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笑回到省城后,按照胡杏花的约定,到了那座酒店,还是那酒店,还是那栋贵宾楼的房间,李笑笑没有要服务员引领,自己就找了去,按了房间门铃。开门的胡杏花只穿了件丝织的薄薄的睡衣,透出她丰盈的体态和成熟的矜持,好像刚沐浴过,头发还有些湿润,散发着淡淡的一股香味。她微笑着在他进门后替他脱掉外套挂衣橱中,转身看着他。
“这几天带他们出去玩高兴了吗?你累吗?”胡杏花温情地问。
“高兴,不累。和年轻人在一块,特别是带宝成第一次出去玩,一点都不累。”
“有父亲的体会吗,当父亲好不好?”
“怎么不好,你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妈,辛苦你了。我还没照料过宝成,一开始还真不习惯。”
“时间长了就好了,就习惯了。公司的事你不要去操心,搬完了。你那个助理,人真不错,年轻、漂亮、文化也高。我看了都有些醋意了。”胡杏花忽然说。
“你吃什么醋,人家是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估计有二十七八岁了吧。”
“我都五十六七了,人家看不上。有你,我也不敢。”
“你老了,我也老了。笑笑,知道我找你来说什么事?”
“是谈结婚的事吗?我们结了婚,宝成就不两头跑了。”
“你为啥明明知道了,找到了我,不跑来和我结婚?”
“我不敢,不知道你现在情况,有没有家室,而且你那么显赫,长兴集团的董事长,我敢吗?”
“你没有调查过我,我可调查过你,调查得清清楚楚。”
“没有,你知道我从不会背后打听人。”
“我们结婚。”
“现在?”李笑笑茫然地问。
“现在,你和向红玉都敢在病床前结婚,你就不敢和我在这贵宾房结婚么?”胡杏花看着几案上盛了酒的杯子说,“这桌上有杯红酒,端起来,交过杯,我们就算结婚了。”
“我以为过几天你不忙了,我们一块去扯个证。”李笑笑端了酒杯,递了杯给胡杏花说。
他和她交杯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她又解开睡衣,任它滑落到地上。红着脸,贴到他的身上。他放下杯子,伸手抚摸着她光滑柔软的身体,抱起她走到里面卧室的床边,放她到床上后,才缓慢地一边看着她,一边脱掉身上的衣裳。两个人又赤身裸体地缠到一块了。几十年了,多么可怜,他和她的这种缠绵才仅仅几次。第一次是在南山村的破窑洞中,床上铺了厚厚的稻草和草席,那次有几个晚上,她还是个小姑娘,就各自分离。第二次,也是在这贵宾房,就只有一个白天和晚上。今天才是第三次。他在想,希望这次以后不再分离,能长相厮守,随时都能拥抱,享受风烛残年余下的时光,那该多好啊。人生后半截能和爱过的人重归于好,是件多么惬意和幸福的事。他没有料到,当他和她做完爱后,她告诉他,她要去外地出些时间的差,办些该办的事,请他帮她把公司管理好,把宝成带好。他问她去什么地方,要待多久。她没告诉他,只是说办了事就回来。他不敢离开了,感觉她说这些话像是临终遗言。他就在这贵宾房中,守着她,抱着她,吻着她。饿了她打电话,有人送餐上来。他一直陪着她,生怕放开她又走了。第二天一早,洗漱完毕,吃过服务员送的早餐,她就牵了他的手,下楼走向停车场,走到停车的地方,她才松开他的手,笑着朝他吻了一下,钻进她的车开车走了。
车开走了,留下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到哪里去,行李箱都没带,也可能早准备好早放进了后备箱。儿子的事也没交代,难道就如此放心他这个父亲吗?他百思不得其解,郁闷地看着她的车跑得不见踪影,才走到自己开来的车旁,开了车门,驾车朝公司去。长兴集团在什么地方他知道,他就直接把车开到长兴大厦的楼下。
李笑笑刚停下车,就看见长兴大厦门口站了一大群人。有人来替他开了车门,接了他的车钥匙,那人就钻进车里把车开走。他这才看见那群人里面除了张敏和公司原有的几个人外,还有儿子宝成,其他的人他都不认识。
“李总,我是胡董的秘书,姓刘,现在是你的秘书。”一个年轻的姑娘首先朝他走来说。说完又一一介绍了其他几个主要的部门负责人。
李笑笑分别同刘秘书介绍的人一一握手,点头后走到张敏和儿子宝成面前。
“张院长,到长兴来习惯吗?”李笑笑问。
“长兴安排得很好,现在长兴的人事部门正在安排和组织设计人员的招聘。李总,别院长院长的称呼,我不习惯。”张敏不好意思地笑了说。
“宝成,你就跟张院长他们先实习锻炼。你不是说国外的大城市和我们城市发展差别不大吗,差别主要是在农村。张院长,你们完成了招聘,就着手研究一下对农村的建设,投资等事宜,你带带宝成。另外,招聘中看好了人,不要再错过。”李笑笑叮嘱说。
“李总,你是要我以公谋私,夹带私货吗?”张敏红了脸说。
宝成见爸和张敏说话,一头雾水,只是在一旁尴尬地笑着。
李笑笑按照刘秘书的安排,在集团公司的会议室和各部门的负责人和各分公司的负责人见面,开了第一次会议。他惊讶胡杏花的组织和管理才能,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姑娘,居然把一个庞大的公司管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规范有序,简直是脱胎换骨,天润万物时生出的一个精灵、传奇似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接替她管理公司会不会使公司一如既往地,他心中没底。
“李总,胡总前几天给你留了一封加密邮件,我已经发到你办公室电脑里了,密码是你生日。”他正在迟疑时法务部尚部长走到他身旁说。
李笑笑一听赶紧跟了刘秘书到了胡杏花为他新准备的办公室,这办公室就在董事长办公室的左边紧挨着,一墙之隔,办公室一面墙被一排书柜占据了。书柜里摆满了各类书籍,特别那些中外名著和有关绘画的书籍引起了他的注意。刘秘书说是胡董亲自安排她去采买的,说是他平时喜欢这一类的书籍。他又是感到惊讶,连他的嗜好都想到了。他顾不上去仔细查看这些书籍,而是赶忙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查看胡杏花给他的邮件。
刘秘书见状轻手轻脚地退出办公室,不想打搅这位新来的上司。
笑笑:
请你原谅我,我没有诚实地告诉你我去了什么地方。我犯了大错,犯了最不该对你犯的不可饶恕的甚至是最荒唐的错误。面对你我说不出口,我知道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你一生受到的耻辱太多,太多。恐怕这一次我对你的伤害,超过了你过去受到伤害的总和还要多。所以,我去了我该去的地方,是去赎罪,是去接受罪罚。南山村,你替我顶罪,去受牢狱之苦。这次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去接受,去面对,彻底洗清自己的罪孽。我不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姑娘了。我是个该承担责任和后果的成熟女人,我一点都不害怕了,不胆怯了。我太痛苦了,被折磨得太久了。自从在派出所认出你,这种痛苦和说不尽的忏悔就一直时时刻刻折磨我,捣得我心烦意乱,痛如刀绞,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我从再见到你那个夜晚开始,就是在派出所,就后悔不该走出南山村那贫穷落后的地方。知道你到金沙坝来找过我,我更是追悔莫及。为什么忍受不了那种耻辱要带着宝成离开,要知道你会来找我,我死都不会离开。什么样屈辱我都会忍受,哪怕熬白了头,熬到容颜已改,半老徐娘,如果我知道你会来,我也会等待,为你守住这份贞操。
我不知道在南山村那一段算不算是我们的爱情,是不是我们的初恋,因为你没有说过喜欢我,我也没说过爱你。为你献身,和你做爱我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我那时是多么敬仰你,而我只是个无知识愚蠢的姑娘。你为我去赴难,我只有用身体报答你,我那时什么都没有,穷得只有这副躯体。你走了,我绝望透了,又怀上了宝成,为了把小生命留下来,我豁了出去,打死批死我都不说出你是宝成的父亲,因为我怕加重你的刑期,我宁肯背负坏女人的臭名声。生下宝成,养活养大他是那时我唯一的支撑,如果没有宝成,我已尸骨无存了。
由于我的无知和我的善良,也为了找寻你。我被伪善蒙住了眼睛,失去了贞洁,作践了自己。在看见你以后,我追悔莫及,我明明认出了你,但不敢认你,是因为我已经弄脏了自己的身体,我不再配做你的杏花了,不是那个曾经敢光着身子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的干干净净的姑娘了。笑笑,尽管如此,我还是时常忆起你,我总觉得那个畜生样样都不如你。他只会算计,只会勒索,勒索我的身体和钱财,过去我不敢,在这牲畜面前忍气吞声,只为了报答他把我弄到省城来,使我和宝成有了个安身之地。如今,钱有了,名声有了,又如何呢。如果没离开南山村,你找到了我和宝成,也许我们的日子很苦,但我内心干净,我们一定会一家三口过得很安稳。但一切都过去了,不复存在了。是你启蒙了我,我才有了今天,才没有成为一个愚妇,成为那个牲畜玩弄的女人。笑笑,我去了,去赎罪了,去超度,你不要为我难过。
笑笑,如果你嫌我脏,嫌我贱,我不怨你。那个设计师张敏不是很喜欢你吗,你可以和她结婚,我不会恨你,因为我是自我作践,我反而要祝福你。
笑笑,不说了,公司你大胆管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的时候赤条来,死的时候也该赤条条走。而且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文化,所以我放心你,把公司和宝成都交给你,拜托你了。
笑笑,如果能再见到你,我还是喜欢做那个南山村的傻姑娘一样地待你。
再见,保重。
胡杏花
邮件上有日期,是她前几天写的。他是含泪控制住情绪读完的,他原本以为抽个时间去把证扯了,从此彼此不再分离,但残酷的现实击碎了他的梦想,他忧愤地吩咐刘秘书赶快把尚部长请来。
“尚部长,胡董去了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尚志全一进办公室李笑笑就急不可耐地问。
“知道。她告诉过我,我也认为胡董主动些好。”尚志全直接回答说。
“胡董问题严重吗?”李笑笑担心地又问。
“不严重,都是胡董个人的资金与公司无关。但是涉及资金量大,一两千万元。不管是对方勒索,还是胡董自愿,都涉及向公职人员行贿,公职人员也是常有的问题。胡董主动去向检察机关说明问题,总比检察机关找上门好。”尚志全分析说,“所以我支持胡董主动去说清楚问题。”
“那个人是谁?”李笑笑问。
“是……我怎么说。”尚志全看着他犹豫片刻才说,“吴好,前省国资委副主任,已落马。”
“砰!”的一声,李笑笑重重一拳砸到办公桌上。他一听到这个名字,还怔了一下,立即怒火中烧,眼中冒出仇恨的光亮,额头青筋暴露鼓胀。他愤怒了,一生第一次如此情绪失控,他狠狠地骂了:“禽兽不如的东西!”
刘秘书闻讯,听见响动地跑了进来,赶紧弯腰去捡起跳起来摔在地上的茶盅,望着发怒的李笑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放下茶盅,站到尚志全旁边。
“李总息怒。”尚志全想了想说,“胡董人好,对员工,对公司下属都好,人也能干。长兴集团走到今天,胡董呕心沥血。胡董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遇人不淑,识人不慎,交友不慎。李总,胡董毕竟是个女人,有她脆弱的一面。她能识破吴好设计的圈套,把长兴集团的资产全部转移到国外的阴谋很不简单了。但是据说吴好对胡董事长拒绝到国外投资,转移长兴集团资产一事怀恨在心,反诬胡董事长向他行贿,这当然只是听说。李总,我是法务部部长,也是律师,我已经着手准备材料,从索贿这个方面替胡董辩护。你放心,集团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是一开始就跟了胡董。”
“尚部长,你能安排我见胡董一面吗?”李笑笑听他说完,才垂头丧气,平息了怒气坐下来说。
“现在恐怕不行,才进入调查阶段。过段时间,案情明朗了,我会安排好,到时间通知李总。”尚志全告诉他说。
“李总,你别太担心,我们都了解胡董,不会有太大问题,公司内部也不会引起震动。”刘秘书也胆怯地说,“胡董交代过,有什么问题只管找我。”
“谢谢你们,你们都去忙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李笑笑现在满是茫然,交友不慎,识人不善,他能去埋怨责备胡杏花吗?她一个忍受欺侮、凌辱的女人,孤身一人带着年幼的宝成跑到异地他乡寻找自己,遇见心怀不轨的衣冠禽兽,这个初中时代的好友。落入他的掌控,该怪谁?该谁来承担责任?他也后悔不已,后悔当初从狱中释放出来返回南山村,就该不顾什么右派加劳改犯的臭名声,毅然决然藐视一切回到她的身边。如果她说是犯下的罪孽,那么他难道不是也犯下了罪孽吗?难道不该受到责罚吗?人世间就是这样的残酷无情,把一切灾难都落到他和她这代人的身上,摧残他们。他心中在呐喊,在挣扎,在反复地问,在寻找这种痛苦不堪的过去怎样才能尽快地结束。
他不敢把真相告诉儿子宝成,他只有安排他和张敏立即启动到乡村去调查,寻找投资乡村的建设计划,视角从城市逐步转移到乡村。因为乡村,特别边远的乡村还很穷,很落后,人还是普遍的愚昧和无知。他要宝成和张敏带一个团队先去搞调研,第一站就去南山村,这样,他才会安心一点,苦痛才少一点,使宝成暂时不知道他妈现在的情况,往后知道是往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