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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草鞋县令 作者:庹政 字数:422822 更新时间:2024-07-19


一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什邡城没有丝毫动静。杨遇春不能再等了。作为将军,说过的话,必须要兑现,若不兑现,不足以统帅三军。

正当杨遇春高举令旗,决定下令总攻的时候,突然,什邡城头撤下了白莲教的旗帜,所有的白莲教义军退下城墙。杨遇春心想,难道纪大奎真的说服了齐子虚出城投降吗?于是,他收起令旗,带着士卒向城门走去。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面大旗突然树起,大旗迎风招展,威风凛凛。旗上写着四个大字“白莲圣女”。众将士一阵恐慌,连忙后退,高举盾牌。只有杨遇春没有退,他骑在战马上,十分镇定。他是一个见识过大场面的军人,不会被一面旗帜而吓退。

紧接着,那面白莲圣女的大旗下,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站在阳光照耀之处,耀眼的光芒让杨遇春不禁把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但他看清楚了,那个人,就是齐子虚。

齐子虚身披白莲凤袍,头戴白莲花冠,手持雪云剑,依旧英姿飒爽,依旧目光如炬。她率领白莲教义军死守什邡城,经受了朝廷军近半年的围困攻打,依旧没有被消磨掉战斗的意志和信念。但是,这一仗,她的确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齐子虚:“城下可是杨遇春将军?”

杨遇春:“正是在下!”

齐子虚:“可否还记得嘉庆九年三岔河一战?”

杨遇春:“当然记得,当年我率军四面围困王聪儿,最后大获全胜!”

齐子虚:“当年王聪儿完全可以冲破包围,求得一线生机!奈何,有上千百姓在军中,为了百姓安危,她让将士保护百姓向南撤退,而只身吸引你军主力向北追击。”

杨遇春一怔,回想当年那一战:“难怪,在白骨崖上,她身边的侍卫仅有数十人!”

齐子虚:“那一战,两军势均力敌。我军中出了焦达这样的叛徒,所以才一败涂地。”

杨遇春:“的确,这焦达贪图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乃一不耻小人!”

齐子虚笑了笑:“纵观大清一朝,如同焦达这样贪图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的官吏,可少了么?杨将军,你和白莲教对战多年,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白莲教能一呼百应,还不是因为这等官吏,鱼肉百姓,祸国殃民。白莲教中,尽是平民百姓,尽是劳苦大众。若大清一朝尽是纪大奎这种爱民如子的官,谁愿抛妻弃子,搭上身家性命参加白莲教?”

杨遇春:“杨遇春只是一介武夫,只知道听从皇命,带兵打仗。”

齐子虚:“好吧,那你就回去带个话给嘉庆皇帝。若是官不能治国安邦,吏不能清正廉洁,皇帝不能励精图治,今日,死了的齐子虚,早晚还会活过来,揭竿为旗,斩木为兵,杀尽天下贪官污吏,昏君弄臣!”

说完,齐子虚拔出雪云剑,在万众瞩目之下,举剑自刎,鲜血浸透了她的白袍,而她的身躯却却迟迟不倒。

直到她听到身后一声呼喊

“乞儿!”

这是来自纪大奎,石竹娘的呼唤。她缓缓转过身,那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俩老的眼中,包含着泪水。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在眼前死去,却又无能为力。此时的纪大奎和石竹娘就在承受这样的痛苦。这是多么无助的痛苦。

齐子虚回头,看着俩老,此时她不愿再做万众膜拜的白莲圣女,她只想做回乞儿,对着纪大奎和石竹娘,叫上一声“爹,娘!”

但是,她叫不出声,她微笑着,看着纪大奎和石竹娘,在临死前,能够听到了来自爹娘的呼喊,对于她悲凉而不幸的一生,也是莫大的慰藉。她终于合上了眼,身体沉沉地倒下。

随着齐子虚的倒下,城门大开。百姓们扶老携幼,相依而出。历经近半年的围困,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杨遇春注视着这些人,更是注视着他们穿什么鞋,穿草鞋的是平民,穿军靴的是教徒。他说过,穿草鞋的一律放过,穿军靴的格杀勿论。

然而,从城中出来的人,没有一个穿军靴的。原来,早在齐子虚掀起这场战争之时,纪大奎就料定了会有起义失败的一天,他也想好了如何为这些参加义军的百姓脱身。他召集什邡百姓,连续几个昼夜编制了千双草鞋,藏在县衙内。当时,人们都不知为何要编制这些草鞋,如今他们都恍然大悟。

杨遇春也知道,这些穿草鞋的平民里,夹杂着白莲教徒,但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他们。齐子虚说过,白莲教中,也是平民百姓,也是劳苦大众。


捷报传到成都城,察哈尔泰松了口气,接着是兴奋不已。捷报传到北京,嘉庆大喜过望,下令犒赏三军。捷报传到了狱中,杨承祖抚掌大笑,他知道,他的计策成功了,他立了大功,出狱的日子不久了。指不定,皇上一高兴,让他官复原职;指不定,慈宁娘娘再说上几句好话,他还能当上巡抚。

正在他满怀希望的憧憬未来,厨师老房来了。老房带着他最喜欢的酒菜来到狱中,探望他的主子杨承祖。杨承祖一见是老房,高兴地喊道:“老房,你终于来了,快把酒满上,我要痛饮一番。”

老房为杨承祖斟上酒,透过狱门,递给杨承祖。杨承祖连饮三杯,心里一阵畅快舒坦。他招呼着老房:“老房,你也把酒满上,和我共饮一杯!”

老房回答道:“是,大人!”

于是,老房也斟满了自己的酒杯。举起酒杯,向杨承祖敬酒。

老房:“杨大人,奴才敬您一杯,愿来生还能为伺候您!”

杨承祖:“唉,你这什么话,本官就算是当了巡抚,也不会舍弃你的,我让你做膳房主事,继续给本官做饭菜!”

老房:“杨大人,您误会了。”

杨承祖:“误会了?什么意思?”

老房:“皇上已经下令将你问斩,明日行刑。”

杨承祖大惊,酒杯打翻在地:“你……你说什么?”

老房:“明日问斩,奴才今日来,是向大人道别的”

杨承祖:“这是怎么回事?我杨承祖是有功之臣,我杨家乃两广名门,皇帝怎么可能杀我……”

老房:“成都市面上,到处都在流通你献给慈宁娘娘的寿银。你铸造寿银,给慈宁娘娘祝寿的事,人尽皆知了。”

杨承祖:“寿银从何而来!”

老房:“伍家庄园的人在白莲教火烧伍家庄园前,瓜分了伍家的财产。这些寿银都是来自伍家的银库。”

杨承祖:“是焦达,是他劫了我的银车!”

老房:“这已经不重要了,你用寿银行贿慈宁娘娘,这是宫廷大忌。皇上派人追查,慈宁娘娘矢口否认。”

杨承祖:“那些钱都是给冷寻七的。”

老房:“冷寻七夜也矢口否认!”

杨承祖:“冷寻七这个丧尽天良东西!不对,不对,还有易学泉、张朝善等人可以为我作证,这些钱都是他们给我,让我去行贿冷寻七的。”

老房:“你就别指望易学泉、张朝善他们了。这事儿还没等皇帝追查下来,他们就纷纷上报,说是你杨承祖逼迫他们捐献银两……”

杨承祖:“你不是说,把他们喂饱了,他们就会替我卖命吗?”

老房:“我说的是畜生啊!”

一听到这话,杨承祖瘫坐在地上,双目呆滞无光,嘴里哆嗦着:“他们连畜生都不如。报应,这都是报应……”

老房:“杨大人,还有一件事向您禀报一下,奴才明天就要回乡了,回乡之前,我把后厨那头驴杀了,把驴肉炖了,带来给你下酒。”

杨承祖看着锅里满满的驴肉,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塞到嘴里,大口大口咀嚼,一边吃,一边喃喃道:“畜生,永远是畜生,到最后都免不了一刀……”

第二天,行刑的刽子手到狱中向杨承祖宣布御令。发现杨承祖已经死在狱中,他吃了整整一大锅驴肉,他是活活胀死的。


几个月后,一道皇帝的御令飞速穿越崇山峻岭,沿着千里驿道,来到什邡城。

纪大奎出县衙,跪地接受皇帝的圣旨。这是嘉庆十五年。这五年,他经历了太多起起落落,艰险坎坷。如今,水患平了,商贾兴了,流民回来了,粮食丰收了,百姓安居乐业了。什邡终于算迎来了一片海清河晏,祥和安康。如果皇上要他就此致仕,他也可以安心的离任了。

谕使摊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嘉庆诏,即日起,将罪臣纪大奎押送回京?”

“什么?罪臣?”在场所有的百姓听到这诏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几个官兵,将枷锁架在纪大奎的脖子上,他们才反应过来。

“纪大人有何罪?纪大人为什邡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有何罪?”

“纪大人爱民如子,清正廉洁,乃天下最好的好官!为何要捉拿他?”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谕使对于百姓的呼声充耳不闻,他只是来传达圣谕的,没必要跟这些平民计较多言。而百姓们却不肯离去,他们纷纷站起身,把谕使团团围了起来。

谕使一看这情形,不禁大怒:“大胆刁民,我乃朝廷谕使,你们胆敢围攻我,你们是想反了吗?”

这时候,跪在地上的纪大奎起身了。

纪大奎:“各位父老乡亲,请不要为难谕使大人。纪某人是朝廷命官,服从朝廷之令,乃我应尽之责。纪某人随谕使大人去京,面奏皇上,自会拨开云雾现天日。”

听了纪大奎的话,百姓们才纷纷让出一条道。纪大奎上了囚车,石竹娘也尾随而行。在道路两旁,跪地哭送纪大奎的囚车缓缓出城。遥想五年前,纪大奎到任什邡县,百姓也是跪地迎接纪大奎到任。可那时候,是薛冲和何其未强令百姓迎接的,如今纪大奎离去,老百姓是发自内心的送别纪大奎。这五年,纪大奎用他的真心和实行,换取了百姓的拥戴。百姓们一路跟随数百里,哭哭啼啼,哀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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