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的是“维纳斯”娱乐城,也是狐狸常常光顾的地方。
一当走进,狐狸便频频挥手,像当年毛主席接见红卫兵似的。而娱乐城的小姐们服务生们经理们见了他也犹如当年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一样,欢呼雀跃,激动万分。
与狐狸并肩走的况言小声埋怨:“你不该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维纳斯,看光身子女人呀?别到时将我们作为扫黄对象给扫了。”
狐狸边向别人挥手致意边嘀咕道:“你以为这里遍地卖淫嫖娼呀?告诉你,这儿还有它高雅、纯净的一面。再告诉你吧,本人今天是想举行告别娱乐坛演唱会。”
“喔?!”况言挖苦道:“你要改邪归正不作西门庆了?”
狐狸笑笑,“你娃不懂!改时告诉你为什么。”
“叽叽咕咕个啥?!”闻海涛在后面猛然推了况言和狐狸一把,二人踉跄了几步。师雨、朱珊珊和菲菲吃吃笑。
一奶油气息很浓的服务生引领着他们来到了二楼一豪华包间。
狐狸对服务生说:“你上些小吃、果盘和酒来,要最好的。”
服务生乐颠颠出去了。
师雨首先唱《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声音清脆、婉转,如淙淙的小溪水,不断引起大家的掌声与喝彩声。
接着闻海涛唱《国际歌》,而且用的是俄语。嗓门儿震耳,却吐字含糊,且调子左到了天边。大家起哄,鼓倒掌。
服务生推来一推车酒、小吃和果盘,并乐颠颠摆盘、倒酒。
接下来狐狸唱《缘分》。这家伙不愧有艺术天赋,又是在歌厅娱乐城泡熟了的,调子拿得极准,吐字特别清晰,且韵味十足,犹如天籁之音。他一曲唱完,使大家持续好几秒地沉醉。过后全体鼓掌。过后师雨、朱珊珊乐颠颠敬酒,还捎带敬了一只手挽着狐狸胳膊的小鸟依人的菲菲。完了,四人重新分部唱《缘分》。
闻海涛边往两只酒杯里倒“人头马”和放杨梅,边对坐在身边的况言说:“杜爽最近遇到的麻烦太大!”
况言也叹一声,“是呀!他正处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我担心,他撼不动处于强势的人。”
闻海涛说:“杜爽目前的对立面的确势力强硬,他几乎是孤军奋战,并且被罗列了十大罪状。不过,这一点我还不是很担心。因为,尽管杜爽的对立面大有踏平庐山之势,可他就是一座比庐山还要坚挺的高山,不是轻易就被踏平了的。最让人担忧的倒是费亚男。你想啊,她刚动了手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要是得知杜爽的窘况,她不心急火燎,甚至导致脆弱的心脏旧病复发?”
况言点点头,“完全有可能。那咋办?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
闻海涛端起一杯酒递给况言,自己拿起一杯,讷讷道:“我想,唯一的办法是,让她暂时离开绿江,听不到啥风声,受不到啥干扰。”
况言问:“离开绿江?亚男离得开杜爽吗?”
闻海涛说:“我有一个办法。师雨不是要回老家华蓥山办学校吗?我想,不如叫亚男这次也跟去,度过这个盛夏。华蓥山远离绿江,又是山区,清静,空气新鲜,这即使亚男听不到各种坏消息,也对她休养有好处。”
况言问:“她的身体还在恢复期,能去缺医少药的山沟沟吗?”
闻海涛说:“我在医院了解过了。亚男现在的身体基本恢复,只需要休养和简单的护理,问题不大。其实,最近我都在考虑如何把亚男转移出绿江,杜爽也有这个意思。这次是一个机会。华蓥山是个好地方,如果亚男去了哪里,我可以安排我们集团医院几名医生、护士陪同,名义上是去考察师雨老家办学情况,为下一步结帮扶对子做准备,实际是对她进行护理。”
况言想了想点头道:“行,这是一个好办法。另外,还可以叫我妈陪同前往。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妈在他们医院为亚男和杜爽捡了一个弃婴,是个女孩儿,各方面都很不错。今天上午欢欢打电话给我,说她和我妈已将女婴抱去让亚男看了,亚男爱不释手,幸福得脸像花儿开。当时杜爽没在场,可他在电话里也完全赞同收养女婴,并高兴地说这下我们亚男当妈妈了!我想,何不将女婴一同带去华蓥山,既让亚男在宁静中享受当母亲的欢乐,又好让我妈在身边看护。你是知道的,我妈可是妇幼科专家。”
闻海涛一拍大腿,“好!来,我们祝杜爽和亚男平安、幸福!”
二人碰杯饮酒。
朱珊珊开始唱《天路》。味道很到位,有把大家引到苍茫的雪域高原的感觉。闻海涛从沙发上站起,几步上前,靠着朱珊珊,轻轻为其击拍子。
菲菲亲热地挽着师雨坐到另一张沙发上,似乎在谈论女孩感兴趣的话题。
狐狸走到况言身边坐下,“咋不点歌唱?”
况言笑笑,“本人高风格,后天下之乐而乐。”
“那我们两爷子喝酒。”狐狸欢欢喜喜倒满两杯酒。
况言端上一杯酒冲狐狸举起,“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对师雨鼎力相助!”
狐狸也拿起一杯,“你说对了一些。我更多的是支持农村教育,帮助乡下那些读书难的娃娃。”
两人相碰,饮尽杯中酒。
况言边倒酒边问:“你刚才进门时讲今晚要举行告别演唱会,是啥意思?”
狐狸递一支烟给况言,自己也燃上一支,吐出一团雾说:“就是从明天起,本人再不踏进歌厅和娱乐城半步了。”
“喔?!”况言打燃火机的手停在了半空,“你真的要脱胎换骨了?这让我非常吃惊。”
狐狸叹一声道:“这些年,进歌厅钻娱乐城,我他妈着实很累,心也很苦。我想从此告别这种生活,过另外一种日子。”
况言燃上烟问:“啥样的日子?想求得一个遁世之所?或像陶渊明那样寻找一个世外桃源?你狗改得了吃人粪吗?又耐得住寂寞吗?是谁感化了你呀?”
狐狸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要说,感化我的,首先是菲菲。这次,我把画展作品拍卖所得的部分钱分发给坐过我的台的小姐,叫她们回家从良,她们都哭了,是感动的涕零。菲菲对我说,哥,你叫我们从良,你也应该从良。你常常花大把的钞票在灯红酒绿中泡小姐和醉生梦死,我知道你那是想借此填补心灵的一种空虚,抹掉心中的一些苦闷。可你那样,会更空虚,更苦闷。”
况言一笑,“你因此被震动了?”
狐狸点点头,“是的。你当时没有看到,她说这些话时,那对好看的大眼睛就一直望着我,里面全是深切的担忧。”
况言问:“你对她有过吗?”
狐狸迷惑道:“啥意思?”
况言说:“你把她弄上过床没有?”
狐狸一笑,“没有。千真万确没有。你以为她真的就是杜十娘而我则是李相君?我那是开玩笑的。不说她,其他小姐我也没动过那种念头。我还没有那种兽性。她们本来就是被侮辱与被迫害的苦命娃娃,我还能够去践踏她们吗?”
况言有些感动,“你这就对了!”
狐狸说:“除了这些坐台小姐,还有一个人感化了我,而且是深深地感化了我。”
况言问:“谁?”
狐狸慢吞吞回答:“况欢。”
况言喔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狐狸嚅嚅道:“可能你还不知道,况欢常常来找我。开始时,我还一如既往把她当小妹妹对待,喜欢她,呵护她,常带她去参观画展看电影上酒吧或咖啡厅啥的。她是你的小妹,无疑,在我的心目中同样也是我的小妹,我能不喜欢、呵护吗?可是,有一天,她打电话把我约到了一个咖啡厅。她流着眼泪告诉我她喜欢我,从小就喜欢我。我傻眼了。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说,欢欢,你是我的小妹,永远是我的小妹,别胡思乱想。她拗着头说,我不要当你的小妹,永远不要!我爱你!我显得生气地拍桌站起,吼道,你再打胡乱说我揍你!过后折身气冲冲出了咖啡厅,并从此不再理她。你说我能理她吗?你说我能让她爱上我吗?她是谁?我又是谁?她是你的小妹,是一个温柔、善良、纯洁、有进取心的好姑娘。我是她哥的战友,是一个五毒俱全、丑陋不堪、风流成性的坏男人。显然,我是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的。不然,既辱没了你我的战友情,又糟蹋了一个天使般的好姑娘。”
烟蒂灼痛了况言的手指,他忙扔进烟灰缸里。过后,沉默无语。
狐狸将烟头灭于烟缸,喝完大半杯酒,继续说:“况言,你放心,我对你,对欢欢,会负责任的。我在心里做出了两个决定:一是调离绿江,到遥远的地方任教;二是辞职,漫游大江南北,做一个自由画家。这叫逃避吧?可只有这样,才能打消欢欢错误的念想。再者,古典美学倡导距离即美。我们应该是有距离的。”
况言将一只手搭在狐狸肩膀上,深沉地说:“狐狸,我们是战友,是铁哥们儿,有些事我却不好讲。俗话说女大不由娘,何况我是欢欢的哥,她的感情我是不好左右的。不过,你做任何事,要妥当,千万不能伤害了她。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呀!原谅我的自私。”
“嗳,你这是正确的,哪叫自私?!”狐狸拨开况言的手,“我哪能伤害她呢?我是不会伤害她的。相反的,我感激她还来不及哩!那天,她来参加我的画展开幕式。她说,远航哥,你哪是一个五毒俱全的坏男人?你分明是一个心地明净并且善解人意的好男人。你看你画的这些坐台小姐的眼睛,哪一双不是灯红酒绿中,或透着淡淡的惆怅,或射出凄凄的哀怨,或对洁净未来的憧憬。这些目光,都源自她们纯洁的心灵。试想,没有一颗明净的心,能看到并读懂她们的心吗?是绝对不可能的。”
况言默默喝完自己杯里的酒,又把两只杯子倒满。
狐狸接着说:“欢欢的话深深打动了我。我想,我他妈的心是明净的吗?一点也不明净,甚至有时肮脏不堪。她的心才是明净的,而且明净得令人心疼。不过,有了她这颗明净的心,我才有了一种警悟:我是应该把自己的心变得明净起来的。因此,我下定决心,从此再不涉足歌厅或娱乐场所了,好好把自己的心收藏起来,躲到一个角落。”
况言笑道:“你另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你到底是艺术家,需要体验生活。没了生活的源泉,你的艺术世界也会苍凉、枯竭的。”
狐狸说:“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不仅仅是泡歌厅钻娱乐城。我想静心地沉淀沉淀自己,以使心中装一壶净水。说实话,这些年,我一边在艺术领域跋涉,一边却生活奢靡,思想颓废。这是极其要不得的!”
况言很是感动,拿起两杯酒,递一杯给狐狸,乐呵呵道:“来,祝你立地成佛,干杯!”
二人一仰脖子,喝尽杯中酒。
走出“维纳斯”,大家孔雀东南飞。
况言问师雨:“你去哪?”
师雨摇摇头,“不知道。”
况言说:“这么晚了,我送你去附近的宾馆吧。”
师雨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呈螺旋式地往上升了一下,抿嘴笑道:“我想去你家。”
况言顿时语塞了。他进退维谷,尴尬难耐。一方面,他极希望她这只凤凰再次飞临他那窝,使他继续那晚的愉悦。可另一方面,他刚帮过她,这样将她揣入囊中,会有索取报答或乘人之危的嫌疑。人,有时得像个君子。
师雨扑哧一笑,“怕我投桃报李吧?算了,我不难为你。我们走走吧,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不由分说,挽上了况言的胳膊。
二人款款往前走,走向前面绿江的江堤。
星光灿烂,铺着石板的江堤明亮而又宁静,微微的风儿徐徐吹来,令人有一种凉爽的感觉。况言想,好多年没被人挽着漫步在这江堤上了,有一种幸福的激动。这种幸福的激动,源自他身边这位可心的人儿,貌比嫦娥,一身幽香,还有,那隐隐让他手臂触到的富有弹性的柔柔的胸脯。
师雨说:“好多的星啊,让人感到心中很晴朗!”
况言问:“你喜欢星星还是月亮?”
师雨说:“相对的,我更喜欢星星。月亮过于单一,而星星有一种灿烂、缤纷的美,就好像代表着许许多多的人。”
况言赞许:“有道理,也很有诗意!中间那颗最亮的是北斗星。它使我想起了小时候我母亲教我的一首歌,想念毛主席的。我唱给听。”过后轻轻婉转哼唱:“毛主席呀,眯唆啦唆啦唆唆,眯唆啦唆啦唆唆,您是天上的北斗我们是星星,紧紧地围绕在您的身旁。您的思想是春天的雨露,我们在您的哺育下茁壮成长。您亲自点燃的“文化大革命”烈火,把我们百炼成钢……”
师雨嘻嘻笑,“很革命,但很抒情!你也像北斗星吧?好多女人围绕在你的身旁,你也把她们百炼成钢。”
况言唬道:“你污蔑我,看我揍你!我哪有好多女人围着我哟?就是你这么一只凤凰匆匆飞来也匆匆逃走了!”
师雨跳起来用指头杵了一下况言的额头,“不老实的家伙!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很有女人缘呀?”又沉吟道:“也是,你那么杰出一个人,是该有女人缘的!我就不行了,不能做围绕在你身旁的星星了。我们的差距太远,我很难望见你,更拽不到你。我这一回华蓥山,怕是从此再也看不到你咯!”
况言轻轻责怪:“傻女子!我们相隔有多远,就见不到了?只要有心,哪怕是天涯海角,也能相见的。”
师雨拽紧了况言的胳膊,轻声说:“我会想你的。”
况言也喃喃道:“我也会。”
江面的波浪发出了嗞嗞的声响,荡起湿润的潮气。
师雨说:“看见星星,我也想起了一首歌。”清清嗓子,轻声吟唱:“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迷路时想您有方向,黑夜里想你心里明,黑夜里想您心里明……”哽咽住了。
况言看了一眼师雨,“这歌我也会,叫《红军战士想念毛主席》。”
师雨嘤嘤道:“那时,红军战士想念毛主席。以后呢?我就……想念你。”
况言抬起手,一下揽住了师雨的肩。
银色的江堤上,两个人轻轻相依了,脚步声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