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什邡团练雷万山。

团练并非官府的人。白莲教作乱哪些年头，为了清剿白莲教，朝廷下谕允许地方征召义勇，成立乡军，协助官军抗击乱军。雷万山在什邡县组织了一支千多人的乡军，他就是乡军的首领。

雷万山走进堂中，对纪大奎拱手：“纪大人，什邡团练雷万山有失远迎。”说完，也不等纪大奎请坐，自己就走到椅子前，坐下。

薛冲斥道：“雷万山，你别危言乱纲，王聪儿被朝廷捕杀，尸首献于福清陵前，你说王聪儿未死，那是污蔑朝廷。”

雷万山不屑：“哼哼，当年在白骨崖下找到的，是一具无头尸，谁敢说一定就是王聪儿。也就官军敢说，说了好领赏，你们都是领过赏的人。要是王聪儿哪天突然蹦了出来，领赏的人可都有欺君之罪！”

纪大奎：“雷总管，你说王聪儿未死，可有证据？”

雷万山：“近日，三浦村，有贼作乱，劫了村中富户谭家。据谭家人说，窥见匪首是个女的，身着白衣，蒙着面纱，手持一柄雪云剑，那雪云剑乃是王聪儿之兵器。”

纪大奎：“这也不能证明就是王聪儿。”

雷万山：“是不是王聪儿，捉来便知！”

纪大奎：“哦？你能捉来？”

雷万山：“纪大人，我那上千的乡军可都是经验老到的义勇。不过……”

纪大奎：“但说无妨。”

雷万山：“县衙尚欠我千两军饷。”

薛冲：“你先去捉拿便是，要是真捉来王聪儿，朝廷赏赐何止千两？”

雷万山哈哈哈大笑：“纪大人才到什邡，不了解情况，尚能理解。可你薛冲，何其未难道还不知吗？这些年，要不是我雷万山，城中富户早就被劫了，你等官帽也早就丢了。我雷万山不是生意人，从来不谈生意，要是本月底，见不到白银，到时候府上发生什么，都与我雷某人无关！”

这哪是请赏，这就是活脱脱的威胁。说完这话，雷万山拂袖昂然而去。

纪大奎看着雷万山魁梧的背影，明白了差不多十之八九。

何其未对纪大奎说：“纪大人，雷万山虽然骄横，话却不无道理。这些年，什邡县流寇四起，好在有雷万山的乡军在城里镇着，流寇方才不敢入城来。为此，城中富户，每月都向雷万山缴纳银两，就为自保。县郊各村大户缴纳了银两，就在门口树上雷家大旗一面，流寇也不会袭扰。三浦村谭家，正是因为没有插旗，所以就被劫了。”

纪大奎沉思片刻问到：“县衙的兵丁呢？”

何其未：“兵丁？哪有什么兵丁！原来的兵丁拿不到俸禄，早就四散了。”

纪大奎转头问薛冲：“府上有多少官银？”

薛冲回答：“府上早就没有官银了。不仅没有官银，还欠着不少？”

纪大奎：“欠谁的？”

薛冲拿出账簿，念道：“城东张家车马费100两，城西谷家纸墨钱50两，城南阮家酒饭钱180两，城北孟家修缮款240两……”

纪大奎：“……别念了，就说一共欠多少？”

薛冲拿出算盘敲打一阵：“回大人，一共欠2298两。另外，县衙上下50多号人，已经大半年没有领到俸禄了，加上所欠俸禄，一共是4890两。”

一转眼，已是春耕时节。纪大奎上任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纪大奎带着石竹娘和雍奴走遍了什邡方圆百余里。

这一天，三人登上城北一座小山峰。站在山峰上，纪大奎望着山脚下大片荒芜的农田，感叹到：“可惜这万顷良田，却留不住万千百姓。”

雍奴：“把这荒田开垦出来，还愁留不住人？”

石竹娘摇头：“不然，应是先留住人，才开得了荒”

纪大奎：“夫人说得是。”

正在说话间，从山下走来一群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的百姓。纪大奎拦住前面带路的老者。

纪大奎：“老人家，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老者答道：“我们乃什邡县人，正要去往高景关山！”

纪大奎：“莫非，是去投奔吴忠隆！”

老者：“正是，三年大旱，颗粒无收，家中没有余粮，只好带着族人逃荒，去高景观山，听闻吴寨主寨中有粮，但望吴寨主能收留我等。”

纪大奎看着老者身后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灾民，说道：“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春耕时节，你们这一走，春耕错过了，田土荒废了，下一年又是颗粒无收，这样下去，岂能长久？即便是高景关山有积粮，尚能接济些时日。可积粮也有吃光的时候，接济得了一时，接济不了一世啊。”

老者：“能卖的都卖了，能吃的都吃了，我们已经三个月没见到一粒米，全靠吃草根树皮度日，要是再这样下去，全族都会饿死。此去高景关山，就是不想被活活饿死！”

石竹娘在一旁插话道：“老人家，难道去了高景关山就有生路？”

老者抬头细细打量三人：“敢问阁下是……？”

雍奴应道：“什邡新任县令纪大奎！”

众人一惊，赶紧下跪：“纪大人，救命啊……”

纪大奎赶紧扶起老者说道：“大伙儿不必行此大礼，我到什邡已有三月之久，子民如此困苦，这是下官的责任。”

老者：“我们乃唐家庄，唐氏，若不是上百口族人实在揭不开锅，哪会想到如此下策。”

纪大奎问到：“全县像你这样的准备逃荒的村寨还有多少？”

老者：“全县一百零八村，几乎都走光了，剩下没走的，那是饿得实在走不动，等死！”

纪大奎：“能否回去捎个信，让各村都留下，做好今年春耕！”

老者：“可是，人命关天，没有粮食，如何熬过春夏两季！”

纪大奎站到高处，对着唐家族人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你等世代为农。是农，就离不开土地。离开了土地，农民就像树断了根，人丢了魂。你们怎能做这无根之树，无魂之人？我乃什邡县令，各位都是我纪大奎的子民，若你们相信我纪大奎，就请回去，开荒种地，静待今年秋收。至于春夏两季的口粮，官府一定会想办法。”

众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纪大奎见大家还不相信，于是又说道：“大家给我三日，三日后，县衙前，发放赈灾粮”

大伙儿一听，跪地叩谢：“谢纪大人，纪大人青天大老爷……”

雍奴在一旁嘀咕着：“三日？官府还欠着那么多银两，哪里去搞那么多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