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书名:初熟 作者:李利 字数:416864 更新时间:2024-09-04


放学后,我只身一人攀向老鹰扁。

俗话说:“麻雀飞了影子在。”我敢肯定,当时,那三个家伙在慌乱逃窜中,一定留下了蛛丝马迹,比如,跑掉一只鞋,衣服让树杈刮破而留下一条布筋,或者,衣兜、裤兜里掉出点啥东西,等等。这种想法,源自我看过从隔壁汪典生汪麻子那儿借来的柯南道尔的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多少懂得一点侦破知识。

我不相信卢志勇有本事办好案子。看他那鬼头刀把,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是一个庸人、粗人,绝没有耐心与智慧。他不会懂得,秘密,往往藏匿于细节之中。

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现在而今眼目下,像卢志勇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天边的落日被流云覆盖,时隐时现。茂密的山草被微风轻轻吹拂,尚有阳光的气息袅袅升起。

我攀上那天的出事地点,仔细勘察。

陶梅被摁倒的地方,依旧一圈空圆,山草趴在地上还没有站起来。圆圈之外有三条草沟向山麓伸去。显然,是那三个家伙逃窜时的梭痕。

我开始分别查找起蛛丝马迹来。

有两条草沟在山下约莫二十米处的桃林中断,我一无所获。我返回巡查第三条草沟。在中段,我差点被一块菱形的石头绊倒。仔细一看,石头上有一小团血渍。再仔细搜索,旁边的草丛有一颗牙齿,像是门牙,根部尚有血迹。很显然,这是某人磕碰到石头后掉落的,而且掉落的时间不久。我兴奋地推测,一定是那天其中一个家伙留下的。

我迅疾攀上石板道,翻过老鹰扁垭口,蹬蹬蹬向山底的高硐派出所跨去。也是一条石板道,弯弯曲曲,足有三四百米长。

派出所坐落在高硐街场尾,六牛石围墙,灰漆铁条大门,青砖四合院,像极了《红岩》里的渣滓洞。

门卫老头拦住我,“干啥子?!冲黑龙江哇?”

我说:“找郭指导员。”

门卫老头将我推开的大门关上,“下班喽。除了报案,所有人免进。”挂了一把硕大的“将军不下马”铁锁。

我冲门卫老头吼:“把门打开!不打开,误了事,你脱不了爪爪(脱不了关系)。”

门卫老头冷哼了一声,一脸阴沉,像极了朝鲜电影《看不见的战线》中的老狐狸。

“杨师傅,让他进来。”传来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

是卢志勇,站在院坝中央,嘴上叼着烟屁股,笑眯眯看着我。

“老狐狸”打开门,我昂首挺胸跨进,跨过卢志勇。

卢志勇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咋的?不理老子啦?”

我嘟囔一句:“懒球得理你个鼓眼窜儿!”

卢志勇拿食指和拇指取下嘴上的烟屁股,“我晓得你还在恨我。不过,你放心,老子会抓到那三个家伙,对陶梅有个交代。”

我“嘁”了一声,心想,你就吹吧,高硐河都是你吹出来的。

卢志勇说:“巧得很,今天郭指导员值班。她在楼上值班室,你娃娃去吧。”

我没有半点谢意地乜了卢志勇一眼,跨向那边楼梯口。

二楼值班室里,郭慧敏正撩起警服奶着襁褓中的婴儿。

一位佝偻的老太婆立在郭慧敏旁边,笑嘻嘻逗着婴儿:“快吃。不吃,家婆(外婆)吃。”

郭慧敏的乳房丰挺、白皙,显露出一条条细细的青色的脉管。

我就想,多漂亮的奶奶儿(乳房)哦,要是我能咀(含)一下,该多好哦!我嫉妒起那婴儿的贪婪来。

郭慧敏无意中发现了呆立门口的我,两颊陡升红云,侧过身去,加快了对婴儿的哺喂。

我有些尴尬地走到一边,坐到了一张藤椅沙发上。

喂完奶,郭慧敏用毛蓝布背袋襁儿裹住婴儿,放到老太婆背上,叮嘱道:“妈,你回去吧,明早再把茵茵背来喂奶。”

老太婆笑眯眯“首(嗯)”了一声,系好胸前背袋襁儿的带子,蹒跚走出值班室。

郭慧敏从茶凳上的磁盘里拿起一只茶盅,倒了半盅开水,走过来放到我面前的藤几上,笑眯眯说:“小兄弟,喝水。”坐到我对面的藤椅沙发上。

已是傍晚,她的脸上却像闪着霞光一样的杏红。估计是她的羞涩还没有终结。

我不敢再看她地垂下眼帘,“嬢嬢,我有新发现,想跟你汇报汇报。”

郭慧敏“哦”了一声。

我从裤兜里掏出那颗丑陋的牙齿,放到藤几上。

郭慧敏盯着牙齿,皱着月牙眉“喔”了一声。

我说:“这是在那天出事的地点捡到的。我敢肯定,是三个家伙中的一个,滚下山时,在石头上磕掉的。”

郭慧敏一脸喜色,“你行啊!卢队长他们只采集到了三种不同的脚印,要印证是谁的,还有一个复杂的过程。这牙齿,是一条很好的线索。说不定,我们能在近期内,排查周边掉了牙齿的年轻人,锁定嫌犯。谢谢你!”

我说:“不客气。只是,你们用不着去我们居委会排查了。我敢肯定,那三个家伙中,没有一个是我们居委会的。你们去了,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时间。”

郭慧敏笑笑,“行,我们先排查其他地方。”

我说:“还有一件事。陶梅说她不去学校读书了。我敢肯定,老鹰扁的事,她心里有创伤和阴影。”

郭慧敏沉沉地点点头,“我会与你们学校颜书记一同关心她的。她必须回到学校读书,就快高中毕业了。”

我想自己该走了,便起身说道:“嬢嬢,我得回家喽。”

郭慧敏也起身,笑眯眯揽过我的肩膀,走出值班室,跨下楼,走向四合院的铁门。

一路上,我想,郭慧敏就这样将我永远地送下去吧,让我罪恶的肩膀永远顶住她软绵绵的丰胸,感觉一种棉花的柔和之美。

然而,我又怕将郭慧敏的乳汁顶将出来,湿了警服的胸襟,让其尴尬难堪。很享受这种摩擦又疑虑重重,这是一对矛盾,也是一个苦果,令我惶惶不安。我的这种惶惶不安,直到在铁门外与她挥手告别,才渐渐消逝。


也是鬼使神差,我没有右拐,走向街口,走向回家的路,而是左拐,踏上了一条河边弯弯的泥道。

晚霞已然无踪无影,天边渐黯。河水汩汩流淌,河面薄雾袅袅,洋溢着一股浓浓的湿气和一股淡淡的腥味。泥道两旁的丝茅草很深,被我的裤腿扫得“唿唿”作响,报道着一种急迫的心情。

不过,一路上,我步履匆匆,眼前却总闪现出郭慧敏那丰挺、白皙,显露出一条条细细的青色脉管的乳房。

我真的坏透顶了!

跨进石板巷,我才猛然醒悟,自己是要看望陶梅,是要告诉她,必须把高中读完。

一路无人相遇,我很快走到空巷尽头。

篱笆门敞开着,院子里不见了“经幡”,空落得只有墙角一堆炭花,吐诉着一种孤凉。

我跨上几级乱石台阶,抬手敲了敲龇牙咧口的木门。

木门“吱呀”一声开来。

门内立着一位黝黑瘦削,满脸沟壑的老妇,干涩的双眼迷惑地打量着我。

我讷讷道:“婆婆,我找陶梅姐姐。”

老妇“哦”了一声,回头看去。

饭桌旁的洗脸架前,陶梅弓着腰,一头黑发已然被打湿,直是往下掉水,跟瀑布似的。“妈,他就是那天救了我的幺弟。”

老妇“喔”了一声,布满皱纹却笑容满面地侧身让我进屋。

勾着头的陶梅像盲人似的拉我到饭桌边一张长板凳上坐下,“弟弟,我洗完了头陪你摆龙门阵哈。”回到洗脸架前。

老妇从饭桌上一个小木盆里拿起一只搪瓷盅,舀水淋着陶梅满头的皂角沫。浑水和皂角沫,自然就流进了洗脸架上那边沿掉了不少搪瓷的蛋黄色盆子里。

陶梅说:“妈,抠重点,很多炭灰。”

我猛然反应过来,陶梅是刚捡了碳花儿回来。不远处的河边纸厂,每天都要倒出许多碳渣子,因此,每天都会有不少的老人和娃儿在那里捡碳花儿。这让我想起了《红灯记》里李玉和唱的:“提篮小妹,拾煤渣、担水、劈柴都靠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老妇“唿唿唿”抠了几下陶梅的脑壳,突然停下,说:“你看我哟,还忘了给幺弟倒开水!”折过身,迈着跛腿,艰难地到里面的灶房。

陶梅就那样弓腰、勾头,一任满头的泡沫和水下流。

我站起身,“姐姐,我帮你冲水。”

陶梅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跨过去,效仿老妇,开始给陶梅抠头、淋水。

陶梅粗黑的头发有些涩,不知是沾了灰尘还是皂角末。我一边用劲地抠着,一边舀水淋着。我太过笨拙,不少水毫无定准地淋到了她的脖子上,湿了一圈反卷的衬衣领子,拟或还湿了前面一片胸襟。

陶梅“嘻嘻”的嗔怪:“笨蛋!”拿手牵了牵湿透的领子。

我蓦然发现,陶梅没有穿胸罩,胸前两只丰挺的“小白兔”欢蹦乱跳着,似欲奔将出来。

妈呀!我心里惊慌,两手颤抖,很想落荒而逃。

陶梅轻轻说:“弟弟,莫慌,慢慢淋。”

我努力镇定,慢慢地抠头,慢慢地淋水。

渐渐,陶梅的头发清秀了,且发出皂角淡淡的清香。

很好看,很好闻的一头黑发!

老妇端来一只盛着开水的“为革命种田”的粗瓷二碗放到饭桌上,“幺弟,来,喝水。”拿过我手上的搪瓷盅,继续舀水为陶梅淋头。

我坐到饭桌边,捧起粗瓷二碗,轻轻呷了一口水。井水烧的开水,回甜回甜的。

老妇边拿破旧的毛巾擦着陶梅的头发,边侧头冲我说:“幺弟,敷恁(谢谢)你救了我家三妹儿!冒忙(别慌)走哈,我马上给你红苕饭。”


我嚅嚅道:“不了,我得回家喽。”

陶梅甩出一句:“敢走!”过后嘻嘻笑。

我只好缄默。

老妇忙迈着跛腿,艰难走向灶房。

陶梅侧勾着头,拿毛巾搓着湿润的头发,冲我笑眯眯道:“弟弟,我家没有啥好吃的,红苕饭,算是好的了。你要领我妈的情。”


我笑着点点头,又讷讷道:“你妈,看上去好老哦!”

陶梅苦涩一笑,“磋磨的。我妈年轻时,也算是一个美人。”

我说:“看得出来。你的五官,像她。”

我有一种担忧,陶梅以后会像她母亲,满脸沟壑,成为一个丑陋的老太婆。

陶梅突然“啊”了一声,勾头看着自己的胸部。

我一眼看到,陶梅那衬衣的胸襟已然湿透,一对丰乳将粗糙的白布染成了肉色,并且,两颗“樱桃”清晰可辨。

陶梅两颊绯红,慌忙跨到那张单人床前,跨上床,放下用膏子染的毛蓝布蚊帐。

我紧张地扭过头,不敢看蚊帐里的陶梅,也不敢听蚊帐里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樱桃熟了。我也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陶梅坐到了我旁边。她已然换上了一件红色的府绸衬衣,很干净,很合身,勾勒出好看的丰胸,跟《红灯记》里的李铁梅一样。她带着邻家女孩特有的娇俏、甜美,动人心弦。

我不敢再看陶梅,将目光调向昏暗的院坝,讷讷道:“姐姐,我来,是要告诉你,你必须回学校,上完高中。”

陶梅声音低沉:“姐姐怕,好怕!”

我说:“最可怕的是自己,不是别人。你要勇敢地站起来,理直气壮做人。因为,你是完好的,也是圣洁的。”

这些话,全是我在邻居汪麻子那些书中捡来的。

陶梅在轻轻啜泣。

我抬起头,拿手搭在陶梅抽搐的肩膀上,轻轻说:“姐姐,不哭。”

陶梅的肩膀抽搐得更加厉害了。

我说:“颜书记、郭指导员,还有我,都希望你回到学校,继续读书。以后,不管你是当知青要被招工回城,还是留城要进工厂,初中生和高中生是有区别的,难易程度明显不同。”

陶梅抬头看着我,泪流满面。

我说:“还有三个月,你要坚强地挺过去。在学校,我就是你的贴身保镖,没人敢冒犯你。”

陶梅破涕为笑。很让人心疼的,一如梨花带雨。

我从书包里拿出用橡筋带捆成筒筒的一元面额的纸币,放到陶梅面前,笑嘻嘻说:“这是二十块钱,你拿着,作为家里的补贴。”

陶梅瞪大一双好看的眼睛,“我咋会要你的钱哩?!”

我说:“你咋就不能要我的钱哩?我是你弟弟呀。”

陶梅想说啥,哽咽住了。

我说:“以后,我每个月给你五块钱。我们家宽裕。我每个月的零花钱都上了十块。”

吹牛不犯死罪,我把零花钱夸大了一倍。

陶梅嚅嚅道:“你家再宽裕,我也不能要你的钱。我有一双手。”

我“毛病”一声,“姐姐花弟弟的钱,天经地义。”拿起钱筒筒,强行塞进陶梅的裤兜里。

陶梅的单裤薄薄的,我的手能感觉到她那大腿的温润。我触电般缩回手来。

陶梅两颊红霞飞,“那我为你存着,免得你乱花钱。”

我说:“存啥存?给你,你就必须用。至少,在这最后几个月,你别去捡炭花儿了,集中精力读书,拿到毕业证。”

陶梅“首”的一声点头,抬手揩脸上的泪痕,眼里却泪光闪。

红苕的香气自灶房阵阵飘来。


我心里甜蜜蜜的。




1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