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寒风，吹过了淮河，也吹过了秦岭。

冬月，成都城芙蓉花期还未结束，但落叶已满地，落叶随风缓动，寒意愈浓，四川巡抚马有伦的府上，升起了几许炉火。马有伦在院落中，舞动手中的画笔。马有伦痴迷作画，他要在冬至来临之前，画出一幅巨作。他全神贯注，笔走龙蛇，挥洒自如，俨然一个老练的画师。

此时，书佐来到马有伦的案前，低声说道：“大人，朝廷委派的四名官员到了。”

马有伦没有停下笔，只是“哦”了一声。

书佐继续说道：“都在府外候着。”

马有伦一边作画一边问：“都是些什么人？”

书佐：“吴桐文，浙江诸暨人，正七品，督察院左都御史刘詹的弟子。”

马有伦：“升两级，让他到剑南道任道台。”

书佐：“阮卫麟，河北邢台人，从七品，顺天府尹桂永福的侄子。”

马有伦：“升两级，让他去潼南道做道台。”

书佐：“贾登，湖北襄阳人，从七品，盐运史贾梦泉的次子。”

马有伦：“升两级，让他去犍为府做知府”

书佐：“听说，他是光禄寺卿额勒泰的女婿”

马有伦：“那就做知州！”

书佐：“还有一位，叫纪大奎，江西临川人，正七品。”

马有伦：“这人又是什么来头？又是谁的弟子、侄子、儿子、女婿？”

书佐：“没听说什么来头，前朝四十四年举人，今年六十有三，曾任山东商河、昌乐、栖霞、福山、博平五县县令。”

马有伦奇怪了：“朝廷怎么派这么一个老头子来上任？”

书佐：“不晓得！”

马有伦：“几品官？”

书佐：“正七品。”

马有伦：“那就做他的正七品吧！”

书佐：“什邡县还差一个县令。”

马有伦直起腰，一边欣赏自己的画作，一边安排道：“前面三个，今晚在府上，摆一台，本官为他们接风洗尘。”

书佐：“那个纪大奎……”

马有伦冷哼：“什邡县民风刁悍，流贼四起，他的事儿多着呢，让他赶紧上任去！”

书佐：“得令！”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成都大安门。车前的马，是一匹老马。车上的人，是三个老人。

驾车的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头，虽然上了年纪，白胡白须，但身手矫健，一声“嘚驾”，老马也来了些精神。车上，是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老夫子和一个老妇人。老夫子朱颜鹤发，精神矍铄，目光坚毅而有神，正是马有伦口中的“老头子”纪大奎。

在他旁边的老妇人，是他的结发之妻石竹娘。驾车的，叫雍奴，在纪家做了30年的下人。

马车穿过北门，眼前是一片荒凉。扶老携幼的灾民靠在城门脚下，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婴儿的啼哭和病痛的呻吟，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几声狗叫混杂在一起。内城的花团锦簇和外城饥寒交迫形成鲜明对比。

纪大奎望着车窗外的饥民，眼中是一片焦虑忧伤。

纪大奎：“成都尚且如此，什邡不知是何景象？”

石竹娘看丈夫表情，忍不住提醒:“朝廷此番让你入川，可不是让你救济灾民。秘寻白莲教教主王聪儿的下落，才是正事，朱大人可是亲口与你密令。”

纪大奎叹息:“今日入川，看到这饿殍漫野之象，才知道，苍生活得如此之艰，若是海清河晏，政治清明，老百姓怎么可能跟随白莲教作乱？这民乱岂是乱在民？我看，是乱在了官！”

雍奴：“对，你看那巡抚马有伦，只晓得府内祥和安康，哪知道城外兵荒马乱，我要是这儿的老百姓，我都要反！”

石竹娘：“住嘴，这口无遮拦的奴才，大清朝政岂是你我评说。”

纪大奎：“雍奴说得不无道理，若不能治理好一方水土，平了白莲教，还有红莲教、黑莲教、黄莲教……若不能安顿好一方百姓，杀了王聪儿，还有李聪儿、陈聪儿、刘聪儿……”

石竹娘赶紧捂住纪大奎的嘴：“别说了，你现在可是朝廷命官，这些话万一传出去，是要治罪的。跟你这一辈子，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

雍奴：“夫人，你跟随纪大人大半生，你还不了解他的为人？他若是贪生怕死，屈节求荣的人，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县令？”

石竹娘：“我怎不知？年轻时嫁给向辰，就仰慕他满腹经纶，一身正气。心想此生与夫君，荣辱与共，生世相随。可不知怎么的。现在老了，反而胆小了，生怕他口无遮拦，惹出什么是非来。此番入川任官，虽受朝廷恩信，但官场水深鱼大，此去什邡，心里忐忑不已。这马有伦也是欺负人，偏偏把夫君派到这穷乡僻壤，祸乱之地。”

雍奴：“倒也未必是坏事。什邡县也曾是白莲教起事之地，最近四处传言，有白莲教余党四处作乱，打家劫舍。或许到了此地，真能找到王聪儿的踪迹。”

纪大奎：“我看，并非那么简单。据我所知，早前白莲教宣称‘官逼民反，替天行道’，只烧杀官家富商，不侵扰寻常百姓，深得民心。后有山匪路霸，市井无赖混入教中，声势壮了，纪律却差乱了，朝廷才在三岔河谷一战击溃白莲教，其教徒四散而逃。如今，白莲教虽平，不少山匪回归山林，继续打家劫舍，你说这平还是未平？”

石竹娘：“夫君的意思是，所谓白莲余党，实乃借着白莲教旗号的山匪？”

纪大奎沉吟：“到时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