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江南红在报社会议厅宣读了两个决定。
一是同意易夫辞去报社总编的请求报告。
二是宣传部决定由晏家琪代理报社总编。
整个会议厅为之哄然。就像听到了汶川大地震的消息,大家感到是晴天霹雳,异常震惊,不少人瞪大了眼睛。
坐台下最后一排的况言双手交叉地抱在胸前,斜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一脸冷笑。易夫被撤职是他预料之中的,但让晏家琪代理报社总编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有了一种被强奸的感觉。他想,宣传部究竟要干啥?吴全生究竟要干啥?学泰国吗?泰国总理频频易人,这儿总编频频换。可这样惩善扬恶、去优存劣,灰暗到了极点,荒唐到了极点。不过他很快又想通了。这叫政治斗争,也叫人与人之间的格斗,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古以来都这样。
矮小的主席台上,江南红例行公事满嘴敷衍地对报社新的领导班子和台下一百多名报社员工提着希望。她右边的王金铭一脸平静,看不出悲与喜。而她左边的晏家琪则一脸按捺不住的喜悦,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粗短的脖子也泛着红光。
况言想,小人得志!
末了,江南红说:“下面,请晏代总编作任职演戏。大家欢迎!”
台下没有掌声,只有一片哄笑。
况言猜想,这是江南红有意口误,把演说讲成了演戏,看她一脸俏皮的笑。他对江南红有了好感。他觉得,她年轻而又有气质,像现代京剧《龙江颂》里的江水英。
晏家琪自己从江南红面前拿过麦克风,嘿嘿笑道:“江部长很幽,幽默的!”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文件样的纸,严肃地说:“首先,我宣读一份文件。绿江日报社文,文件,[绿报字发2008十,十三号]。关于撤销况言同志新闻部主,主任的决定。根据上级指示,经报社总编办公会研,研究决定,撤销况言同志新闻部主任,主任职务。从即日起,新闻部主任由副总编辑王,王金铭同志兼任。此报告。报市委宣传部。抄,抄报市委组织部。”读完,抬眼扫了一遍台下,着重看了一眼况言。
台下有了蜂鸣声。
况言依然刚才的坐姿,依然刚才的冷笑。他对自己被撤职,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感到愤慨。因为,这也是他有所预料的。只是,他觉得晏家琪把这事作为开场白当众宣读,用心良苦,是对易夫和他的一种报复,一种显示自己胜利的姿态,属小人作风。
晏家琪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又说:“我为什么要首先宣,宣读这份文件呢?是为了让大家警,警醒,作为党的机关,机关报,舆论导向很,很重要。这次,易夫和况,况言同志,就没有党的新闻工作者的高,高度的责任感和正确的舆论导,导,导向意识,制造出了那篇严重影响我市改革,改革开放的稿,稿子,造成了极其恶劣的负面影响,影响。我们要吸取教训呀,同,同,同志们!毛主席早就说过,历史的经,经验值得注意……”
况言闭上了眼睛。他懒得听晏家琪冗长且结结巴巴的高谈阔论。他想到了“泪月季”和师雨,心里五味杂陈。
下午一点多钟,汪洋打电话告诉他,台湾的骨髓已送到了绿江,准备马上给荣婧做干细胞移植手术。他兴奋地对汪洋讲他这就赶过去。可刚合上手机,报社办公室的电话就打来了,通知他下午两点在会议厅参加紧急会议,并强调不能迟到,更不能缺席。无奈,他没能去成医院。他想,这时候,“泪月季”的手术肯定正在进行之中。该是顺利的吧?可千万别有啥闪失呀!因为,她还太年轻,还应该有很多美好的日子等待着她,还应该为人妻,为人母,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快乐并幸福着。
况言还想到了师雨。
昨天从“橄榄树”酒吧出来,他问师雨,你啥时回华蓥山?师雨说,等荣婧做完手术,陪她几天就回去。他问,下午有事吗?我想请你喝茶。师雨说,在绿江的十几位同学约好了,聚一聚,商量商量如何护理荣婧和给她买些啥东西。改天喝吧。他问,你住哪?师雨摇摇头说,没想好。到时看,随便住哪都行。他很想说就住我那吧,又觉得不好开口,怕有图谋不轨和乘人之危的嫌疑,就说,你会你的同学去吧。有啥困难,随时给我打电话。今晚如得空,也给我来个电话,我请你吃海鲜。师雨笑着点点头,踮起脚跟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过后跑去公路边,招了一辆的士走了。回到家,他极其认真地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着师雨打来电话,心情无比急迫。他想,今天,在这房间里,又将会发生些什么吧?久违的凤凰重新飞回,该再次莅临我的窝吧?他巴望着芙蓉帐暖度春宵。然而,他等到日落,等到月出星来,终了也没能等到凤凰飞临,就连电话和信息也未收到一个。他失望了,很失望。不过,越是失望,他越是思念师雨,且思念若渴。难道师雨是在制造着一种使她自己安全、稳妥的金钟罩?跟你保持一定的距离,使尊重成为维护情谊的基本要素。往往,聪明且又美丽的女子都是这样,在男人面前若即若离,像分外撩人的雾中花,使你感到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让你心急如焚,被折磨得九死一生。
昨晚长夜难明!
昨晚备受煎熬!
晏家琪终于讲完,讨得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江南红说:“下面,请副总编王金铭同志发言。”
掌声明显热烈。
晏家琪欠起身,端着麦克风迈过江南红,搁到王金铭面前。可不知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手拐子擦了一下江南红饱满的胸脯。于是,下面一阵窃笑,江南红也一脸窘态。
王金铭依然显得很平静,“我只说两点。第一,对宣传部同意易夫同志辞职,我本人表示遗憾。第二,关于撤销况言同志新闻部主任职务的文件,我本人事先不知道。并且,在我的记忆中,也从没因这事开过啥总编办公会。好了,我就讲这些。”
台下再次哄然,甚至有人嗷——嗷叫。
江南红也感到莫名其妙地看了晏家琪一眼。
晏家琪尴尬得满脸红涨,欠起身子拿过麦克风,嚅嚅道:“今,今天上午,王副总编到市里开,开会去了,时间紧,紧迫,我没来得及和他通,通气,就和总编室佟主任研究决定了。佟主任,是不是呀?”
坐台下第一排的总编室主任佟晓云慢条斯理站起来,粗着嗓子慢条斯理地说:“是这么一回事,上午晏总编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告诉我,根据市委宣传部的指示,报社决定撤销况言新闻部主任的职务,要我们总编室打印出一份文件,并口授了文件内容。我只是执行晏总编的指示。”
嗷——嗷声四起。
坐台下第二排的叶倩倩一下站起,尖声嚷:“这是一场阴谋!本是同志哥,相煎何太急?!”
有人鼓掌,有人嗷——嗷叫。
江南红抬起双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过后笑笑说:“同志们,稍安毋躁。这事等宣传部的领导做了调查,再认定它的正确与否。在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还是按这文件办吧。散会!”
在一片嗡嗡声中,大家作鸟兽散。
况言匆忙走出报社大门。他急于赶去医院。
叶倩倩风一般追了出来,拽住况言的胳膊往后拉。
况言甩开叶倩倩的手,呵斥道:“大街市上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疯女子!”自顾往前走。
叶倩倩紧跟上,“我要你回去同他们理论理论。”
况言嘁一声笑,“理论个屁!犯得着去争斗吗?本大爷压根就不想做那屁大的官儿。”
叶倩倩大声嚷:“这不是争斗不争斗当不当官儿的事,是讨一种说法。他晏家琪这是在搞阴谋诡计。你以前的正气、霸气哪去了?你不像我的师傅了!”
况言停下步子,语气温和地说:“倩倩,谢谢你对师傅的关心!可是,我们没必要这时候去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自寻烦恼。易老总说得对,我们要学会冷静,学会于无声处爆发革命。有句话讲得好,冷眼观螃蟹,看它横行到几时?还有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一个跳梁小丑,终将会倒霉。这些,你懂吗?”
叶倩倩若有所思,摇摇头又点点头,而后轻松地一笑。
况言说:“这就对了!你不仅要保持形象美,青春美,还要力争成熟美。嘿嘿。”过后,又折身匆忙往前走。
叶倩倩又追上,“师傅,你去哪?”
况言头也不回,“我去看望‘泪月季’。”
叶倩倩伸手拽着况言的胳膊,“师傅,我要跟你去。让我陪陪你吧,也好抚慰抚慰你刚刚受伤的心。”
况言甩开叶倩倩的手,“谁的心受伤了?!你离我远点,别像跟屁虫似的!”
叶倩倩威胁道:“你不要我去,我就把你卖车救‘泪月季’的事广播出去。”
况言说:“你敢?我揍死你!”
叶倩倩撒娇:“我就敢!就敢就敢就敢!”
况言撒腿就跑,跑上了另一条叫“春华路”的街道。
叶倩倩撒腿便追,可却被况言越抛越远。不过,她很快计上心来,双手做喇叭状,冲前面大声喊:“抓贼呀!抓前面那个贼!”
这一喊,骤然奏效。迎面走来的两个壮汉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况言一抱箍住,并一下将他摁倒在地,又将他双手反剪。这下,况言跟逃犯被擒拿似的身子贴于地面,欲挣扎不能,狼狈不堪。
叶倩倩追上来,见状,嘎嘎地笑弯了腰。
两个“侠客”方知上当,忙松了手,又扶起况言。其中的络腮胡恨了叶倩倩一眼,“神经病!”
叶倩倩见况言半边脸以及满胸襟的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两个“侠客”分别拾起地上的手提包和手机交还况言,并歉意地冲况言笑笑,转身走了。
况言边拍胸前的灰边冲仍在嘎嘎笑的叶倩倩怒骂:“你他妈疯子一个!”
叶倩倩停住笑,“我不这样,你就把我甩没了!”
况言又骂:“你他妈最好跟我消失,别让人烦!”过后,气咻咻往前走。
叶倩倩追上,从坤包里掏出两张餐巾纸递给况言,“师傅,揩揩你那半边脸吧,脏兮兮的,像叫花子。哈哈。”
况言抓过餐巾纸,边走边揩脸,气冲冲不理叶倩倩。
叶倩倩小跑地跟着,“师傅,原谅我吧,看在我平时很乖的份上。你打我骂我都行,可就是别不理我,啊?”
况言驻足,笑着骂一声:“你这个让人烦的臭女子!”
这时,有一辆绿色“桑塔纳”的士驶过来,况言忙挥手叫停。
叶倩倩刚想拉开车门上去,况言一把将她拽到一边,小声说:“你不是要看那晚别人偷拍的你的裸体照吗?我带来了。”
“喔?!”叶倩显得有些惊喜。
况言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有些厚的牛皮纸信封,叶倩倩刚伸手想接过去,他却一下将它扔到了好几米远的地方。叶倩倩奔去捡时,他闪身钻进了的士。
车开走了,况言伸出头,向呆立在那儿的叶倩倩一挥手哈哈笑道:“啊朋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