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好是万万没想到胡杏花这种农村出来的女子,竟能够在自己的举手之劳、微不足道的帮助之下,居然能够凭着她的智慧和勤劳,在介绍了一两个很小的项目做了后,居然不再需要他的帮助和关照,拉起了一支队伍到注册成立了她自己的公司仅仅几年的时间。从无到有,从他帮介绍工程项目,到现在要她帮自己的沾亲带故的人从她的工程项目中分包些工程来做。幸亏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尚且懂得知恩图报。每次他帮这些沾亲带故的人请托,胡杏花就一口答应下来,从未找借口推脱,但强调必须按她定的规矩办。乱世出英雄,胡杏花就是在这种方兴未艾的蓬勃发展的环境中锤炼出现的人物,又过了不久,公司又变成了长兴集团,资产剧增,成了响当当的人物。吴好也感到奇怪,这些年,看得眼花缭乱。她哪来的这种潜能和天赋,他觉得是不可思议。这几年,他那些沾亲带故从她手中分包工程项目的纷纷私下找到他,向他诉苦,说她行事杀伐果断,分包后自主权不大,操作很不方便,很多资金都控制在总公司手中,这些人总不能任意支配。吴好听了后只有安抚。但他还是找到胡杏花,要她给他的沾亲带故的松绑,他没想到,这次险些闹得不愉快。
“杏花,胡董。你应该放权。政府都给企业放权,松绑,你也应该给下边的人放权,完全放手,让下边的人多些自主权。”吴好说。
“吴好,你把话说清楚,放权,放到什么程度?我还要怎么放?公司有制度,分包合同有规定、约定。双方都应该遵守,怎么告状告到你那儿去了,他们有问题,找公司才对。”胡杏花不满意地说。
“我只是帮他们反映一下,不是要过问你的工作。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吴好只好解释说。
“吴好,吴副主任,我告诉你,有请托就照办,拖垮了多少公司,眼下破产的企业多的是。全省有多少企业在拖欠农民工工资,我长兴集团就没发生过一次,为什么?这些权我不会放。分公司挪用资金,亏空的案例还少吗?你是政府领导干部,一有请托就办,底线还要不要?如果他们觉得有难处,不自由,可以不续签合同,从公司退出去。我不信,有活不干,有钱不赚。想干的人多的是,想挤进来的人排着队。照顾你这些三姑六亲,本身就不公平。”胡杏花依旧我行我素地告诉他说。
吴好明白,胡杏花的管理非常出色,她有一个工程造价部,每个项目招标分包都计算得十分精准,既不使分包人亏损也不会让你暴利,她的财务部也能按照工程造价的人工部分,准确地按进度发放到农民工手中,从不拖欠农民工工资,多次受到建设厅的表彰。她当过农民,在建筑工地干过,深知这些工钱对一个农民工的家庭的重要,养家糊口。他的质检部,材料部,都是按照设计要求,定点采购,统一分配材料,质检部甚至比国家质检部的检测要求标准还高,只能高,不能低。她甚至不惜把偷工减料,替换材料的一两个分包商送进了监牢,所以想从她手上分包工程的人就不敢胆大妄为,胡作非为,老老实实赚取该赚利润。这就是她的魄力,也是她讲究诚信的口碑。吴好不敢再和她争论、干涉了。他已经驾驭不住这个女人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卖鸡蛋,唯唯诺诺的农村女人了。她成了很多人刮目相看的企业家了。如果自己还在为那些沾亲带故的一点小利而继续与她争执,这么多年积攒下来,处心积虑的关系肯定马上破裂。适可而止,他依然是皮笑肉不笑,实际是心里一阵酸楚地走了出去。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放她出去承揽工程,使她还是乖乖地依附自己的施舍和善心,当条受宠的贵宾犬豢养着,时常暖自己的被窝,随心所欲发泄淫威。如今,有时间跑她那儿去,连见面都难了,隔三差五地被她推脱,不是到外地出差,就是在忙工作。
吴好还想更进一步,他的野心是国资委主任或副省级。岳父的作用有限了,无能为力,虽然省行有岳父的同事或部下,但毕竟他现在依旧是市支行行长,手伸不了那么长。吴好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钱,都是求他办事的人送的。为了仕途,他也花掉了不少的钱,因为仕途上的每一环节都涉及许多部门,很多人。他感到钱吃紧了,仅仅靠政绩,一个关节点上就有多个竞争者,谁上谁不上,就得靠人脉关系,靠上司说话。他在钱紧张的时候,只要向胡杏花开口,她开始几次毫不犹豫,爽快地叫他给个账户,她很快就从自己的账户中打了过去。在钱上,她不在乎。她在回报他,但次数多了,数额逐渐大了,她也警觉起来了,一个政府官员,要那么多钱干啥。吃喝玩乐,养家糊口拿走的钱足够他花半辈子了,不会是贪心不足,把自己的感恩当成是他的摇钱树了。
“吴好,你到底拿那么多钱去干啥?这些钱对一个普通家庭一辈子恐怕都是一笔巨款。”胡杏花这次在他要钱的时候问。
“应酬,风气就是这样。杏花,你不可能理解。”吴好辩解说。
“那好,吴好,你回去把婚离了,我们结婚,我挣的钱你随便花,你老婆要多少钱我都出,行吗?要钱只此一次,往后你别想在我这儿拿走一分钱。”胡杏花下最后通牒说。
“离婚?你开玩笑么?你想我身败名裂吗?杏花,我们过去不是这样过来的吗?”吴好无可奈何地说。
“吴好,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一直在报你的恩,但你不能无休止地索要。”胡杏花感到厌倦地说,“吴好,你为啥硬要在仕途上去迎奉,讨好?花的代价还小吗?安分过日子不好吗?硬要一条道路都到黑。官场是不是就没有清正廉明?不从政你就不能活吗?这样,我不为难你,回去离了婚,辞了官,你要花多少钱我都随便你,今天是最后一次。”
胡杏花这段时期感觉到苦恼愈来愈多,经常莫名其妙地烦躁。从农村流浪出来,为了寻找李笑笑这个启蒙人,宝成这孩子的父亲。人没找到,遇到了吴好,帮了她,完成了从农妇到城市创业者的转变,使自己脱胎换骨。走到今天,有吴好的作用。如果没有他,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是怎么样,拖着儿子继续无目的流浪街头,卖一辈子的土鸡蛋,兴许会养活儿子,但不会有现在的惬意和潇洒的生活和事业。这个社会长期就讲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有恩必报。所以一开始只要是吴好来要钱,不管是多少,只要她拿得出来,她毫不吝啬,直接就把钱打过去了。不过,她在想,长此以往,挣再多钱也会被掏空,而且拿那么多钱去干啥,你来我往真的要花那么多钱吗?她渐渐感到自己成了他索取的工具,永无休止一样,所以才说了那么一番话,要么离婚,要么辞官,否则,她想做一个不被支配和被奴役的独立女人。
吴好也察觉到了胡杏花的变化,这个过去单纯,头脑简单而又温柔迷人的姑娘,在城市这种环境中被激活成了个精明能干风韵犹存的女人。他不甘人后,进入高中,他打败了张秀明和李笑笑成了人上人,和廖亚芬联姻,有岳父相助,他又在仕途上一路高歌猛进,把很多同事都丢在后边。他认为自己有得天独厚的自身条件和人脉关系可利用。一点施舍和救赎就把胡杏花诓进了自己编织好的圈套。他从她的身上探索到女人肉体的奥秘,满足了自己淫欲的嗜好和资金索取的一个渠道。他总认为是他成就了她,他就该理所当然,毫无顾忌地在她身上索取,他所需要的东西,包括肉体和钱财。她也应该毫无怨言地对他回馈。他对她颐指气使,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半点愧疚和羞耻之心。他习惯了治理人,唯独对他那位不感兴趣厌倦的扁平的老婆治理不了。他认为胡杏花这个使他痴迷的温顺的女人应该永远在他的淫威下治理得服服帖帖。现在看来,不是这回事,已经有了反叛的苗头。
他从这次和胡杏花的谈话后,有几天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得发痒。他从胡杏花那儿拿走的钱,不完全是用于应酬,而是和他收受的资金一道转进了在国外的账户。儿女都送去加拿大读书了,很多官员都是这样,甚至有的裸官了。他不会裸官,他也不会把廖亚芬弄出去,他要弄出去的是胡杏花,是能陪伴他后半生的他感到惬意的女人。怎么能把她弄出去,他可是费尽心思,绞尽了脑汁,苦苦思索,一直想不到很好的办法。因为眼下的胡杏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懂而又迷惘的少妇了,是个体态丰盈,智力过人的企业家了。
当他在胡杏花那儿看到那幅画的时候,他还判断不出那画是谁画的,但是当听宝成讲是摆摊姓李的老板画的时,他好像猜出了这人是谁,还打架进了派出所。他跑去派出所一查,果然是他,李笑笑。一听到这个名字,他险些崩溃了。怎么这人还没死,还画了张胡杏花年轻时候的画。由此推断,宝成有可能是李笑笑的儿子,胡杏花是他年轻时候的相好。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碰上这个倒霉蛋,右派分子。李笑笑过去不画油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记忆这么好,也只有相好,相爱过,才有如此深刻的记忆,才能在事隔很久后画得惟妙惟肖。他有些害怕了,害怕碰见这个李笑笑,夺人之爱,昔日的朋友必将反目成仇。霸占李笑笑的女人这么久,一旦被抖搂出来,也将使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成天下奇闻怪事。一连好几个晚上,他都是噩梦不断,时常在梦中惊醒,偶尔遇到有提及姓李的人也会忽然失态。这一段时间,他神魂颠倒,提心吊胆,忐忑不安,生怕这个李笑笑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管在什么场合。
吴好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胡杏花那里好像没有什么状态,胡宝成也出国读书去了。他偶尔去胡宅,佣人也没说什么。他从网上看到李笑笑和向红玉在病房的那张结婚照,忐忑不安的心才稍稍平稳了些下来。向红玉的追悼会,按理说他应该出席,但他找了理由推脱了。去了肯定会碰到这个初中时的同学和朋友,那只有尴尬和说不清的怨恨。他现在已经无论如何都丢不下胡杏花了。他已经习惯了在她那儿寻求到快乐和兴奋,哪怕当初是隔三差五的。偷腥毕竟是令人神魂颠倒上瘾的事情,这么多年没败露过,不是侥幸,而是他精心布局和绞尽脑汁的结果,而且胡杏花确实是个善良的女人,无论何等的不高兴,不满意,都没有反目成仇,才使这种局面维持了下来。他现在必须要马上弄她走,离开这里。只有把她弄到国外去,他才会有安生的日子。
刘子培被双规后,吴好也知道和害怕自己的问题迟早会被发现。往往就是这样,已经有人进去了,而很多人依然我行我素,总认为行事隐秘,总会平安度过,各自寻找退路。他做了精心盘算,只要能够说服胡杏花到国外投资,把公司的业务重心转移到国外,那么他就可以大功告成,顺利脱身。他把这一切都煞费苦心考虑好了,之后约了胡杏花到尚高西餐厅的一个雅间吃饭。这个西餐厅是高档而神秘的地方,是专为省城重量级人物约会进餐的一个场所。
尚高西餐厅设置了一栋大厦的最高的一层楼上。地下室停车后,电梯可以直达,与其他楼层相隔的电梯是分开使用。餐厅大厅富丽堂皇,地面、墙面都是浅色进口大理石铺装。水晶吊灯灯光明亮柔和,吧台更是典雅,一副尊贵的派头。随时立在大厅电梯门旁的迎宾小姐只要电梯门一开就会引导客人走过一条长长而又踩上去松软的过道,把客人引入一个个提前预约的隐秘的雅间。每个雅间的风格各不相同,都是按照欧洲各国的简约时尚的格调布置装修。桌椅、沙发都十分精美。胡杏花到的时候,迎宾引导她走去推开维多利亚雅间门的时候,吴好早已到了。
吴好一见她来,急忙上前去替她脱掉外套挂上,又彬彬有礼地拉开椅子,等她坐下后才又坐到她的对面。桌上两端各有一个精美的烛台,待招待点燃,关掉那水晶灯,屋内完全是一派温馨的气氛。招待上完菜,替她和吴好的高酒杯斟了红酒,就退了出去,掩上门。
“怎么想到这儿来说话,有什么事不可以到我家里来说吗?”等招待退出去后,胡杏花才问。
“杏花,我们不是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吗?来先喝口酒。”吴好皮笑肉不笑地端起酒杯举过去说。
“是很久了,我忙,你也忙。”胡杏花端起酒杯,没有去碰杯,闻了闻,喝了口说。
“杏花,你考虑过企业的发展吗?”吴好边吃边说。他说话的时候,拿了刀叉的手都颤抖起来。
“怎么没考虑,现在也摊子大了,我都感到吃力了。”胡杏花把一块鹅肝切开,叉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着吞下去后说。
“既然你都感到吃力了,何不如出去发展。”吴好放下刀叉看着她说。
“走出去?去什么地方?”胡杏花一手拿餐刀,一手拿餐叉问他。
“去国外,到国外去发展,国外的投资环境比国内好些。去了国外可以请职业经理人来管理企业的经营活动。你就可以轻松地享受生活。”吴好笑眯眯地说。他一笑,两只眼就眯成了两道缝。
“有这个必要吗?仅仅就是为请个职业经理人来管理企业。”胡杏花有些疑惑地问,“如果我累了,在国内也可以聘请经理人啊。”
“是这样,杏花。”吴好进一步解释说,“国家和政府的政策现在支持鼓励引进外资,欢迎外国资本走进来,同时也鼓励支持国内企业走出去。你现在走出去,收购一家国外企业,公司在国外发展后,又走回来要不了多久,长兴集团就可以成为一家跨国公司,舞台比现在大多了,机会就更多了,去了国外回来,优惠政策更多了。”
吴好说得很诱人,很多人去了国外转一圈,回来就成了外资了,享受的政策优惠是多了。胡杏花却不这么看,长兴集团目前发展很好,如果到国外没有国内发展顺利怎么办。国内目前到处都是投资机会,何必要舍近求远。她有些怀疑吴好的动机,但没有把话说出来。
“杏花,你不是想我离婚吗?你到了国外,我马上离婚,我和你在国外结婚。”吴好眨着眼睛说。
“为什么要我到了国外你才离婚,你现在就可以离啊,离了婚我们再考虑去国外投资的问题,收购的问题。”胡杏花直截了当说。
“现在离婚?一旦闹得乌烟瘴气,我还在现在的位置上待的下去吗?”吴好反问她说。
“你为什么就不能舍弃你的面子,离开官场。”胡杏花有些愠怒地说。
谈话无疾而终,没个结果,胡杏花只答应考虑他的建议和说法。她要亲自考察和调查,如果有价值她会考虑,如果不是他说的那样她不会考虑这件事情。
眼见胡杏花对走出去收购的事情不冷不热,吴好心中有些焦虑。刘子培的事曝光,一开始他还心有余悸,感到恐惧,久而久之,他决定提前找到退路。儿女出去了,他总不能孤独一人出走,从此无声无息地度过后半生。自从他知道了李笑笑和胡杏花的关系,更加急迫地想把她也弄走。等了很久,不见胡杏花的态度,他又催了几次,最后一次干脆向胡杏花挑明利害,说如果不走,他出了事,长兴集团脱得了关系,不牵扯,不受影响吗?胡杏花问他,你出事和长兴集团有什么关系,牵扯什么?他告诉她说得清他对长兴集团的影响力吗?胡杏花一听恼怒了,他在说的走出去不是为离婚、结婚这么简单的事情,而是在讹诈胁迫自己,把长兴集团的钱和自己一道捆绑转移到国外。她已经通过其他渠道和法务部对他说的企业暗中调查过了,她还叫读书的宝成飞了次加拿大,专门做了次暗地调查。她得到的信息这家公司才注册不久,而且所要这家公司收购的另外几家企业早已破产,现在是破烂不堪。她只是没告诉吴好,不想戳穿他的谎话,弄得他当面难堪,没有脸面,甚至恼羞成怒。
另一件事是胡杏花百思不得其解,那天吴好来看到李笑笑画的那幅画,就发现他当时神色不对,过后他又专门问了宝成那幅画是谁画的,估计他跑去派出所了解过。但一直避而不谈这画的事了。吴好和李笑笑同一个小县城,县城很小,初中就那么两三所。如果同过学,他们年纪相仿,差不多一样大,应该认识。所以,她找了机会,故意试探过他。如果他说认识,那么这人不算诚实,如果说不认识呢,也有可能真的不认识。她没考虑那么多,就直截了当问了,因为那天他情绪还好,还喜笑颜开。
“吴好,你认识一个叫李笑笑的人吗?”胡杏花望着他说。
“李笑笑?”吴好脸色骤变,笑容马上消失,故作镇静地说,“不认识啊,你问这个干啥?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
“我是问你读初中的时候认识这个人吗?”胡杏花看着他的眼睛说,她看出了他神态的变化,眼睛躲躲闪闪,游离不定。
“初中那么多同学,都不记得了。如果没有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肯定就更不认识了。你打听这个人干啥?”吴好强颜作笑说。
“我只是随便问问,是我在乡下的一个朋友。不认识就算了。”胡杏花说。
吴好额头都渗出了汗水,这一切都被胡杏花看在眼里。她这才相信与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男人,不是个诚实的男人,一直是在蒙哄和欺骗自己,利用自己。她不动声色地结束了这次谈话。她现在有了更多的考虑和打算,一切等到儿子回来再说。所以到尚部长告诉她吴好被带走调查的消息,她一点都不惊诧,心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