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号令，竟不停留，一路奔波八十余里，马车来到什邡县。

三人刚到什邡城门，早有县府一众人等在城门口恭候。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主簿薛冲，另一个是典籍何其未。主簿是掌管赋税、农桑、科考、财务等事务的官员。典籍是主管刑狱、徭役、征兵的官员。

薛冲上前，一脸谄笑，拱手道：“早闻纪大人上任什邡县令，小的们在此恭驾多时了！”

何其未也上前拱手：“纪大人仁义忠廉，爱民如子，什邡县的百姓听说纪大人来了，无不欢欣雀跃。”

纪大奎往二人身后一看，除了一众小吏，并未见到一个老百姓。

薛冲见纪大奎心有疑惑，并不惊慌，道：“请纪大人随我等回府！”

说着，薛冲和何其未上马，在前面引路。

霎时间，城门一开，纪大奎、石竹娘、雍奴一看，城中道路两旁全是百姓。薛冲上前朝着百姓大喊：“你们等的纪大人来了，什邡的百姓有救了！”

人们跪地大呼：“纪大人英明，纪大人贤良、纪大人仁义……”

纪大奎冷冷一笑，对薛冲、何其未二人说道：“薛主簿、何典籍，我还没到府上，这什邡民众就这样？”

薛冲：“纪大人，百姓早就听说你的威名了，早早就来这里等候，要不是咱们拦着，在城外三十里就来迎接了！”

纪大奎：“不是刻意安排的吧？”

何其未：“哪里哪里，这真是老百姓自发的。”

纪大奎一翻脸，厉声道：“让他们都站起来！我纪某人刚到什邡，未有半点功德，怎能受百姓如此之礼！”

薛冲、何其未二人见纪大奎面露威色，一脸决然，知意不可违，何其未转身对着两旁的百姓说道：“都起来吧，纪大人恩准你们都起来！”

百姓们迟疑着收声起身。

薛冲扬鞭道：“散去，散去，别挡着纪大人的车驾！”

百姓们一哄各自散去。一转眼，街道两旁空无一人。

这队人马，转瞬来到县衙。

县衙破败不堪，墙头长满杂草，屋顶全是残叶，就连县衙门头的“公正廉明”四个字都褪了漆色。

纪大奎下车，望着县衙门头上的“公正廉明”四个大字，良久不言。

薛冲挨过来道：“前些年，兵荒马乱，这门匾也褪了颜色。小的疏忽，小的这就叫人重新粉刷一遍。”

纪大奎一摆手：“别操这心，官府真能做到公正廉明，即便褪了漆色，也能光照夺目。牌匾，就这样挂着把，这四个大字，不只挂在门头，是要装进你我的心里。”

薛冲：“哎哟，说得好，说得好！纪大人这番话说得太好了，入肌入理，怪不得纪大人的声名远扬！”

何其未一旁不停点头。

是夜，纪大奎在床上辗转难眠。石竹娘见纪大奎心事重重，轻抚纪大奎的肩膀，说道：“知你心头乱，早歇息，万事都得明日办理。”

纪大奎：“你知我乱什么？”

石竹娘：“战乱刚息，官府劳民伤财，大搞迎接，此乃不仁，薛冲、何其未一等官吏，阿谀奉承，尽显谄媚，此乃不忠。官府不仁，幕僚不忠，你心头不乱才怪！”

纪大奎苦笑着：“还是你懂我！”

第二天一早，纪大奎就到了堂前正中。主簿薛冲、典籍何其未分坐左右。

纪大奎：“县里有多少饥民？”

何其未：“饥民？禀大人，城中没有饥民！”

纪大奎：“没有饥民？什邡大旱三年，怎会没有饥民？”

何其未：“大人不知，县里的饥民早被驱逐到外县去了。”

纪大奎愕然：“驱逐？谁驱逐的？”

何其未：“上一任县令，吕贯，吕大人！”

纪大奎：“为何驱逐饥民？”

何其未一脸坦然：“大人有所不知，巡抚马大人下令各地赈济饥民，消除饥荒，每月上报饥民数目，考核各地官员。可那饥民，吃了又饿，饿了又吃，吃了又饿，哪里赈济得过来？于是吕大人下令让我等将饥民驱逐出县境。布政司下来巡查，咱什邡县一个饥民都没有，巡抚大人大悦，吕大升任成都知府。吕大人这一招，真是高明！”

纪大奎正要发怒，转念一想，何其未这样的官僚，早就没了仁义之心，何必对其发怒，压抑怒气又问道：“那饥民都去了哪里？”

何其未：“有的去了邻县，更多的上了高景关山。”

纪大奎：“高景关山？”

薛冲接话道：“什邡城北，八十余里，有一高景关山。山中有些积粮，尚能接济些时日。高景关山寨主就是大名鼎鼎的吴忠隆。”

纪大奎：“吴忠隆？”

薛冲：“大人有所不知，这吴忠隆和寨中之民，世代都是罪民。当年，先皇入主中原，大军进入四川，川中部分子民一心前朝，拒不剃发，被列为罪民，驱入山中。康熙帝下令，罪民不得分其田地，不得参加科举。”

纪大奎：“高景关山寨中有多少人？”

薛冲：“嘉庆初年，约有一两千人，本来都活不下去，眼看要灭族了。后来，这吴忠隆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茶叶，名为红白茶，此茶醇香幽雅，鲜爽生津，饮后回甘，还能治疗风寒气虚等疾病。各地茶商都竞相采购该茶。吴忠隆以茶换粮，才赓续了山中子民的性命。”

何其未在一旁补充道：“听说，现在吴忠隆收纳饥民有好几千人，高景关山山中至少上万人。”

纪大奎惊疑：“上万人？这高景关山万一乱了怎么办？”

何其未：“有粮就不会作乱，没粮才会作乱。外人说我们什邡民风彪悍，那是因为缺粮。”

纪大奎：“既然如此，何不在什邡县内也种植红白茶？”

薛冲：“哎，这红白茶说来也怪，在高景关山就能生长，移植其他地方就种不活。”

何其未驳道：“倒也不全是，是那吴忠隆有一种秘传的种植方法，不肯外传。官府拿他没办法。”

纪大奎突然想起什么，转念问道：“我听说白莲教在什邡作乱多年，白莲教也拿这吴忠隆没办法？”

薛冲：“听说，白莲教王聪儿和这吴忠隆有勾连。以前吕大人本想拿这吴忠隆治罪，也逼他说出红白茶的种植秘法，可到底没敢，一来惧怕吴忠隆反了，毕竟这高景关山上万子民，乱起来要迁怒朝廷。二来王聪儿已死，死无对证，治罪无名。”

“哈，哈，哈”堂外传来一阵粗鄙的笑声，有人大喝：“谁说王聪儿死了？我看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