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了苏匕妮,摸着被箍痛的脖子直喘粗气。

苏匕妮嘎嘎笑地揉着胸部。估计是刚才用力过猛,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抗衡,把那里弄痛了,或者,弄痒了。

我看了看那沓作业本,“你咋有那么多暑假作业?”

苏匕妮说:“其他同学的。徐辅导员叫我在我们班成立了暑假助学小组,我任组长,负责组织帮学,也负责改作业。”

我心想,徐忠建这厮还行,把我们班的“助学”移植到辅导班了。

苏匕妮说:“我们都喜欢徐辅导员,和和气气,没有架子,不像你,傲慢得像达西。”

“达西?!”我讪笑道:“你喜欢他,就嫁给他呗。”

苏匕妮狠劲掐了一下我的臂膀,“坏人!我喜欢你。你要是达西,我就是伊丽莎白。”

我记起汪典生曾借给我一本书,是英国人简·奥斯汀写的,叫《傲慢与偏见》。

小说描写了小乡绅班纳特五个待字闺中的千金,主人公是二女儿伊丽莎白。她在舞会上认识了仪表堂堂,非常富有却极其傲慢的达西。她对为人的傲慢,一直心生排斥。后来,一番曲折交往她看到了他高贵的品质,从而解除了对的偏见。而他,对她的诚实、优雅、智慧有了深刻的认知,因此放下傲慢,对其不懈地仰慕、追求。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想,我不是达西,苏匕妮也不是伊丽莎白,我们的性格天涯海角,因而成不了一对鸳鸯。

我抹着被苏匕妮掐痛的胳膊,起身说:“我该滚咯!”

苏匕妮一把拉我坐下,“你敢走!”

我瘪瘪嘴,“不走,难不成你要招待我吃晌午?”

苏匕妮轻轻拍拍我的脸,“聪明的孩子!我招待你吃馄饨。”

我皱起眉头,“混沌?屎呀?”

苏匕妮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呸呸呸!馄饨,就是抄手。我爸我妈是杭州人,他们老家把抄手叫馄饨。馄饨是我亲自包的,保你喜欢。”

我想,医治我那些“苲草”,苏匕妮功不可没,应该给她一些面子,就点头答应留下来吃抄手。

苏匕妮腾起,燕子般穿过饭厅,进了厨房。

这个家的配套设施极为现代,烧的是天然气,放的是自来水,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想想我们家,烧的是蜂窝煤,十二个眼孔日燃日燃(幽幽)的,半天做不好饭;用水要去中院堡坎上的放水房挑,还要看卢明军或他妈他四姐的脸色,并且一个小时才轮到放上两桶;解手上公共厕所,臭气熏天不说,还只有没安隔板的六个坑位,拥挤时,一溜长队要排到外面十几米远,往往,内急的人,简直他妈痛苦不堪。

幸好,我们的水和气就快解决了,只剩下屙屎屙尿难的问题。不过,屙的问题不解决,山海井的男女老幼,永远会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亮出自己的屁股或者羞处,特不文明。

很快,苏匕妮招手让我去饭厅。

小巧玲珑的镀膜玻璃西餐桌上摆了两碗冒着香气的抄手,浸泡在清汤里,个是个的,显得晶莹剔透。

苏匕妮将我摁到桌子边的皮质靠背椅上,自己坐到对面,笑嘻嘻说:“吃完了,我再给你煮。”

我拿调羹舀了一个抄手倒进嘴里。内容是猪肉、虾仁、青菜,滚烫,但细腻、润滑、鲜嫩,很是可口。

苏匕妮直直地看着我,“好吃不?”

我边咀嚼边点头,“好吃。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抄手,哦,馄饨。”又舀了一个抄手倒进嘴里。

苏匕妮一脸快乐,“能获得白马王子的赞赏,小女子不胜荣幸!喜欢吃,以后就常来我家呗。”儒雅地舀了一个抄手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我嘴里包着抄手,含混不清道:“经常来,看把你家吃垮。”

苏匕妮调皮一笑,“吃不垮的,只会撑死你。”

我问:“你爸你妈也爱吃馄饨?”

苏匕妮一脸自豪,“他们喜欢吃我包的馄饨。他们说,吃的是心情。嘻嘻。”

我说:“你爸你妈,一个 气质出尘 ,一个梅花独放,般配。”

苏匕妮的樱桃小嘴吮了一勺汤,“他们都出生在西子湖边,又是二军医大同学。”

我问:“咋来我们这里了?”

苏匕妮说:“他们从上海毕业后,在安徽一部队医院干了十年,受我外公的召唤,转业来到了这里。我外公在支援三线建设时来的,任机一厂党委书记。”

我感叹道:“你们是一个共产主义的革命家庭啊!为了川南的建设,不远千里来到这里,都快赶上白求恩喽!”

苏匕妮嘻嘻笑,“那是当然。”

我话锋一转,“既然是革命家庭,咋给你取了个外国人的名字?‘苏匕妮’,特有小资成分。”

苏匕妮说:“我爸我妈在读大学时就喜欢外国文学,尤其是欧洲文学。因此,我一出生,他们就赐给我‘苏匕妮’的称号。嘻嘻。”

我笑笑,“我爸也当过兵,在部队文工团跳舞,做文化教员,也喜欢外国文学。他受苏联文学的影响,给我姐姐取了个名字叫‘倪娅莎’。结果,娅莎,娅莎,不到两岁,就被压在了沙里,夭折咯!”

苏匕妮一脸遗憾,“可惜了!要是你姐姐在,一定很漂亮。你看,你都长得那么英俊。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也叫你爸你妈的遗传基因。”

我快速嚼完一个抄手,“我阿公是个老盐工,骂我爸疯颠颠乱取名,把我姐姐取没了。我一出生,我阿公就亲自给我取名叫‘倪树’,说树子会茁壮成长。结果,我就茁壮成长了。”

苏匕妮嘎嘎笑。

我说:“你也喜欢外国文学吧?不然你不会知道达西、伊丽莎白。”

苏匕妮点点头,“偷着看了几本我爸藏着的书。不敢声张的。”

我说:“我也看了些我家隔壁汪麻子借给的外国小说。多数看球不懂,特别是主人公的全名,一长串,记球不住。”

苏匕妮甩了我一眼,“在女孩子面前说啥脏话?毛病!”

我嘿嘿一笑。

苏匕妮想到了啥,放下调羹道:“说起外国文学,我想起家里有洋酒。”起身去那边酒柜前,取来一瓶琥珀色的酒和两只高脚玻璃杯。“这叫法国白兰地,是我爸一个战友寄来的。共两瓶,我外公我爸我妈消灭了一瓶,这瓶,我们把它搞定。”熟练地用螺旋启子开了瓶塞,倒满两杯酒,坐下,推一杯到我面前。

我呷了一小口酒。酸涩,像泔水。

苏匕妮问:“咋样?”

我说:“跟潲水(泔水)一样。不好喝。”

苏匕妮讪笑道:“老山猪吃不来细糠!”

我瘪瘪嘴,“我出生在工人阶级家庭,你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我不像你,崇洋媚外。”

苏匕妮嘻嘻笑,“好啦,我们别针尖对麦芒咯!来,我敬你一杯。”冲我举起杯子,笑眯眯道:“书记同志,感谢你批准我加入共青团!”

我也举起杯子,“苏匕妮同志,感谢你让你爸治好了我那么多‘亲戚朋友’!”

两只杯子轻轻“啵儿”一声碰响。

我坚强地“兹”一声呷了小口酒。

苏匕妮一脸欢悦地“咕咕”灌下半杯酒。

我接连舀了几个抄手到嘴里,以压住白兰地的泔水味道。

结果,一碗抄手下来,我只灌下半杯酒,另外半杯喝到嘴里,全吐在了厨房的水槽里。而余在瓶子里的酒,被苏匕妮畅快地消灭掉了。

我从厨房呕吐后出来,见苏匕妮已是满脸通红,像猴子的屁股。

苏匕妮的舌头有些绊,“你,你吐的,全,全是钱!”

我吧嗒两下麻木的嘴,“拿钱买罪受!这酒肯定比老中医 赵尔康开的药还难喝。

苏匕妮有些瘫软地趴在了桌子上,“老山猪吃,吃不来细,细糠……”头一耷,似乎不省人事了。

我忙奔过去,“苏匕妮。苏匕妮。”

苏匕妮紧闭双眼和双唇,脸色红中泛乌。

我使劲摇其肩膀,“苏匕妮!苏匕妮!”

苏匕妮抬了抬头,气若游丝道:“我要死了……”身子往桌下梭。

我忙将她搂起,搂到了外面客厅的沙发上。

苏匕妮就那样躺在沙发上,紧闭双眼和双唇,一脸惨白,裙角反卷,两腿微微奓开,粉润如藕。

我呆立在沙发前不知所措。趁她爸妈不在,逃弃吧,又觉得不地道,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咋办?留下等着她爸她妈回家骂吧,又觉得不值,是她自己喝酒喝醉的。

最终我还是决定留下。我跑进厨房,稀里糊涂在锅里舀了一小碗面汤,倒了一些醋,跑回客厅,揽起她的头,稀里糊涂地灌。醋汤少部分进了她的嘴,多数沿嘴角流到下巴,再流到衬衣领子里。很快,她的胸襟被浸湿,显出一大团醋黄。我忙去卫生间,稀里糊涂在日光灯管上取来一张毛巾,蹲下,擦拭她的嘴角、下巴和脖子。我不敢伸进领子擦,那里面有两座山丘。我怕伸进去,自己会忍不住耍流氓。

就在这时,苏匕妮的睫毛眨了眨,睁开双眼,迷离地看着我。

显然,醋汤起到了解酒的作用。

我轻声说:“躺一会儿就好了,啊?”

苏匕妮的脸开始泛红,“好热!”抬手解开衬衣纽扣。

一副瑰红色胸罩显露无遗,周边是轮廓分明的白嫩嫩的肉。

我忙摁住苏匕妮的双手,“别动!一会儿就凉快了。”

苏匕妮微闭双眼,梦呓般的说:“你把我的衣服、裙子脱了吧,真的好热哦!”一下抓着我的双手放在她的胸脯上。

软绵绵的胸脯像搂着红肚兜的两只小白兔,令人顿时心旌荡漾。

我坚强地克制住自己,挣脱开苏匕妮的手,严肃地说:“你要是再乱动,我就走了,以后再不理你。”

苏匕妮顷刻消停,像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我顶着午后的烈日,“驾驶”着“飞鸽”奔驰在老鹰扁石板道上。

离开苏家时,苏匕妮已然恢复正常,并洗了澡,换上了清凉的藕荷色连衣裙,像一支清新的出水芙蓉。

说实话,总的来讲,苏匕妮是那种 温婉大气的人,有着不少可爱的地方。但是,我们海角天涯,不会成为一对鸳鸯。再说,我们都还小,尚且不成熟,不能像大人们,比如黄海英与王文瀚,林梦兰与陈大头那样,干些乌七八糟的事。所以,我离开苏家,心里轻松了许多。

石板道泛着白蜡蜡的光,车轮在热浪中“唰唰”转。曾经,我在这条道上遇见了三个歹徒和陶梅,有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英雄救美。现如今,荒野无人,鸟儿不在,只有杂草、树木被阳光叮得焦眉辣眼。我想,从此以后,老鹰扁会死气沉沉了吧?我好像有了一种失落感。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高硐派出所。我要去找郭慧敏,让她伸张正义,抓了那个屠夫,为兰双莲报仇雪恨。这是共产党的天下,岂能让坏人逍遥法外?

翻过老鹰扁有着巨大黄葛树的垭口,直下蜿蜒的石板坡,半根烟的工夫就梭到了高硐街街尾的派出所。

铁门大敞着,里面的四合院仿佛也在午睡。

门卫“老狐狸”没有拦我,还笑眯眯问:“找郭指导员哇?”

我点点头。

“老狐狸”说:“不巧,她探亲去了。”

我蹙起眉头,“探亲?上哪儿探亲?”

“老狐狸”说:“厦门,她爱人的部队。”

我失望地“哦”了一声,调转“飞鸽”龙头,准备离开。

“老狐狸”说:“卢队长在,正审讯一个特务。”

我想了想,调转“飞鸽”龙头,进了大门。

审讯室在底楼,我轻车熟路。曾几何时,我在那里受到了鼓眼窜儿卢志勇等非人的待遇。

我将“飞鸽”靠在梯步下,跨上阶梯,直奔走廊尽头的审讯室。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在不断重复。这当儿,审讯室里,一如当初审讯我时一样,卢志勇、范红玲坐在审讯台后,干仙儿和地滚滚儿分别站在审讯椅两边,均是秋风黑脸。

所不同的是,这次,坐在审讯椅上的是一个戴近视眼镜的螳螂般瘦削的中年男人。

卢志勇拍了拍台上的木匣子收音机,“收听敌台,就是特务,或者反革命分子行为。你休想抵赖。”

螳螂抬起放在扣板上的枯瘦如鸡爪的手,抹了抹大汗淋漓的脸,推了推眼镜,一脸苦相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是无辜的,邻居们是诬告。这台矿石收音机,是我自己组装的,性能不好,常常跳台。”

卢志勇拿钢笔的屁股杵着台面,“哦,每次就跳到‘台湾’去了?”

螳螂说:“它还怪了,就爱跳到‘台湾’去。”

范红玲问:“台湾的广播里说些什么?”

螳螂说:“每次都是那个叫邓丽君的女人在唱歌。”

范红玲说:“那可是靡靡之音!”

卢志勇问:“唱些什么?”

螳螂说:“乱七八糟的。什么‘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什么‘我心爱的小马驹你就是太顽皮’,什么‘纵然天边有黑雾,也要像那海鸥飞翔’,还有‘我每天都在洗澡,快赶走寂寞’,等等。”

范红玲煞有介事纠正道:“不是‘我每天都在洗澡’,是‘我每天都在祈祷’。”

螳螂笑嘻嘻望着范红玲,“‘政府’你也听过?”

范红玲一下窘迫了,“谁说我听过?毛病!”

卢志勇说:“你把这匣子拿回去,自己砸了。再有群众举报你收听敌台,我们就把你抓起来。滚吧。”

螳螂满脸惊喜,“我可以走了?!”

卢志勇讪笑道:“你不走,还想在这里宵夜(吃晚饭)呀?”

干仙儿用钥匙开了扣板上的锁。

螳螂几步上前抱起木匣子,“谢谢政府!”扭头往门外跑。险些撞到门口的我,笑笑说:“是‘祈祷’,不是‘洗澡’。”仓皇跑向那边梯口。

公安们收拾着笔绿和审讯椅,准备离开。

范红玲说:“这人像是惯犯,喊我们‘政府’。”

卢志勇笑笑,“这家伙我认识,在我父亲厂里做电工,是无线电爱好者,还给我们家装过一台矿石收音机。”

范红玲撇撇嘴,“队长你徇私情,把他给放了。”

卢志勇说:“他压根就不是什么特务。他是个孤儿。解放后,人民政府供他读了小学、初中、高中,后来安排进了橡胶厂。他没理由收听敌台。”

范红玲“哦”了一声,发现我走进,惊呼道:“树子!”

大家都惊喜地看着我。

我一屁股坐到审讯椅上,乐呵呵扫视一圈。“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卢志勇笑眯眯跨过来,“这不是你小子坐的地方!”拉我到审讯台后面的靠背椅上坐下,开了顶上的吊扇。

范红玲的短发被吹成了菊花,“树子,你怎么来了?”从警服衣兜里拿出两颗水果糖放到我面前。

我弯曲食指刮下额头上的汗水甩在地上,“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到这里来。嘿嘿。”

接着,我把兰双莲的遭遇讲述了一遍。

卢志勇一拳砸在审讯台上,“无法无天!老子收拾他个恶屠夫!”

范红玲摆摆头,“屠宰场不在我们辖区,属凉高山派出所管。我的意思,等郭指导员回来,上任分局副政委了,再找那家伙讨说法。”

我有些惊讶,“郭嬢嬢要升官儿了?!”

范红玲笑笑地点点头。

卢志勇问我:“兰双莲现在咋样了?”

我说:“可以坐起来了。医院讲,能治好。”

卢志勇“哦”了一声,“能治好也要叫那屠夫拿话来说。”

地滚滚儿看着卢志勇,“卢哥,你不是马上要官复原职回分局了吗?制服一个恶霸,简直是小菜一碟。”

听范红玲讲过,卢志勇以前是分局刑警队队长,在一次追捕一个杀人犯时,他开枪将其击毙。后来,被杀的人在医院的抢救下活过来了。所以说,杀人犯罪不至死,而卢志勇却将其击毙了。为此,卢志勇挨了处分,撤职下放到派出所做了巡逻队长。

冲动是魔鬼。但卢志勇那算冲动吗?我觉得他有些冤。

卢志勇拍拍我的肩膀,“小兄弟,这事我来处理,你放心好了。”

我冲卢志勇欠了欠身,“谢谢!”

卢志勇打了个哈哈,“谢就不用了,只要你不记恨我就行喽!”

我说:“这事完了,我叫奎叔 南瓜饭给你吃。


大家哈哈笑。

原来,卢志勇因那次处分,得了“南瓜”的外号,意为被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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