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杏花把儿子胡宝成到达的时间和航班号告诉了李笑笑。李笑笑接完电话，内心一阵喜悦又是一阵惶恐不安。喜的是有儿子了，从此不再孤单。不安的是从小不曾见过儿子，不曾抱过、养过、带他玩耍过，突然要见面了，他有些猝不及防。彼此会不会感到生疏，彼此有没有亲生骨肉的那种感情。从派出所猜出胡宝成和自己的关系开始，他其实这一天想得要命，但又害怕相认。胡杏花还告诉他一个消息：长兴集团已召开董事会，讨论通过了收购他的工作室，由专业评估后，包括有形资产和无形资产，折算成长兴集团的股份，集团并加大投入，使其成为或升级为一个甲级设计研究院，不仅承担长兴集团投资的每一个项目设计，还参与社会的设计投标。小打小闹的工作室，从此可能成为长兴集团旗下的专班，成为与那些大院比肩的企业。这个消息立即引起工作室几名员工的振奋和高兴。

“李总，你和长兴集团有什么关系，简直是喜从天降。”张敏喜笑颜开地带领其他几个人跑到他的办公室来祝贺说。

“是好事吗？我还觉得往后会不自由呢。”李笑笑说，“我们虽然小，但无拘无束。”

“当然是好事，不要我们再为业务发愁了。光长兴集团每年投资和新增加的项目就有可能把我们撑死。”另一个设计师说。

“你以为就我们这几个人吗？设计院规模要扩大，大了压力就增大，小心压来我们撑不住。”李笑笑也笑了说。

“不怕，我们肚子都大，什么压力都装得下。”张敏脸上容光焕发说，“只要业务多，挣的钱多，收入高，怕什么怕。李总，你想，我们要换大一点的房子要钱，生活过好一点要钱，将来结婚生子要钱。所以我们都不怕业务多，压力大。李总，我们这代人注定是劳碌命。才不像你，住那么小的房子挺满足的。”

“就是，张敏姐说得对。李总，我们不怕。”其他几个人都附和说。

“都别跟着起哄，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散了。”

李笑笑把大家招呼散开，他要冷静地思考，胡杏花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是想让自己在她的庇护下吃软饭吗？或者使宝成的父亲体面一点吗？他猜不透她的心思，他只能为收购一事感到郁闷。

下班的时候，其他人都走了，外面办公室灯还亮着，几台工作电脑都关了。只有张敏还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双手支着下巴，皱着眉头，好似在想什么，偶尔还朝他办公室瞥几眼。他明白张敏的心思，有什么话要等他说。于是他就关了电脑，关了灯和办公室的门，走到张敏面前，停下来想了会才说：

“张敏，该下班了，走吧。”

“到哪去？你不去向厅长家里？我知道你前些时候经常跑去向厅长家。”张敏抬头望着他说。

“徐阿姨走了，料理完后事，我就对李娜和刘成说，周末没事多去看看刘成的爷爷奶奶，别老缠着我。”李笑笑说。

“你是怕他们俩兄妹打搅了你？”张敏问。

“不是，我有什么怕打搅的。这也是向厅长生前的想法，刘成毕竟是爷爷奶奶的孙子，老人家年纪都大了，人老了怕孤独冷清，何况他爷爷还有点犯老年痴呆，要人陪伴。现在开车去方便，一两个小时就到了。所以我安排了他们兄妹只要有空就开车过去。”李笑笑解释说。

“你就只会为别人着想，你就不想一下你自己想。李老师，你这辈子就只和喻梅姐过了几年的生活。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也应该考虑你自己的生活了，你苦不苦啊。”张敏说。

“我和你们不一样，年代不同造成的。走吧，我今晚请你吃点好的。”李笑笑岔开话题说。

“还是去吃烧烤，喝点啤酒。”张敏说。

“为什么老是吃它，你不厌烦吗？”

“不厌烦，撸着串，喝点啤酒，自由自在，想说啥就打胡乱说，没约束。”张敏站了起来说。

李笑笑又带着她到往日那家路边烧烤店，今晚他和她去得比较早些，沿街的桌子还有几张空着。老板好像赚了钱，每张桌椅旁都撑了把遮阳伞。店内早已坐满了人，那烧烤炉上正冒着“嗞嗞”的油滴落时发出的声响和一阵焦香的烟气。这次，张敏不是像往常一样面对面，而是坐到了他的左方。她主动点了些烤串和啤酒后，脱掉外套，那是米色的风衣，搭到椅子靠背上，转过头，瞧着他。

“李老师，我想问你件事。我憋了好久，是不是长兴集团的胡董事长看中你了，才收购我们？”

“你怎么这样想？”

李笑笑觉得奇怪，过去她都称呼李总，不管什么场合，偶尔也叫李老师。可近段时间，都只叫李老师了，差点就直呼其名或叫笑笑了。

“我怎么不这么想，颁奖那天晚上，你把奖杯、奖牌给了我，催我回去不等你。我走时看见你朝胡董事长坐的地方走去，她和你说了好一会话，我才悄悄离开。还有那天，她打电话给你，你就交待我什么事都不准找你。你们不是去约会是去干啥？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在你家楼下守到深更半夜，都不见你回来，我真的好失望呀。”张敏突然说。

“我是谈企业收购事宜啊。张敏，才喝了几口啤酒，你就开始打胡乱说，胡思乱想。”李笑笑脱口撒了个谎说。

他认为该撒这个谎，他怎么向她解释他和胡杏花的关系，他不会对这个年轻的姑娘说出真相。他也不明白现在年轻姑娘为啥这么勇敢地表露自己的心声，说出喜欢嫉妒这些个东西。

“李老师，如果是她真的因为喜欢你，要收购我们，收购后我就辞职不干了。”张敏把一只手伸出来搭在他的左肩上说。

“你怎么想到辞职？”李笑笑伸手拿开她的手说，“收购了，你不仅不能辞职，设计院的院长还该你当。”

“我当院长？开玩笑吧？”张敏拿起啤酒罐猛地喝了口说，“你骗我吧？”

“我骗你干啥。张敏，你年轻，早就是高级工程师，一级注册师也拿到手了。你和喻梅搭档那么久，又和我一道做了这么几年，你没资格谁有？”李笑笑说。

“李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胡董事长看上了你，我去了会尴尬，我会吃醋，心里难受。都是女人，凭啥你对她们都感兴趣，唯独对我连正眼都不瞧瞧。喻梅开车把你拉了去，你就住她屋里。你每次送我回家，连楼都不上，更不进我家的门。我哪些地方不如她们，我有时也在想，你陪我回家，哪怕只住一天两天，我也心满意足了。我不在乎天长地久。我寂寞得好害怕呀，这辈子真的不讨男人喜欢，真那么令人讨厌吗？”张敏说这话时眼里噙着泪水，也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把平时不敢说的话当他的面吐露出来了。

李笑笑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她，他理解她，一个年轻漂亮的高资女人，一次两次的感情挫败，使她心灰意冷，使她产生了这种懵懂，率直冲动的想法不足为奇。因为身边没有男性相伴。他和她天天工作相伴，自然而然生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幻想。还是因为她现在孤独寂寞，找不到排解忧愁的方式，才有如此的想法。或许以后环境变了，她这些想法也就变了。

“李老师，你不知道，当我知道你和向厅长的事，看了你和她在病房里的照片。我哭了多少回你知道吗？你们是读书时候的爱情，分开几十年，爱情还在。而我爱过的人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回过头来看看我。你更不知道，有几次跑到你的楼下，看见你的灯还亮着，就是没勇气去敲你的门，退缩了。我怕你拒绝，羞辱我。我好想破门而入，同你睡在一起。最终，我还是没那个胆量。”张敏摇着头说。说完又猛喝啤酒。“你说，我为什么就碰不到个像你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啊，这辈子活得倒霉透了。”

“张敏，你用不着责备你自己，你没有错。”

这次轮到李笑笑伸出他的左手，搭在她肩上，轻轻地拍拍她，表示对她的安慰，平复她的情绪。他知道张敏，他也懂她，他更知道懂得爱的女人通常会输得很惨。她已经输了两回了，不能再输下去了。他告诉她，谁都希望爱情长久，从始而终，甚至永恒。然而世事难料，爱情有可能输给社会变故，输给金钱，输给油盐酱醋，输给各种诱惑。总而言之，有太多的因素使爱情有时候变得一文不值。只有自己的坚守才会使爱情绝处逢生，只有坚强才会重新获得尊重和爱情。他只能对他说这些空洞的道理来使她平静，完了又开玩笑似的说：

“往后公司招人，我首选单身，帅气、有气质的男人，为你量身定制。好了，别伤感了，啤酒也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他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张敏走去停在街边的车里，又开车送她到她家单元楼下，扶她出车后，她一个踉跄，险些绊倒。她站稳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说了句：你能像抱向厅长那样抱抱我吗？他犹豫了片刻，伸出双手抱住了她。她也紧紧抱住他，却把嘴对着他的嘴亲吻了起来，他不好避让。完了，她松开他，朝他摆手说：

“回去吧，我记得你说的话。你要为我量身定制爱情，哈哈，爱情还有量身定制。开玩笑，李老师，你放心，我会坚持，我会等待，到时我会抓住不放，回去吧，你走吧。”

看到她跌跌绊绊走进单元门，进了电梯间，李笑笑才走去开了车门，驾车离去。

那晚李笑笑又想了很多，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想不明白，像张敏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优雅而又专业性强的女人，为什么那两个男人会忍心离去。如是他，第一次碰到这种女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哪怕生活中争吵，为油盐酱醋的生计而苦恼，都应该值得拥有，值得尊重。想想自己年轻时候的年代，敢有这种恋想，追求吗？有一个苦痛不堪的胡杏花，都牵挂到了现在，整整几十年，两代人了啊。但他也相信，只要张敏这样的女人不悲观失望，能从感情的挫败中走出来，不因为失恋或挫败耽误前途，把那层薄薄的忧伤撕掉，终究会等到爱情重新绽放，花开的时候。因为她更成熟了，她更加璀璨媚人。

一想到明天要去机场接儿子，他不敢多想了，赶紧闭目养神，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