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变成周,周变成月,暑假即将来临。
期末考试,我的平均成绩86分,属于中等偏上。
中上水平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想想,我既要当班长、团支部书记,还要做学校宣传队长,乱七八糟的事情缠身,也没有把学习拉下,算是很妈牛了。
当然,我们的学科不多,且内容极其简单。主科除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英语是闭卷考试,政治、历史、生物、生理卫生均是开卷考试。至于次科音乐、美术、体育,基本上都是走过场,唱一首歌,临摹一幅素描,跳一下木马或沙坑(跳远),均能达到八十分以上。
即便如此,王英树、卢明军也考得个一塌糊涂,数理化均不及格,特别是卢明军,连开卷考试的生理卫生也得了个鹅蛋(零分)。
我把二人揪到教学楼外的林荫道上狠狠骂了一顿,说他们太脏班子(丢脸)。
二人被吓得更年轻了,跟龟孙子样的耷拉着头,任随我骂。
我问王英树:“你老汉儿能容忍你三科不及格吗?”
王英树哭丧着脸,“最少会遭一顿日卷(骂),弄不好,要挨打。”
卢明军说:“小王他老汉儿比你老汉儿还法西斯。他挨打遭日卷是家常便饭。哪个叫他龟儿把人家潘秀的眼睛弄瞎球咯?活该!”
王英树的拳头都捏紧了。
我甩了卢明军一眼,“你更臭,开卷考试竟得了个零包蛋。”
王英树幸灾乐祸咯咯笑。
卢明军脸红筋涨,“老师乱球打分!老子明明是把题做完了的。”
我“喔”了一声,“咋回事?!上‘生理卫生’的罗老师是很亲和的,她不会平白无故给你打个‘0’分。”
王英树揭发:“老幺乱球整!树子你是晓得的,有一道题旁边是两个像反括号的图,表明是人的躯干,在填空里写上‘躯干’就是。可他娃娃倒好,画蛇添足,在图下方的中央,画了一个竖起的口子,周边画了许多虚线,还注明口子是阴道,虚线是阴毛。”
我“噗”一下笑出口水,喷到王英树脸上。
卢明军嬉皮笑脸道:“那图不准确。女人那下面应该有口子和毛毛才对。我那是纠正。”
王英树抹掉脸上的口水,“题上只表明是人体躯干,又没有指明性别,你画女人的生殖器干嘛呀?你不如画只麻雀儿,飞呀飞。”
卢明军说:“老子实事求是!那反括号就像女人的胯部。”
我直起身子,“卢老幺,你个屁股虫板眼儿长!老师肯定觉得你思想品德有问题,所以要给你打个‘0’分。”
卢明军瘪瘪嘴,“就是。她把我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批了一顿。不过,见我认错态度好,她说会为我改分,只是,得让我吃几天零包蛋,长长记性,以后别再思想岔了。我那科应该得79分儿。”
面对这两个扶不起的阿斗,我心里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王英树对潘秀事件有着深深的负罪感,而他父亲的暴行,往往又使他痛苦不堪,甚至感到生不如死。这样,带着严重的思想包袱和精神压力,他是无论如何也搞不好学习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潘秀事件让王英树家赔得个几乎倾家荡产,让一家之主的王英树那烧盐匠老汉儿苦不堪言。他常常抠着圆咚咚的脑袋在家门前徘徊,冥思苦想潘秀新一轮的医药费从哪里来,任由头皮屑飘飞。我们喊成:“小王的老汉儿多恼火,大雪飘飘门前过!”
在苦难的年代,钱是能逼死人的。让家人承受苦难的罪魁祸首是王英树,他不被老汉儿打得个屁滚尿流才怪,有好心情投入学习才怪。
卢明军兄弟姐妹六个,母亲是家庭妇女,全家仅靠在供电所修缮队当石匠的父亲养活,经济无比拮据。凡遇子女上学交学费、书本费,或者个子见长得换衣服、裤子、鞋子,他母亲都会去医院卖血,以解燃眉之急。他母亲好似一个血库,吃酸菜也会产出许多血来。不过,那到底不是个长久之计,再是血库,长此以往地抽,总有一天也是会被抽干的。年初,黄海英直接找了区革委会主任,也是区委书记,要求在山海井安一根自来水管,建个放水房。因是老革命,对自贡的解放作出了巨大贡献,区委书记爽快地答应了黄海英的要求,并责令自来水公司在一个月之内从遥远的地方铺设管道至山海井。工程完工,黄海英指明要卢明军的母亲负责定时给山海井居民放水。这样,她每月可得补助二十元以上,从此就不卖血了。既解决了山海井广大居民吃水要到遥远的山井打水,且常常遭遇枯水的困难,也缓解了卢明军家的经济压力,大家都夸黄海英是个阿弥陀佛的人。然而,做了放水工,不卖血了,卢明军的母亲反倒三天两头地病倒,放水的活就不得不让卢明军和他有着脑膜炎后遗症的四姐顶替。放水是件长麻吊线的事,早晨放,白天放,晚上放,似乎绵延不断。因为是居委会主任,黄海英指示,除了山海井的人可以来买水,居委会其他几个组的人也可以来买水,我们是个革命的大家庭,人人都应该有水吃。这样,卢明军耽搁的时间自然就多了,学习成绩也就急剧下滑。
我对卢明军说:“老幺,下学期就上高二了,你得想法把学习搞上去。不然,拿不到高中毕业证,你将来会四处碰钉子,后悔莫及。”
卢明军鸡啄米似的点头,“哪个才不努力。我妈说了,从下学期开始,我就不放水了,专心读书。老子不像我四姐那样哈(傻)戳戳地。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老子一旦认真读书,成绩不亚于潘秀、范顺青、邹茜华。”
王英树“嘁”了一声,“牛哄哄! 你太会冲壳子(吹牛)了,冲出了这周围的几座山。不是老子踏噱(贬低)你, 你娃娃顶不了她们一根指头,舔人家的沟子都不配。”
卢明军说:“球大哥舔,滂臭!”
王英树哈哈笑。
我扬了扬手,“不球扯远咯! 和尚洗头,必有缘故。我理解你们,各自都有难处,所以成绩上不去。不过,从今往后, 只要你们努力,高中毕业证还是拿得到的。俗话讲,凡努力过的,必有所获。”
王英树、卢明军相互看了看,满脸信心。
我说:“小王,你也别太有压力,毕竟,潘秀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你得往前看。”
卢明军附和:“就是。大不了,你以后把她娶来做婆嬢就是。”
我抬腿踹了卢明军的屁股一脚,“乱球点鸳鸯谱!”
卢明军拿手揉着屁股,嘿嘿笑。
我说:“小王,有一件事,可以让你老汉儿不日卷你,甚至打你。”
王英树“喔”了一声,定定地看着我。
我说:“今天,江革特邀我列席参加了校团委扩大会,你被批准入团啦。”
王英树“啊”了一声,随即,眼里包满泪水。
我说:“这事你还得好生感谢徐麻雀儿和界牌。徐麻雀儿多次去团委催促江革批准你入团,界牌在团委扩大会上口若悬河说了你一箩筐好话。不然,你三科不及格,入得了个锤子的团。”
王英树拿手掌搌了搌眼角的泪水,“树子,你借二角五分钱给我。”
我蹙起眉头,“要钱干啥?”
王英树说:“我买包黑市烟‘蓝雁’招待大家。”
我笑笑,“借哦!”从裤兜里掏出一元钱拍到王英树手上,“买四包。两包算你感谢徐麻雀儿和界牌。一包你留着,算我对你入团的祝贺。剩下一包给老幺,算对他以后学习的鼓励。”
两个臭虫一脸感动。
在回教室开班会的路上,见一身血清色连衣裙的苏匕妮风尘仆仆从林荫道另一端走来。
显然,这丫是冲我而来的。她的教室在操场边的教学楼。
我怕她又是来塞纸条啥的,忙叫王英树和卢明军先回教室。
两个臭虫眼里放绿光般看了苏匕妮一眼,满脸不舍地跨进教学楼。
苏匕妮走近呆立着的我,调皮一笑问:“不躲我了?”
约莫一个月没见,这丫的胸部好像更挺拔了一些。
我瘪瘪嘴,“笑话,我躲你干啥?”
苏匕妮从衣兜里掏出折叠得像“女”字形的纸条,拍到我手上,折身离去,像蜻蜓点水。
我想,这丫肯定是故伎重演,又“你侬我侬”来了!
开班会时,马素珍老师在讲台上做着本学期的总结,我却在裤裆前悄悄拆开了“女”字形纸条。
又是几张硬签纸。
你路过时,我恰好盛开。
见到你,九州重圆,山河重光。
你大概是甜甜的味道,因为只有你的气息在,我才能笑逐颜开。
归根结底,我还是喜欢你的,像走了千万里,不问归期。
我爱你的时候,清白而又勇敢。
我永远会站在你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等你,然后,轻轻说一声,好久不见。
毫无疑问,依然抄自书本。
最后一张我不想看了,断定还是那种“你侬我侬”,酸溜溜让人肉麻。但我还是忍不住要看下去。
我爸讲,下周内有空,你可带病人前往就诊。再后,他就要去上海参加研讨会了。过期不管。
我一阵狂喜。这么说,陶梅的母亲以及杨馨菊有救了。
班会结束,我甩开几个臭虫,钻出学校后门,急匆匆往鲨鱼吧陶梅的家走去。
椭圆的落日悬挂在天边,石板道一片杏红。我“啪啪”的脚步声,报道着一种喜悦。我想,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陶梅的母亲行走在这石板巷时,再也不会举步维艰了。
篱笆门开着,土房门也开着,院子里放了一背篼垒尖的炭花。
跨进屋子,嗅到一股浓烈的中药气味。我环顾一下空洞的房间,轻声喊:“姐姐。”
厨房有一声回应,紧接着陶梅闪现出来。一身扑满尘埃的碎花布衣裤,满头炭灰,一脸花黑。显然,她是刚捡完炭花回来。附近的纸厂,通常是下午五点倒碳渣。
我问:“你又捡炭花儿去了?”
陶梅点点头,“刚给我妈熬好药。等会儿,姐姐给你倒开水哈。”折身返回厨房。
很快,陶梅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水,跨进旁边的房间。
我迟疑地跟进。
在一张老旧的床上,一脸苍白的陶母正在低沉地呻吟。
陶梅将药碗放到老旧的床头柜上,躬身说:“妈,吃药了。”将母亲扶起,靠在床头。
陶母见了我,“喔”了一声说:“幺弟来喽!”立马来了精神。
陶梅坐到床边,端起药碗,欲拿勺子舀药水喂母亲。
陶母摇摇头,接过碗,一口一口地嘬着药水。
我问陶梅:“伯母这是咋了?”
陶梅说:“上前天早上洗 烂布筋 ,不小心掉进河里,感冒了。”
陶母喘了喘气,“老咯,不经事(身体弱)咯!”
我说:“下个星期,我就带伯母去医院看病。二医院的院长我认得,已经跟他讲好了。他医术高明,保准能治好伯母的腿病和感冒。”
陶母摇摇头,“我们看不起病的。”
我说:“那算‘开后门儿’,要不了多少钱。”
陶梅眼里泪花开,“妈,去看吧,别辜负了弟弟的心意。”
陶母“嗯”了一声,咕噜咕噜喝完了碗里的药水,还有泪水。
陶梅接过碗,示意我一起出去。
跨过房间门槛,我听到了身后轻轻的抽泣声。
跨进厨房,陶梅说:“弟弟,姐姐给你红苕饭。”
我看着花猫一样的陶梅,“我回家吃。你还是热水洗澡吧。”
陶梅指指烟囱旁的鼎锅,“锅头的饭好,鼎锅里的水也就热了。”
我“哦”了一声,“一方二便哈。嘿嘿。”
开始做饭了。我拉风箱,陶梅淘米、宰红苕。锅里的水开后,她下米、下红苕,然后,拉起我,自己坐到矮板凳上,有节奏地拉起了风箱。烧的是炭花,炉火熊熊,映红了她花哨的脸庞。
我问:“姐姐,成绩册拿到了吧?”
陶梅许是在笑,脸上开花开朵地。“拿到了,平均成绩91.5分儿。明天发毕业证。我早想告诉你的,可我妈病了。”
我说:“祝贺你,考那么好!”
陶梅的胸脯激烈地起伏,“得谢谢你,弟弟。”
我从书包里掏出两张十元纸钞,“姐姐你拿着,伯母看病时用。”
陶梅直是摆手,“要不得,要不得,你还是学生,咋能用你的钱?!”
我蹲下,将钞票硬塞进陶梅的衣兜。
陶梅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往下掉。
我说:“一切都会好的。就像《列宁在十月》中瓦西里讲的,牛奶会有,面包也会有,曙光就在前头。”
陶梅破涕为笑,“人家没说‘曙光就在前头’。”
我抬手捣着后脑勺,“是我加的。嘿嘿。”
用竹篾编织的锅盖透出浓浓的蒸汽,弥散着一股红苕气息。
我说:“红苕好香哦!”
陶梅拿手轻轻推了我一下,“站远点儿,姐姐身上汗臭。”
我说:“不怕。”拿过陶梅身后的草垫,放到地上,一屁股坐下。
陶梅一手轻轻揽着我的肩膀,一手轻轻拉着风箱。
我竟然依在了陶梅的肩膀上,屏住呼吸,听着炉火的“轰轰”声,风箱的“唿唿”声,还有她心跳的“咚咚”声。
我突然想起了和张丽美跳的双人舞那歌词:“炉中火,放红光,我为亲人熬鸡汤。续一把蒙山柴,炉火更旺。忝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长……”
歌曲没有回味完,听到陶梅说:“饭火孔好喽!”
我一个激灵,随陶梅站起。
陶梅揭开锅盖,一股扑鼻的红苕香。
我感叹:“香惨喽!”
陶梅边往一只缸钵里铲红苕饭,边说:“我妈做的豆瓣酱下红苕饭,很梭斗!弟弟你先吃,我洗完澡再来。”
我说:“我等你一起吃。”
陶梅想了想,“也行。刚起锅的饭,烫人。”
坐在饭桌旁等候的时候,眼见窗外的杏饼落下山去,天边一抹红霞。渐渐,红霞也没影了,却不见厨房里洗澡的陶梅出来。想来,她是个爱美,爱干净的人,定是要洗尽尘埃,还原花容月貌。
我想,红苕饭已然凉了,先前陶梅端去的饭,陶母吃了没有?便起身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陶母依然靠在床头,精神却好了许多。
床头柜上的饭碗和菜碟是空的,证明陶母已将饭菜全部消灭。为此,我感到很是欣喜。
陶母见我进屋,忙拍拍床沿说:“幺弟,快过来,坐坐。”
我加快步子跨过去,坐在床沿上。
陶母一脸动容,“你真是我们家的恩人哪!救了梅子,还为我去医院‘开后门儿’。”
我笑笑,“没啥的,举手之劳。”
陶母说:“我想了一下,钱要花在刀刃上,还是先给梅子治病。”
我“喔”了一声,“姐姐有病?!”
陶母一脸苦楚地点点头,“她有羊角风(癫痫)。”
我惊呆了。余长明也有这种病,发病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煞是吓人。
陶母叹一声,“那种病造孽!我都是泥巴埋到颈子的人咯,花钱治老腿病,不值。梅子还年轻,有好长的日子要过,得治好她。”
我说:“伯母,你们的病,都治。办法总比困难多。所有的困难,我来解决。”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应该做个英雄。
陶母感动得老泪纵横。
我不想见到老人家的眼泪,忙拿起碗筷和碟子,向屋外跨去。
身后传来陶母的声音:“幺弟,你去看看,梅子咋洗这么久。”
我跨到厨房前,轻轻喊了一声:“姐姐。”
没有回应,也没听到一丝动静。我轻轻跨进。
突地,我“啊”了一声,手里的碗碟掉落到地上,“啪啪”两声,碎了。
赤条条的陶梅躺在里边木桶旁的石板地上,手里捏着湿毛巾,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洗尽尘埃的脸惨白。
我定在那里,浑身颤抖,不知所措。
突然,身后响起陶母的声音:“幺弟,快,把梅子抱到床上去!”
我几步窜上,抱起陶梅,转身往外冲。
厨房门口,佝偻的陶母努力为我让路,嘴里喃喃:“造孽噢!”
我将陶梅放在了外屋那张专属于她的单人床上,拉被子盖住了她凸凹有致的身子,便立在床边做了一根木桩。
陶母颤颤巍巍走到床边,弓下腰,从被窝里抽出湿毛巾,轻轻擦着陶梅嘴边的白泡,轻声说:“幺弟,莫怕,梅子‘羊角风’翻咯,一会儿就好。”
我“嗯”了一声,想拿过毛巾代劳,又觉得陶梅赤身裸体的,不方便,就愣在一边。
愣着的时候,我想,其实,我刚才已搂抱过陶梅的光身子了,现在也没啥害羞的。我隐隐地回味到,陶梅已然洗净身子,头发透着皂壳香,身上发出硫黄香皂味,体肤白皙如皓月。多么美好的人啊,却得了万恶的癫痫!
天色暗了下来,屋子也暗了下来,已然看不清陶梅是否还在抽搐。
我心里有了一种惧怕,怕陶梅停止抽搐,却再也不会醒来。
陶母艰难地直起腰,艰难地走到那边墙壁前,拉亮了白炽灯。
橘黄的光亮驱散了屋里的黑暗。我看到,陶梅停止了抽搐,停止了吐白沫,静静地躺着,细细的睫毛在微微闪动。可见,她正在回归的路上。
我扶陶母坐到床边的矮凳上,“伯母,癫痫不是大病,能治好的。”
陶母抬手揩了揩眼角的泪痕,“跟你说吧,幺弟,我存了些钱,就是为梅子治病的。我死了没关系,她得好好活。”
我忙说:“好人一生平安。你和姐姐,都会活得好好的。”
陶母笑了,又是老泪纵横。
我说:“伯母,我把姐姐背去医院吧。”
陶母摇摇头,“老毛病,现在去医院也解决不了问题。家里有药的,等一会她醒了,再喂她。”
陶梅突地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没事。”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陶梅睁开眼,眨了眨,撩起被盖往里看了看,一下又将被盖捂严身子,惨白的脸有了一丝潮红。
陶母拿手轻轻抹了抹去陶梅额头上的汗珠。
陶梅看着母亲,“妈,你回屋躺下。一会我自己吃药。”
陶母一脸苦相,“我咋能离开?你眩晕哩!”
陶梅说:“没事,有弟弟在呢。你不休息好,麻烦更多。”
我忙附和:“就是。”
陶母一跛一跛去饭桌旁倒来一盅开水放在床头柜上,又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瓶药,看了看陶梅,叹一声,颤颤巍巍走向自己的房间。
我拿起床头柜上的湿毛巾,跑进厨房,在木桶中尚有余温的水里搓了搓,顺便拿上先前陶梅准备换上的碎花布衣裤,跑回陶梅床前。
陶梅正光着两只膀子,一手将几粒药放进嘴里,一手拿盅盅喝水。见我回来,她神经质地将水盅放到床头柜上,再拉被子捂严身子。
我拿湿毛巾轻轻擦拭着陶梅的脸,心里回味着杨馨竹讲的那句话:“ 男女之间,在圣洁的时刻,是没有界限,没有羞耻的。”说来,我这是第二次看到桃梅光溜溜的身子了,这不叫饱眼福,叫圣洁的时刻遇到了圣洁的事。
陶梅说:“弟弟,麻烦你了!”
我把湿毛巾放到床头柜上,落座矮凳,一笑道:“麻烦啥?两姊妹哩!”
陶梅一脸涨红,“刚才在厨房,我肯定是羞死了!”
我重拾杨馨竹的话:“男女之间,在圣洁的时刻,是没有界限,没有羞耻的。”说得却比杨馨竹生涩多了。
陶梅抿嘴笑笑,“弟弟真会说话!”
我捣着后脑勺,嘿嘿笑。
陶梅说:“快去吃饭,红苕冷了,梆硬。”
我摆摆头,“等一下,我们一起吃。”
陶梅说:“我吃不下,眩晕。你吃了,我的病就好喽。”脸上绽放两朵花。
我起身去饭桌旁,拿一个海碗盛了垒尖尖一碗饭,狼吞虎咽起来。我想,陶梅辛辛苦苦做的饭,我得吃,且要狠劲吃。
在边扒饭,边哽得扯噎的时候,我悄悄瞟了一眼那边的床。
恰逢陶梅掀开被子,艰难坐起,窸窸窣窣穿上碎花布衣裤。那一刻,我看到了她颀长且如藕的大腿,还有隆起的“珠穆朗玛”。我的天啊!
我慌忙扒完最后一口饭,奔进厨房,洗了碗筷,扫了一地陶瓷碎渣。心里一直慌乱着,因了一对“玉藕”,还有两座“珠穆朗玛”。
也不知在厨房耗了多久,我才平静下来,重新回到陶梅床前。
陶梅已然入睡,发出轻微的鼾声。昏暗的灯光下,她却有如靓丽的睡美人。
我悄悄走出土屋,跨出篱笆门,踏上小巷弯弯的石板道。
天幕镶嵌着月牙儿,像极了一把银镰。四周很静,似乎只有巷子外高硐河汩汩的流水声,还有渐行渐远的土屋里桃梅那轻微的鼾声。
我想,这当儿,陶梅定是轻松、安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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