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言跨进了汪洋的办公室。
汪洋半躺在办公桌后面的转椅上,闭着双眼,小白脸显得异常苍白。
况言走近了,轻声喊:“汪主任。汪主任。”
汪洋睁开眼睛,见是况言,忙起身,疲倦地笑笑。
况言问:“荣婧的手术做完了?”
汪洋点点头。
况言急切地问:“情况怎样?”
汪洋看了况言一眼,无语地到一边的饮水机前,取了一个纸杯,再缓缓地放着水。留给况言一个谜一样的背影。
况言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想,莫不是“泪月季”的手术没有成功?!看汪洋的脸色和难以启齿的样子,很有一种失败的迹象。
汪洋缓慢走过来,将水杯递给况言,然后喃喃道:“我有一种感动。”
况言既莫名其妙又心急火燎地看着汪洋。
汪洋说:“当今世界,物欲纵横,人情淡薄,像你这种善良的对人真诚的人太少,特别是善良真诚的名人。你看啊,为了挽救仅仅是你女儿的老师的生命,你不仅隐姓埋名地捐献巨资,还隔三差五地赶来医院,关怀她,为她心急如焚。”
况言淡淡一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汪洋缓步走到窗前,双手背在身后,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似是心潮澎湃,单薄的双肩有些抽搐。
况言觉得这女人样的小白脸是在无病呻吟,跟酸溜溜的文人似的。说不定,他这时仰望蓝天,脑海却一片空白。况言就说:“汪主任,你还是赶快告诉我荣婧的情况吧。”
良久,汪洋才叹道:“你挽救了一个年轻而又美丽的生命呵!”折过身来,眼圈有些发红。“她的手术非常成功。从此以后,她这个历经磨难的孤儿,将会有绚丽的人生了!”
况言的心里顿时激动得颤抖开来。他有上去拥抱汪洋的冲动。他说:“感谢你,感谢医院有关的医护人员,还有台湾的志愿者和好心人,是你们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汪洋有些腼腆地一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也是孤儿,是在农村吃百家饭长大的,也是乡亲们供我读的小学、中学和大学。所以,我对象荣婧这样的孤儿有一种特殊的情结。”
况言哦了一声问:“荣婧现在在哪个病房?”
汪洋说:“还是在特护室。你要看她,也只能去监控室。我从昨晚到现在,连续做了四个手术,有点累,就不陪你了。”
况言上前与汪洋一握手,“你好好休息吧。再见!”转身出了办公室。
在走廊上,况言的手机响了。
是常丽丽打来的。
你在干啥呀,我亲爱的战友?常丽丽嗲嗲问。况言说,我正阔步走在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上。常丽丽继续发嗲,听得出来,你心情很愉快。是因为接到我电话的缘故吧?本小姐像性兴奋剂。况言呸一声,你是在北海道吧?是不是海鱼吃多了?满身腥味!常丽丽嘻嘻笑,我这满身的腥味呀,很快就会带到你身边去了,熏死你!况言惊诧道,喔,鬼子又要进村了?!咋的,这么快就要将六亿银子扔过来?豪爽!不过,你可要小心哟,别到时上了杜爽和海涛的当,将你如山的银子变成了水泡泡。常丽丽又嘻嘻笑,我不怕!据说,杜爽现在政敌压境,身陷囹圄,我们不增援他谁增援他?所以呀,我得加快行动步伐,增援他,使他突围。即使像你说的,将来那六亿银子变成了水泡泡,我也无怨无悔。因为,我们是战友,我们永远战斗在一起。况言这下被感动了,大声说,丽丽,你很可爱,真的很可爱!又笑着说,你来绿江了,我要把你抱起,扔到玉带河里。常丽丽笑得咯咯响,况言你逗!你在演《多瑙河之波》呀?那里面,船长就把他老婆抱起来,说我要把你扔到河里去!况言也打起了哈哈,震得走廊颤抖。
况言合上手机已走到了监控室门口。他轻步走进去。
里面除了三个医生护士,站着十多个青年男女,其中有师雨。
况言与师雨对视了一下,相互点点头。师雨想说什么,却张了下嘴,又闭上了。况言就站在人堆外,同大家一起盯那台监视器。
屏幕上,“泪月季”躺在那张白色的高床上,眼睛微闭,一身特制病员服,鼻子和全身插了许多管子。脸上却有了少许红润,神态也极其安详。
况言心里长吁了一口气,过后悄悄退出监控室。他想,师雨和这些青年男女,肯定是“泪月季”的同学,自己不便久留。
走出住院部大门,况言拨打了易夫的手机。
况言问,易总,你老人家在什么的干活?易夫说,我还是老总吗?是老人家吗?你个杂碎嘴!老夫我在收拾后花园呢。况言嘁一声笑,你也自称是老夫哩!老夫就是老人家呀,嘿嘿。易夫问,被罢官了,心情怎样?况言说,爽!正所谓难得清闲。易夫笑了一声,有这种心态就好,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你就先养精蓄锐吧,我估计过不多久,你就会重任在肩了。况言乐呵呵道,老师你才是吧?你像越王勾践,明里种田耕地,心里却在勾画夺回越国的蓝图。这叫卧薪尝胆。易夫骂,你小子又在“合理想象”!况言哈哈一笑,算了,我不破坏你的雅兴了,继续当你的花翁吧。我挂了。
过后,况言又拨通了狐狸的手机。
况言说,告诉一个让你惊喜的消息,老子被罢官了。狐狸哦了一声,你小子也有今天呀?你娃活该,平时专横跋扈的。况言骂,你他妈就幸灾乐祸吧!狐狸说,这样吧,今晚我请客,把海涛、杜爽叫上,为你的灭亡喝一杯丧酒。况言呸一声道,丧你个头!不过,我倒是有事要找你。说吧,到哪儿,我直接打车去,都快六点了。狐狸说,去“夏威夷海鲜楼”吧。况言叫了一声,好!
况言赶到“夏威夷海鲜楼”的“浪情”包间时,里面已坐了四个人,桌上也摆满了酒和菜。除狐狸、闻海涛和朱珊珊外,另一个穿得很暴露显得很性感的女郎况言不认识。
狐狸招手示意况言坐对面。
况言落座后说:“你们比我还迅速,全是饭桶!”
狐狸恨况言一眼,“你说话要注意影响,有新朋友哩!”过后拍拍身边的性感女郎介绍道:“这是菲菲小姐。她过去在夜总会工作,性质是为人民服务,就是为像你我这样的男同胞服务。那时候,她是杜十娘,经常对我这李相君唱:‘你是不是闷得慌?’可现在,她从那里光荣退休了,回家务农,将来做个贤妻良母。”
菲菲显得极其大方地冲况言点头一笑,露出两排套着牙箍的四环素牙。
况言想,这就他妈一点不性感了!他还想,这种场合,狐狸不应该带一个坐台小姐来,让人家朱珊珊怎么看?
狐狸继续介绍:“菲菲,这位大哥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况言况文痞,是我市的‘名记’——当然,不是你们妓女的妓,而是记者的记。哈哈!今天以前,他还是大主任,可现在被人脱了官帽,从今往后跟我一样,白丁一个。”
大家笑。
况言很想冲过去给狐狸一拳头。
狐狸又说:“我们开船吧。”遂端上杯子,站起。“首先,我提议,祝况言化悲痛为力量,干杯!”
大家站起,举杯一碰,各抿了一口酒。
坐下后,朱珊珊和菲菲忙着往闻海涛和狐狸碗里夹菜。
况言冲朱珊珊笑道:“珊珊,咋不嫁(夹)给我呀?!”
朱珊珊笑着夹起几只海虾扔进况言碗里,“你虾子吃!”
况言还想调笑,手机响了。
是师雨打来的。
师雨问,老狼,你在哪呀?况言调侃,我凤凰捕不着,现在改捕生猛海鲜了。师雨嗔怪,你不够意思!刚才走都不跟人家打个招呼,现在吃海鲜也不叫上人家。你不是说要招待人家吃海鲜吗?口是心非!况言说,我敢同你打招呼吗?你们那么多帅哥靓妹,我怕人家笑我一个老头儿在一只嫩凤凰面前流口水。还有呀,我敢请你吃海鲜吗?你那么傲慢,昨天已经无声地拒绝了我。师雨忙道歉,对不起了!昨天我没给你打电话,一是因为与同学们一道为荣婧的事忙,我忘了;一是韩华的崔中浩和李梦硬要请我吃饭,过后又在歌城唱歌唱到深夜,我想叫你来不好,毕竟你们是对立的。生气了?况言说,我懒得生气!没有凤凰,海鲜照样美味可餐。师雨轻轻骂,讨厌鬼!况言问,崔中浩想请你回韩华吧?师雨说,是的。可是,我谢绝了。况言惋惜道,其实,你错过了一个自身发展的好机会!你应该考虑考虑人家的真诚邀请,别执意回去办学校。师雨说,我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况且,我打算明天就回华蓥山。况言有些吃惊,明天就要回去?!你不陪护荣婧了?师雨说,没办法,村里打来电话,说刚挖好的基础坍塌了,还砸伤了几个人。我得回去处理一下。况言愣怔住了。师雨问,你咋不说话了?你在啥地方呀?况言说,我在“夏威夷海鲜楼”。师雨问,是你请客吗?况言说,不是,是我一个朋友请客。师雨遗憾地说,那我就不好意思去了!况言马上讲,你来吧,是我几个铁哥们儿,在“浪情”包间。
合上手机,况言脸上隐隐有了几分兴奋。
狐狸乐呵呵看着况言,“是你上次说的那只凤凰吧?你当然应该请人家来。”
闻海涛冲况言举起酒杯,“我给杜爽打过电话,可他关机了。我又打电话问他的秘书小陶,得到的情报是他正在接受省委工作组质询。他和你一样,正戴着镣铐跳舞哩!”
况言说:“他可比我受到的冲击大十倍,甚至百倍。”
闻海涛笑笑,“不过,迟早会云开日出的!来,我敬你一杯,为你的勇敢和睿智!”
况言笑着举起杯子冲闻海涛扬了扬,仰脖倒尽杯中酒。
闻海涛也一饮而尽。
狐狸端起杯子绕半圈走过来,拍一下况言的肩膀说:“你的《城市之患》可是一篇好东西呀,笔端如牛芒,证据如高山。来,我敬你一杯。你暂时的逆境算不了啥。英国诗人拜伦咋写的?寒冬就要过去,春天还会远吗?还有,电视剧《敌营十八年》主题歌里咋唱的?胜利在向我招手,曙光在前头。”
“少贫嘴!”况言拿上杯子站起,小声道:“喝这杯酒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狐狸一笑,“有屁快放,臭文痞!”
况言说:“我想,你别为我买车了。”
狐狸锁上眉头,“这事我已决定了的,别再嗦!”
况言说:“我想请你帮一个朋友的忙,就是刚才你猜到的那只凤凰——师雨。”
“喔?!”狐狸笑笑,“说吧,啥事?”
“是这样的,”况言面有难以启齿的窘迫,“她老家在华蓥山,是穷山沟,那里的娃娃读书要走几十里山路,很艰苦。她是绿江师范大学毕业的,当年,是乡亲们凑钱供她读完的大学,所以,她想报恩,回去办一所希望小学。可是,这两年,她在韩华打工仅攒了两万多元钱,只够挖校舍基础。因此,你能不能帮帮她?”
“需要多少银子?”狐狸问。
况言嚅嚅地说:“据她讲,大概缺口有二十来万。”
狐狸想了想,头一昂道:“不给!”紧接着又一笑,“不给是不可能的。像这种知恩图报的人,我不支持谁支持?再说了,她还是你的搅搅儿(情人)。我给她二十五万,富足些,把学校办好。”
况言在狐狸面前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感动,“谢谢哥们儿!”
“谢你个头!”狐狸笑道:“老子还用让你感动?那车照买。”
况言说:“车真的别买了。”
“少他妈废话!告诉你吧,我画展上那些作品已拍卖了大部分,而且价格高得惊人,你那车算啥鸟?再告诉你,我已向汶川等地区捐去了三百万,用于建希望小学。震后的娃娃们不能没书读。来,喝酒!”狐狸碰一下况言的酒杯,自顾灌下满杯酒。
况言忙紧跟着灌下满杯酒。
闻海涛不满地说:“你们干啥呢?当着我们的面说悄悄话,很不礼貌!”
狐狸边绕回座位边说:“汉朝的事,你娃不懂!”
况言附和:“对,你娃不懂!”
闻海涛骂:“两只狼和狈!”
菲菲用粉嫩的手剥了两只海虾蘸了拌有芥末的豆油水放到狐狸碗中,然后站起,倒了两杯酒,对狐狸深深地一鞠,说:“高大哥,我今天要敬你两杯酒。第一杯,是上次我把你给的名片让公安搜去了,害得你进了局子,我悔过!”端起杯子将酒全部倒进嘴里。
狐狸嚼着海虾一挥手道:“那算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让公安搜去了名片。再说了,那些警察也没敢把爷怎样。”
菲菲又说:“第二杯,是深深感谢你对我们坐台小姐的好。这些年,你从没欺负过我们,而且总是理解我们,爱护我们,帮助我们。特别是这次,你又教育、开导我们,并给我们那么多钱,让我们洗心革面,回乡从良,过正常人的生活……”哽咽住了,两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唰唰往下掉。
狐狸竟然红了眼圈,端着杯子站起,长叹一声道:“菲菲,这杯酒我要干。”
闻海涛也拿上酒杯站起,“我也喝。”
况言无声地端着杯子缓慢站起来。朱珊珊效仿。
大家默默举了举杯,无声喝下杯中酒。
这时,包间门徐徐开来,师雨闪现在门口。
况言忙向师雨招手。
师雨笑吟吟地款款飘进。
况言上前两步,拉过师雨,乐呵呵介绍道:“这是我的小朋友,叫师雨。这两位是我的战友,闻海涛和高远航。这两位也是他们的小朋友,朱珊珊和菲菲。”
师雨恬静一笑地冲大家微微一鞠躬,“大家好!”
大家以热情的笑回敬师雨。
况言将师雨摁在自己旁边坐下,又挥手示意大家落座。
穿着玫瑰红旗袍裙的服务小姐为师雨端上一套餐具,又为各位斟满酒。
落座后,朱珊珊笑道:“况哥好幽默,称我们是你们的小朋友。”
狐狸瞟着师雨说:“文人墨客嘛,板眼儿长!”
况言没有反讥,而是显得憨憨地一笑。
狐狸说:“师雨小姐,你的确美比凤凰!来,为我战友有你这么叫人心动的小朋友,我们喝一杯欢喜酒。”
闻海涛抬手制止:“嗳,人家刚到,吃一点菜再喝吧。”
师雨抿嘴一笑地站起,恭敬地冲狐狸双手擎着酒杯。
狐狸慌忙起身,也恭敬地冲师雨双手擎着酒杯。
二人相对轻轻扬了扬杯子,遂一仰脖子倒下杯中酒。
师雨拿餐巾纸揩了下两片薄唇,对服务小姐说:“请来一只大杯子。”
服务小姐从旁边酒柜里拿出一只硕大的高脚玻璃杯。
师雨绕过菲菲走到狐狸旁边,为其斟满酒,又回到原位,往大杯里倒满酒,笑嘻嘻道:“在座的都是况哥的朋友。这样吧,我不打通庄了,就用这杯酒敬一敬大家。你们喝小杯,而且要坐着喝。”过后,双手冲大家擎起高脚杯。
况言忙说:“恐怕不公平吧?一口喝下这海多的酒,受得了?”
菲菲担忧地附和:“就是。”
朱珊珊揶揄道:“我们况大记者怜香惜玉呀!”
况言反讥:“你能量大,你把这杯酒海下去。”
朱珊珊伸伸舌头。
闻海涛和狐狸笑眯了眼。
师雨对况言小声说:“你放心,没事。”又冲大家吟吟笑着。
大家忙拿起杯子,目瞪口呆见师雨咕咕灌下满杯酒后,才一下倒尽自己的杯中物。
师雨嘻嘻一笑坐下,若无其事。
况言爱怜地递给师雨一张餐巾纸。
菲菲往师雨碗里夹了几片生鱼片,“快吃点菜!”
狐狸笑呵呵道:“师雨小姐人长得漂亮,喝酒也是海量,让我也吃况言的醋了。”
师雨轻轻抿着嘴唇,嫣然一笑,细柔柔地说:“谢谢高大哥夸奖!”
况言说:“师雨,你的确该感谢高哥,他就是我给你讲过的狐狸大师。他刚才答应为你们村捐资修学校了,而且是二十五万。”
闻海涛、朱珊珊和菲菲都喔了一声,师雨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狐狸有些羞涩地抹着闪亮的光头,笑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其实呀,让我们感动的,是师雨小姐那对家乡感恩的心和无私奉献的精神!”
师雨双唇颤抖着,良久,哇地一声哭开了,惊呆了四座。
况言忙向大家解释:“她这是激动。”遂递给师雨一叠餐巾纸。
师雨揩干眼泪和鼻涕,不好意思地冲大家笑笑。然后,起身给狐狸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谢谢你,也代表我们全村的乡亲谢谢你!不过,我们只需要二十万,不好多要的。”
“嗳,”狐狸一摆手,“说二十五万就二十五万,一分也不能少,并且明天我就给你兑现。希望小学要建造好,一是要相对注重环境美化,二是要绝对注重工程质量,使孩子们有舒适而又安全的学习环境。”
师雨还想说啥,闻海涛抬手制止了。“师雨小姐,你就接受狐狸这份心意吧。他说得对,学校要建好,不能亏待了孩子们,特别是山沟沟的孩子们,他们很苦的。这样吧,在这儿我也向你表个态,我们盐业集团公司同你们学校结成帮扶对子,由我们集团负责所有学生的书本费以及教师的工资补助。我们可以签一个合同,一签十年。”
大家鼓掌。
师雨的眼泪又唰唰地流了下来。
狐狸忙说:“不谈这事了,弄得师雨小姐眼泪汪汪的。大家接着喝酒吃菜,完了我们去歌城,继续我们的欢喜大会。”
师雨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