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海默特事特办,组织了几个专家,检查、治疗我那一拨“苲草”。
陶母的腿疾是类风湿造成的,长年在河里洗烂布筋,愈演愈烈。得吃三个疗程老中医赵尔康开的中药,估计半年能痊愈。赵尔康七十二岁了,治好的疑难杂症病人不计其数,退休后,被医院返聘到如今。
陶梅的癫痫是脑内有一小块瘀血所致。据陶母回忆,陶梅八岁时随她去纸厂捡炭花,从渣堆上摔下来,滚了十几米,头没破,也不见出血,晕了半个小时自己就爬起来了。
苏海默对陶母说:“照片的结果,你女儿颅内存在出血灶。得做开颅手术。”
亲自操刀的是苏海默。据说,他的外号叫“苏一刀”,做手术的功夫那个了得,在全市医疗系统有口皆碑。
陶梅被推进手术室后,陶母忧心忡忡叨念:“开脑壳,怕生意烫哦,会不会出事哟?!”
一旁的苏匕妮安慰道:“婆婆,不会出啥事的,我爸是开颅高手,最多让姐姐痴呆,或者成植物人,不会要命。”
陶母浑身瑟瑟发抖。
我一把将苏匕妮拽到几米远,“咋说话的?!把人家吓得。”
苏匕妮努努樱桃小嘴,“我实话实说。做手术都有风险,要不怎么会让家属签字呢?”
我抬膝盖顶了一下苏匕妮的臀部,“山瑞!安慰人都不会。”山瑞是新加坡电视剧《天涯同命鸟》里的傻子。
苏匕妮挣脱开我的手,“你才是山瑞!你要道歉。”
我“切”了一声,“跟哪个道歉?”
苏匕妮咯咯笑,“跟我的屁股。你把人家抵痛啦。”
我冲苏匕妮举挥了挥拳头。
苏匕妮一挺胸,“你打呀!你打了我,我爸我妈就不管你这些苲草事咯。”血青色的确凉连衣裙好像有些小了,已然绷不住日渐隆起的双胸。
我苦笑一下,“我惹不起你这公主。你爸爸让我别搒你。”
苏匕妮双手倒背,身子呈螺旋式上升,又下降,古灵精怪地笑道:“搒?啥叫‘搒’?是不是摸?你已经摸过人家了。”
我甩她一眼,“搒,就是揍。毛病!”扭头走向坐在长廊椅上忐忑不安的陶母,任苏匕妮燕子般跟来。
过了许久,陶梅被担架车推了出来,满头绷带,两眼微闭,跟睡着了的小嬷嬷一样。
苏海默拉下口罩,笑眯眯对陶母说:“手术很成功,淤血全部被清除。以后,她就轻松了。”
陶母老泪纵横,“你是活菩萨哦!”
苏海默笑笑,领着医生护士将陶梅推向监护室。
我冲苏匕妮竖起拇指,“你爸爸是这个。”
苏匕妮冲我一勾小指,“你是这个。”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杨馨菊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属于早中期。
杨馨竹说:“我外婆、姨妈都有精神病。估计是隔代遗传。”
专家分析,杨馨菊不是遗传性精神病,而是气质性功能障碍。她犯病时刚高中毕业,应该没有生活或学习上的压力,有可能是某时受到了某种刺激,精神出现了问题。
这一点,得到了杨馨竹的证实。
何成栋事件时,杨馨菊刚读高二。一日傍晚,几个公安来到杨家,问询杨馨竹有没有被何成栋猥亵,甚至糟蹋。都严肃得跟审犯人一样。
杨母一脸蒙逼,却不忘给公安递烟倒水。
杨馨菊被这阵仗吓得躲到母亲身后,浑身瑟瑟发抖。
杨馨竹满脸玩世不恭的笑颜,“要是老何把我猥亵了,糟蹋了还好了。他是啥人?男神哩!我们大多数女同学都梦想嫁给他。”
一金鱼眼公安猛拍饭桌,“严肃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看你是让何成栋这个高级人渣给污染了。”
杨馨菊被吓得钻进了母亲怀里。
杨馨竹冷眼扫视一圈公安,“说到‘耻’, 张莲藻那才叫可耻。我敢肯定,是她串通羡慕嫉妒恨的学校政工组长和一些教师整倒老何的。你们这是青红不辨,皂白不分。 ”
金鱼眼再拍桌子,“不像话!信不信,我定你个诬陷罪,把你逮起来?”一下从腰间取下亮晃晃的手铐,在杨馨竹眼前晃了晃。
杨馨菊被吓得“哇”一声哭了。
从那以后,杨馨菊便开始了恍恍惚惚,上课走神,内分泌紊乱,月经不调,高中毕业就疯了。
专家说:“像她这种情况,得采取中西医结合调理,更需要心理医生疏导。这应该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苏海默安排老中医赵尔康为杨馨菊开方,安排名西医,妇科专家,苏匕妮的母亲为杨馨菊配药,并请来了市里著名的心理医生为杨馨菊疏导。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杨馨菊一进医院便平静了许多,一脸正常人的笑,还当面夸苏海默:“你好像何成栋哟!”
苏海默笑笑。
当然,苏海默不知道何成栋是谁,更不知道何成栋已身陷囹圄。但他隐隐觉得,杨馨菊这是在褒扬。
苏海默夫妇背着药箱到沙塘兰大奎家,是我做的向导。
本来,我是想让兰大奎背着他妹子,带上他老婆去二医院就诊的。
苏海却默说:“山高路远,背着病人上医院,有多难!”坚持要亲自登门。
兰大奎只见过公社卫生院院长、区医院院长,没见过市里大医院的院长,苏海默从天而降,他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忙叫罗丹桂煮荷包蛋。
苏海默笑嘻嘻说:“先看病。”
接下来,苏海默夫妇分别在堂屋和右厢房对罗丹桂、兰大奎的妹子兰双莲进行初诊。
我随苏海默和兰大奎去了右厢房。
兰双莲躺在凉席铺就的硬板床上,头发稀疏,面黄肌瘦,浑身皮包骨头,形同骷髅。可从五官上看,瘫痪前,她该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她那可恶的屠夫男人,是应当被千刀万剐的。
苏海默细心地从兰双莲的腰椎检查到尾椎,再后是有如柴火棍的双腿。
末了,苏海默说:“应该是骨折造成的椎体萎缩。建议住院做进一步检查,然后对症施策。我去上海出差,两个礼拜就能返回。”
兰大奎一脸坚定,“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为幺妹儿治病。”
苏海默说:“没那么严峻。我们可以启动‘红十字会’渠道,尽可能免除病人的医药费。”
兰大奎满脸激动,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苏海默笑了笑,背起药箱径自出了厢房。
罗丹桂初诊的结果,居然一切正常。苏匕妮的母亲说,罗丹桂虽然做过子宫肌瘤切除手术,但手术效果很好,一直以来月经正常,受孕应该没有问题。现在,问题有可能出在男方。她建议兰大奎夫妇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苏海默将兰大奎拉到一旁问:“你和你爱人性生活正常不?”
兰大奎嘿嘿一笑,“正常呀,咋不正常?隔三岔五就来一回。”
苏海默问:“排了没有?”
兰大奎蹙起眉头,“排啥?”
苏海默解释:“就是射精没有。”
兰大奎一昂头,“射呀,像机关枪。”
苏海默笑了笑,“只是‘扫射’,空子弹也不行。通常,男性每毫升精子数量在6000万到1.2亿,才能使对方怀上孕。”
兰大奎鼓起双眼,“1.2亿?我的妈呀,要是钱,那是天大的富翁喽!”
苏匕妮的母亲窃笑。她的笑很雅致,很动人。要是她女儿这样笑,就更美丽了。
苏海默拍拍兰大奎的肩膀,“上我们医院做做化验吧。”
兰大奎目瞪口呆。
后来,趁妹子住进医院,兰大奎做了化验。结果是,他每毫升的精子数量才达三千。
苏海默幽了兰大奎一默:“不错,你已经是‘千万富翁’了。”
兰大奎羞愧难当,“我还一直以为我婆嬢是生不出蛋的母鸡哩!”
苏海默安慰道:“没关系,你的病,老中医赵尔康能治好的。”
兰大奎感激涕零。他希望快马加鞭,制造出一个革命后代来。
“苲草”们被一一安排进二医院住院部治疗,且效果极佳。
唯独我没把卢四姐推出。我想,已经给医院增添许多负担了,她的病放后一步吧,何况,脑膜炎后遗症,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
我询问“苲草”们,到目前为止,医药费开了多少。回答是,医院讲,像他们这种特殊的弱势群体,只缴挂号费。
我心里感叹,医者,仁心!
撂下“苲草”们的事,我心里轻松了许多,准备着去我父亲那化工厂搞实践,把美女看个够。
余长明趁父母早出晚归拉蜂窝煤,把我和徐忠建、王英树、卢明军召集到他家,蒸苞谷 饭,煎“汲汲胡豆”招待我们。
我闻到了余长明身上的一股阴谋,断定这厮设的是“鸿门宴”。
果然,吃饭时,余长明说:“放假了,我们也应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我艰难地咀嚼着酸溜溜咸津津的硬胡豆,“做事?怕是他妈和尚做道事哟!”
余长明说:“我们应该成立一个促学小组,帮助成绩差的同学把学习搞上去。”
我没好气道:“你日疯,没事找事!一时半会就把落后变成先进了?好不容易等到放长假,大家应该敞放马儿,自由自在地耍。”
另三个臭虫吃人嘴软,不好开口,但表情却是附和我的。
余长明说:“我们是一个团结的整体,需要齐头并进。高二很关键,我们要尽力做到大家都能拿到毕业证。‘修业’或‘肄业’的话,将来要吃亏。我的意见是,这组长由树子你来当,副组长由范顺青、邹茜华当,徐麻雀儿做联络员。”
我耸耸肩膀,“老子要去化工厂搞实践,不当啥屁组长!”
余长明说:“这‘屁组长’还非你莫属。想啊,没你这班长、娃儿王,谁能号召谁给谁补习?”看了看徐忠建和王英树。
徐忠建马上附和:“这个是事实。”
我恨徐忠建一眼,“我是你爷爷!”
徐忠建愣了一下,“这个不是事实。”
王英树、卢明军嘎嘎笑。
我看了看家徒四壁的余长明家,“界牌你别找些虱子往自己身上爬了。有那工夫,不如帮你妈老汉儿拉拉架架车,多找些钱,给这屋里忝些家具。你们家穷得,给杨白劳家差球不多!”
余长明脸红筋胀,“人家说这里,你说那里!你作为班长、团支部书记,难道不应该把大家带好?‘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思想要不得。”
我一下搁了碗筷,“老子就自私了,咋的?!”
另三个臭虫紧张起来,看看我,又看看余长明。
余长明立马换上一张笑脸,拿起碗筷递到我手上,讨好道:“你一点儿也不自私,啥都舍得拿给我们吃。”
我白了余长明一眼,“你龟儿毛病!”
徐忠建说:“树子,你要理解长明,他一心为了我们这个班集体好,怕在年级里落后。”
王英树和卢明军满嘴包着苞谷饭点头附和。
我瘪瘪嘴,“在年级中,我们班德、智、体从来第一,却没被评上‘先进团支部’。这个江革是势利眼,看上了二班团支部书记刘德琼她那区教育局副局长老汉儿手中的权力,明显偏向二班团支部。”
徐忠建说:“学校颜书记还是公正的。高七六级毕业了,选新的学生会主席,长明与刘德琼竞争激烈,最后,颜书记定了长明。”
我“喔”了一声看着余长明,“界牌你娃娃产房传喜讯——升(生)啦?!难怪,你要鼻子竹(不灵醒),搞啥促学小组。”
余长明努努嘴,“那是两码事。我是想,我们班啥都要走在前头。”
我和余长明常常是狗咬狗,一嘴毛,但又不乏相同的秉性,相同的志向,相同的利益,往往处在战争与和平之间。这次,我伸出了橄榄枝,说道:“好吧,我做这组长,给你娃娃这新主席脸上忝光。”
余长明立马乐颠颠从平柜里拿出小半瓶麻油,每人碗里倒上一点,和油油饭。
麻油香且润滑,极大地增加了我们的食欲。
王英树说:“好香!老子两三年没有吃过麻油和饭喽!”
卢明军包嘴包嘴道:“吃了,屙屎都更通泰(顺畅)。”
我拿筷头敲了一下卢明军的脑袋,“吃饭说屙屎,你真烦!”
大家哈哈笑。
吃过饭连碗也没洗我们就直奔大安街上,找范顺青、邹茜华出来商量促学小组的事。
显而易见,没有我出面,两个针尖对麦芒的女娃是不会交集的。
两个女娃都是洗了澡洗了头的,邹茜华一身华贵的瑰红色的确良连衣裙,范顺青一身缟素的平布衬衣单裤,一胖一瘦,却均洁净芬芳,从下截街到上截街的大安盐厂俱乐部旱冰场,一路清香,沁人心脾。
夕照里,“促学小组成立大会”在旱冰场看台上召开,王英树、卢明军列席。
余长明以“中央委员”的姿态宣布了组长、副组长人选。
邹茜华举手表态:“我没资格做副组长。徐忠建是团支部组织委员,他做合适。”
徐忠建满脸通红,“我的成绩稀撇(很差),哪能给人家补习哟?!”
范顺青翘了翘似是无肉的嘴唇,乜着邹茜华说:“团支部刚通过‘入团志愿书’就拈轻怕重撂挑子,有些不像话吧?”
邹茜华一下从水泥凳上站起来,欲怒怼范顺青。
我盯了邹茜华一眼,“这也是团支部的决定,你得服从。”
邹茜华偃旗息鼓地坐下,胖乎乎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也忘了收拾好裙摆,两腿奓开着,露出藕色的大腿。
接下来是统计三科以上不及格的人数。总共十二人,王英树和卢明军名列第八,第九。实行“包产到户”,邹茜华、范顺青、我和余长明一人负责三个同学,直到他们各门学科及格为止。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将耗费我们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卢明军虚着眼说:“我要邹茜华包。”
我突然发现,这厮虚眼,是在瞄着对面邹茜华的大腿。我抬手给他后脑勺一个提扇,“你娃娃滂臭,没资格选择!”
邹茜华察觉到了卢明军淫荡的眼神,忙将两腿并拢,拉裙摆盖上,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分工的结果,我“承包”王英树、卢明军,还有背负着“反革命”包袱的杨乾(读小学时,焊条厂家属区墙壁上那反动标语疑是他所为)。三个均是货真价实的“暴窜子”(混蛋),我能以毒攻毒制服他们。
散会的时候已是傍晚,天边几片残云。
走出俱乐部,我把邹茜华拉到街边说:“以后,你要和范顺青搞好团结。她这人心眼儿不坏。团支部通过你入团时,人家毫不犹豫举手赞同了的。你们都是骨干,要齐心协力把班上的事搞好。”
邹茜华看了看孤独走在前面的范顺青,想了想,大步跨前,悄悄拉上她的手,显得亲昵地往下截街她们的家走去。
余长明悄悄凑近我,“还是你牛,把两个势不两立的人拉在了一起。二人强强联合,能把班上的学习成绩搞上去。”
另三只臭虫也凑了上来。
卢明军说:“走,上‘三八餐厅’吃碗凉粉儿,老子办招待。”
大家惊讶地看着卢明军。
余长明嬉笑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卢明军说:“每放一回水,我妈就给我一分钱,我已存了五毛喽!树子你不是骂老子是‘夹夹客’(吝啬鬼)吗?老子今天就出出血给你看看。”
我笑笑,“孺子可教也!我妈在厂里加班,我要去接她。你们几爷子慢慢享用。”从裤兜里掏出四枚“壹角”的镍币拍在卢明军手上,“你办招待老子出钱。嘿嘿。”扭头跨出街口,沿通往我母亲工厂的泥碎石公路走去。
其实,我母亲今天没加班,我只是路过她那工厂的门口,穿“来龙坳”小巷,爬坡下坡,向二医院走去。我心里惦记着陶梅和杨馨菊,还有兰大奎的妹子。
天已黑尽,住院部大楼每一扇窗口都透出乳白色光亮,像极了一方方透明的冰块。
我先去了底楼骨科部,找到了兰双莲的病房。
这里有三张病床,三个病人,兰双莲住在靠窗处,罗丹桂正拿湿毛巾为其擦身子。
我踮着足跟轻轻走进,走过家属正在为光着下身的老妞接尿的31号病床,走过双腿上了石膏的胖妇的32号病床,走近兰双莲的33号病床。
罗丹桂见了我,满脸惊喜道:“树子来啦?!”
兰双莲认出了我,冲我微微一笑。看上去她气色好多了,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了些许潮红。只是,平躺的身子,却不见起伏的胸脯,跟“太平公主”一样。她还不到三十岁,不该这样就枯萎了。不过我想,许是病魔缠身,影响了花期,待病魔被驱散,花骨朵儿照样来。
我问罗丹桂:“奎叔呢?”
罗丹桂擦着只穿着裤衩的兰大奎妹子的大腿根部,“我们刚吃过晚饭,他洗碗去了。”
我问:“兰幺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罗丹桂说:“出来了。跟苏院长说的一样,我幺妹儿是骨折造成的椎体萎缩。医院现在正在做调理,等苏院长从上海回来就做手术。那硬是个大慈大悲的人哟,救了我们一家!”
我明白,罗丹桂还指正在挽救兰大奎的“精库”空虚。
兰双莲在嘤嘤抽泣,身子有些微颤。
这时候,我看见,兰双莲那裤衩的角边伸出了几根黑须。我忙神经质地移开视线。
头上围着白帕的兰大奎端着一脸盆碗筷走进,见了我,满脸憨笑。
我给兰大奎递了个眼色,跨出病房,到走廊尽头。
不多会,兰大奎出了病房,走到我跟前。
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五元纸钞递向兰大奎,“奎叔,给兰幺嬢买点营养品,你看她瘦的。”
兰大奎摆摆双手,“哪能要你的钱,一个学生。跟你讲吧,我家有的是老母鸡,我隔三差五就给她炖一只。”
我将钞票塞进兰大奎的裤兜里,“是我的一点心意。不要,我们朋友也不做了。”
兰大奎一脸动容,“你呀!”
我看着他头上缠着的一圈白帕,不解地问:“大热的天,缠上帕子干啥?是怕精子从脑壳上冒出去呀?”
兰大奎嘿嘿笑,“哪呀?今天是我父亲的祭日,所以缠上它。这叫孝帕。”
我“哦”了一声,“你们农村好多人平时都爱缠帕子。”
兰大奎说:“过去不少四川人也爱缠帕子,有白色的,黑色的,蓝色的,还有其他颜色的,八尺长、一丈二尺长不等。我们这些人的祖先都是湖广填四川的。大家缠帕子,是为了祭奠当时在路途中走失的,或者死亡的祖先。”
在我幼小的记忆中,我阿公阿婆也缠帕子。这说明,他们的祖先也是湖广填四川的,难怪我叫他们是阿公阿婆,而不是爷爷奶奶。
我说:“我的祖先也是湖广填四川的。”
兰大奎呵呵笑,“说不定我们沾亲带故。”
我心头想,锤子!转移话题:“你的库存量咋样了?”
兰大奎一脸迷惑,“库存量?啥库存量?”
我指指兰大奎的下身,“锤子里的精子呀。”
兰大奎端正的脸上竟然有了红晕,“你龟儿啥都懂!”
我自豪道:“不是吹的,我在书海里游泳,懂天懂地。说吧,是咋回事。”
兰大奎点燃一支皱巴巴的烟,“我是工程兵。一次开山修基地,爆破时,一坨飞来的小石头击住了我那下头,当场昏厥。估计就是那次坏了事。”
我“哦”了一声,“现在有救吗?”
兰大奎吸进一大口烟,吐出一泡雾道:“应该没问题。吃了赵老中医三副中药,感觉精神好了很多。赵老中医说,还要巩固。”
我说:“吃吧,让库存充足,好整个娃儿出来。”
兰大奎嘿嘿笑,“整出的娃儿,叫你哥哥。”
我想骂人,却又觉得辈分应该这样,就笑笑地与兰大奎挥手告别。
在三楼脑外科部,我找到了陶梅的病房。
一头绷带的陶梅侧卧在中间一张床上,望着窗外的星星出神。两边床上的病人满头满脸都是绷带,看不清模样,只觉得是女的,胸脯有点挺。
我轻轻走到陶梅的病床边,躬下身,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陶梅扭过头,见是我,一脸惊喜。“弟弟!”
我坐到一张方凳上,“姐姐,感觉如何?”
陶梅满脸激动,“好多喽!医生说,我以后不再犯癫痫啦。”
我笑笑,“那就好,一劳永逸。你妈妈呢?”
陶梅说:“刚给我送来饭,回家啦。”
我问:“她走路还跛吗?”
陶梅说:“好多啦。那个赵老中医真神!”
我问:“你刚才在看啥?那样入神。”
陶梅说:“我看到了一颗流星。我就想,人的生命,就像流星一样,转眼即逝。”
我笑笑,“你别那么悲观。你还年轻得很哩,有无数时光等着你。”
陶梅眼里噙满泪水,“那天,进手术室之前,我就想,生命肯定就要终止,再也看不到我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你了。”
我又笑笑,“你不是坚强地挺过来了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陶梅的凤眼里泪珠滚出,“多亏了你,不止一次地救我!”
我拿手掌轻轻搌去陶梅脸上的泪痕,“别老说感谢的话,我们是两姊妹。”
陶梅双手捧着我为她揩眼泪的手,“说到姊妹,我想到了苏匕妮。她老抱怨,你对我,像对亲姐姐,比对她好多了。”
我哼了一声,“别理她,就一个疯婆子!”
陶梅嗔怪地甩我一眼,“别这样说人家!她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心善得像她爸爸妈妈。她已给我送来三次鸡汤,两次排骨汤喽!”
我心里颤动了一下,觉得苏匕妮这鬼灵精怪的女娃儿,还算懂事。
陶梅说:“我感觉,她挺喜欢你的。”
我耳根发烫,“没那回事。”
陶梅说:“我还是那句话,这时候,你别懵懵懂懂谈恋爱,不然,要毁了你的大好前程。”
我觉得,再与陶梅交谈,对她一点没有营养,便起身说:“姐姐,你好好休息,我上六楼看看我的邻居。”
陶梅笑笑,轻轻拍拍我的脸说:“去吧。”
我出了陶梅的病房,蹬蹬上了六楼内科部。
杨馨菊属于特殊情况,医院安排住单间。这种特殊情况,就是精神病,随时有暴力倾向。按她的症状,应该去精神病院治疗。可苏海默讲,他有把握治好杨馨菊的病,再者,是我的“苲草”,就留她在了二医院。
我站在病房门口第一眼看到里面的情况,就惊呆了。
突然显得有些肥胖的杨馨菊与杨馨竹一前一后盘腿坐在病床上,杨馨菊一脸温顺地让姐姐梳理着刚洗过的披肩长发,两眼清澈得泛着明净的光波,一切回复到了她两年前的恬静。
那时,杨馨菊的容颜宛如晴朗的天空,清澈明亮,脸庞恰似明艳的花朵,迎风招展。还有,她那纤细的小腰令人想起了岸边的柳枝,浑身掩饰不住少女天然的娇俏与美丽。多么希望她回到从前。
我轻轻走进。
杨馨菊见了我,抿嘴一笑道:“树子你来了?”
我有些怯怯地问:“四姐你认出我来了?”
杨馨菊说:“咋认不出?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嘻嘻。”
我坐到床边,再试探地问:“你知道这是哪吗?”
杨馨菊轻轻拍了我一掌,“你把我当山瑞呀?这是医院。”
我又问:“你来医院干啥?”
杨馨菊说:“治病呀。我三姐说,是你为我走的‘后门儿’。树子你真好!”
我这才释然,杨馨菊已走向正常。
杨馨竹问:“树子,吃过晚饭了吗?床头柜里有面包,你那同学苏匕妮送来的。”
我说:“吃过了。三姐,看上去,四姐好啦。”
杨馨竹拿梳子梳了一下我额前有些蓬乱的卷发,“要完全康复,还有一个过程。吃了苏匕妮妈妈配的西药,喝了赵老中医开的中药,再每过三天接受一次心理医生诊治,效果特别好。”
杨馨菊拉过我的手,“树子,谢谢你!”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啵儿”了一下。
我笑笑说:“四姐你客气了!我们是邻居,你就像我亲姐姐,我应该为你做点儿啥。”从屁股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张十元的纸钞放到杨馨竹手上,“三姐,这是我存的零花钱,你平时买点国光苹果给四姐吃。”我没说这钱是派出所的奖金,觉得言多必失,人家不晓得老鹰扁事件。
杨馨竹的眼眶红了,“树子,我哪能要你的钱啊?!你一个小娃儿,存这么多钱不容易。”将钱退回我手上。
我把钱塞进杨馨竹的衣兜里,“三姐喜欢吃国光苹果。”
杨馨菊摇摇头,“我不吃苹果了。我要吃药,早点好,不给我三姐添麻烦。”轻轻依偎在杨馨竹怀里。
杨馨竹抬手轻轻拍着杨馨菊的肩膀。
我的鼻子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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