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狱卒把杨承祖带到殿前。他头戴枷锁，脚带镣铐，一见察哈尔泰就跪地不起。

察哈尔泰：“起来吧，有什么破敌之策，快说！”

杨承祖望着堂上的察哈尔泰和杨遇春，说道：“下官在什邡城任职多年，我知道城中有水井四十余口，水源皆来自于城外的白水河，只要截断白水河，城中水井必将枯竭。如今正直立夏，天气炎热，城中无水，不用三日，人马皆渴，什邡城即可一举拿下！”

杨遇春一听，拍案而起：“妙计，真乃妙计！若此计成了，我定请奏皇上，免你死罪！”

没有水，死的不仅仅是城中将士，还有城中百姓。杨承祖，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终究还是出卖了什邡。

翌日，杨遇春令士兵们截断白水河。果然，如杨承祖所言，什邡城中四十多口水井瞬间干涸。什邡城中的军民饥渴难耐，饿死渴死的不计其数。杨遇春见时机已到，下令三军，即日起从四面攻城。

正当杨遇春统帅大军，即将攻城的时候。阵前，一对老夫妇，相互搀扶，挡在大军面前。这对夫妇，就是纪大奎和石竹娘。

杨遇春：“来自何人？竟敢挡我大军去路！”

纪大奎：“什邡县令纪大奎，拜见杨将军！”

杨遇春：“你作为什邡县令，丢了什邡城，罪不容赦，还有脸来见我！”

纪大奎：“下官今日前来，就是希望杨将军放弃攻城。下官愿前往城中，说服齐子虚投降。”

杨遇春：“齐子虚乃一介顽匪，要降，早就降了，怎可能负隅顽抗到今日！”

纪大奎：“我和齐子虚相识，我愿入城面见齐子虚，说服她来降！”

杨遇春：“此时再降，已经来不及了，大军已蓄势待发，号令一响，必将踏平什邡！”

纪大奎：“两军对垒近半年，死伤将士无数，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更好吗？”

杨遇春抬头一看，什邡城头，白莲教旗虽然残破不堪，但仍然整齐划一，迎风招展。也许，纪大奎说得对，对手虽是瓮中之鳖，若真要强取，对方拼死一搏。若是那样，即便拿下什邡城，大军也会受重创。

杨遇春：“好吧，我给你一个时辰说服齐子虚，若一个时辰后，不开城投降，我就下令强攻！”

纪大奎：“希望杨将军答应我一件事！”

杨遇春：“何事？”

纪大奎：“若齐子虚开城投降，切莫伤害城中百姓！”

杨遇春：“白莲教匪狡诈多变，要是他们假扮百姓，如何辨别？”

纪大奎：“什邡百姓，都穿草鞋。”

杨遇春：“好吧，开城之后，穿草鞋的人一律豁免，穿军靴的人一律杀！”

转瞬，纪大奎和石竹娘来到什邡城下。城上的白莲教义军张弓搭箭，但仔细一看乃是两个老人。有人认出是纪大奎和石竹娘，赶紧向齐子虚报告。不一会儿，城门缓缓打开。纪大奎和石竹娘相互搀扶，进入了城中。

一进城，纪大奎和石竹娘惊呆了。他俩一路走，一路看，街道两旁，百姓和士卒全都面黄肌瘦，墙角树下都躺着奄奄一息的人。他们用一种乞怜的目光，看着纪大奎和石竹娘，有的人认出了他们，叫了一声纪大人，就跪倒在地。于是，其他人等，也纷纷跪倒在地。

纪大奎和石竹娘心里难受极了。担任什邡县令这么多年，他一心为民，鞠躬尽瘁，却不曾想到如今的什邡是这番模样，如今的百姓竟遭受如此的磨难。俩人穿过饿殍满地的街道，来到县衙前。县衙的门开着，没有一个人守卫。进入县衙，穿过前堂，他们来到中庭，只见传来一阵读书声。

“天地本好生，治乱何终始。杀机当既钟，佳兵者咸是。悲哉涂地功，沾沾群自喜。如公岂其人，夫诚不得已。画图满壁间，诛戮何累累……”

二人寻声望去，只见院中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一株老树下，用清澈的声音背诵这诗文

“……无乃神意伤，眷然不忍视。吁嗟俎豆徒，所夸抑末耳。天地曷以充，顽儒易以起。是中非偶然，在此不在彼。”

诗，是纪大奎在山东任职时所作的《关帝庙观壁间画》。诵诗的人，是他们的义女——乞儿。

二人看到乞儿，已是老泪纵横。当乞儿回头，俩老更是止不住两行热泪。那年，三人也是在这院子里，石竹娘对乞儿说：“爹爹说要把你嫁给别人，乞儿，你是原意跟着额娘，还是愿意嫁人？”

乞儿一个劲的摇着头：“乞儿不嫁人，乞儿不嫁人！”

纪大奎笑着说：“好好好，不嫁就不嫁……”

往事一幕幕浮现于眼前，一切仿佛就在昨天。而今，三人相对，竟然是如此一番世态。

乞儿：“爹，娘，你们终于来了……”

纪大奎：“乞儿，我们已经说服杨遇春，放过城中百姓！”

乞儿：“那数千将士呢？”

石竹娘：“爹有办法让他们脱身！”

乞儿望向俩老。朝廷可以放过百姓，纪大奎也有办法让将士脱身。她心里那一层担忧消解了。而接下来，就是她的死期。因为，所有人都可以不死，但是她必须死。她是王聪儿的女儿，她是白莲教的圣女。只有她死了，嘉庆才会安心。这个道理，她懂，纪大奎和石竹娘也懂。此番，俩老前来见她，也就是来和自己的女儿见最后一面。

乞儿：“爹，娘，乞儿一直在等你们……”

是啊，乞儿也是在等，等着他的爹娘，等着和这俩老道别。这个年方十八岁的少女，身负太多的仇恨和重任。她从一生下来，就跟随母亲南征北战，在刀光剑影中度过童年。九岁那年，她在白骨崖上，亲手割下母亲的头颅，为白莲教保留了复燃的火种，然后，她装疯卖傻，逃过了朝廷的重重追捕，流落到什邡县。十五岁那年，她被官吏诬陷，打入死狱，纪大奎将她救了出来，并收留了她。十七岁，她身中毒镖，掉下山崖，却死里逃生，侥幸活了下来。十八岁，她重整白莲教，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义，连战连捷，火烧伍家庄园，为母亲报了仇。她的一生如此短暂而曲折。

纪大奎和石竹娘又何尝不知道乞儿这话的意思。她之所以在这县衙里等，就是等着和他们见最后一面。因为这里是她和纪大奎、石竹娘一起共同生活的地方。她一生颠沛流离，唯有此处，让她觉得安心，没有战争，没有仇恨，没有杀戮，只有爱和关怀。和爹娘在一起的这三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三年。死在这里，是她最后的归宿，也是最好的结局。

此刻的什邡城外，杨遇春在静静地等着，一个时辰就要到了，什邡城没有丝毫动静。下属在杨遇春耳边说道：“将军，别等了，冲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杨遇春：“不，围城近半年，不差这一个时辰。”

下属：“你真听信纪大奎的鬼话？”

杨遇春：“难道他敢骗我？”

下属：“我听说，齐子虚原本是纪大奎的义女？”

杨遇春：“此话当真？”

下属：“齐子虚原来叫乞儿，曾被纪大奎夫妇收养，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流落到高景关山，然后才开始重建白莲教，兴风作浪。纪大奎此去，必然是想救下齐子虚！”

杨遇春：“若纪大奎真想救她，何必等到什邡城弹尽粮绝，穷途末路之时，再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