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言猫在家里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根据易夫那同学返回省里后寄来的监测、抽样的检验报告,补充、完善了那篇揭露韩华污染问题的文章,取名《城市之患》。洋洋六千字,言辞激烈,且凿凿有据。完成后,他把稿子传到了省里有关部门和《新华内参》的网站,并贴在了自己的网页上。做完这一切,他如释重负,心里轻松了许多。
第二件事,他打电话通过韩华一熟人,弄清了师雨家的详细地址:华蓥山D县栗树沟村。他想,原来她来自农村,是山沟沟飞出的金凤凰。他觉得她更加难能可贵了。他决定下个星期去华蓥山,寻找师雨。这一决定,使他激动不已。
况言准备完行装,刚想冲个凉,门铃响了。
来人是狐狸。他许是喝了不少酒,满嘴酒气,立在门口身子有些摇晃,如像不倒翁。他破口大骂:“你龟儿的在闭门造车呀?!老子打了半天你都关机!”
况言嘿嘿笑地将狐狸让进门,“你小子肯定又是到哪灌了猫尿来,走路腾云驾雾的!快,到沙发上坐。喝咖啡还是茶?”
狐狸说:“啥都别喝了,得走,有情况。”
况言问:“有啥情况?”
狐狸说:“海涛被杨铃铛囚禁在家里了。”
“喔?!”况言惊得张大了嘴。
狐狸无力的半边屁股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海涛和朱珊珊的事被杨铃铛察觉了。这还了得?你是知道的,杨铃铛那人,纯粹他妈个母老虎。”
况言问:“你是咋知道的?”
狐狸说:“我接到了海涛的短信。内容是:我在我家卫生间发信号。杨铃铛已怀疑我与朱珊珊有染,纠缠不休。速来解救!”
况言急切地说:“那我们还不快去?!”遂拉起狐狸往屋外走。
二人下了楼,上了“广本”,直奔新城“北苑”闻海涛的家。
况言边舞着方向盘边喃喃自语:“这海涛做事一贯很谨慎的,他与朱珊珊的事咋就露了马脚?!”
狐狸半躺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打了一个酒嗝说:“鬼知道!俗话说,久走夜路必撞鬼。海涛与朱珊珊的关系近两年了,哪有不透风的墙?不过,从海涛所发的短信分析,他没有在杨铃铛面前承认与朱珊珊有染。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机会为海涛解脱。”
况言问:“咋解脱?”
狐狸诡秘地一笑,“我们转移杨铃铛的注意力呀。”
况言侧头看了狐狸一眼,“咋个转移法?”
狐狸说:“我们可以让杨铃铛以为,朱珊珊并非同海涛有啥瓜葛,而是与别人有关系,比如你,或我。”
况言哼了一声,“你以为杨铃铛的脑花儿是豆渣和屁做的?朱珊珊是海涛他们集团公司的秘书,咋可能与我或你有瓜葛?”
狐狸笑笑,“咋就不可能?首先,朱珊珊是未婚女子,你或我都是光棍儿,相交甚至恋爱很正常。其次,我们与海涛是战友,他把朱珊珊介绍给你或我相识甚至相恋,也在情理之中。”
况言想想说:“那,你去为海涛抗大刀吧,我怕杨铃铛那刁妇。”
狐狸一摆手,“我不能去。为啥呢?你上次在杨铃铛面前无意地透露了我被公安叫去的事,她必定把我看作流氓、坏人,我的话她非但不信,而且还会起副作用。因此,还是你抗大刀比较恰当。”
况言皱皱眉头,“你不愧是狡猾的狐狸呀,推我到刀刃上!”
狐狸嘿嘿一笑,“没法,我在她面前,性(信)欲(誉)全无。”
况言呸了一声,又迷惘地问:“就算我愿意为海涛扛大刀,可怎么个打法呀?”
狐狸说:“海涛上次去美国前,给了我一张朱珊珊的照片,要我为她画一幅肖像画。我将照片拿来了,你把它揣在身上,进了海涛的家,故事随便你怎么编,戏随便你怎么演。你小子智商高,又是记者、编辑,蒙骗像杨铃铛这种低素质的人不费吹灰之力。”
况言骂:“你个狗日的臭狐狸!”又无奈地笑笑,“没法,为了海涛,老子只好两肋插刀了!”
“广本”驶进了“北苑”,又驶到了闻海涛的别墅前。
况言停稳车,侧过头看了狐狸一眼说:“你他妈就猫在车里吧,我进去。”
狐狸一笑,“祝你马到成功!”
况言下了车,走进别墅小花园,踏上几级大理石台阶,定在了不锈钢防盗门前。他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有些紧张的情绪,摁响了门铃。
好半天,门才缓慢开了一条缝,露出杨铃铛半只眼睛半张脸以及半边嘴唇。她的眼睛细小且眼袋过多,像蛤蟆眼。她的脸黝黑如漆且布满星星点点的雀斑。而她的嘴唇太厚,上短下长,典型的“地包天”。在况言眼里,这女人简直丑陋得让人吃不下饭。
杨铃铛极不友好地甩出一句:“你来干啥?!”
况言尴尬地笑笑,“肯定是找海涛呀!铃铛,你咋绿眼叮咚的?我可没有得罪你呀!”
杨铃铛没好气地说:“你就得罪我了。你那天发的啥短信?你他狗日的还秀才、文人哩,喷臭!”
况言伸了伸舌头,“那短信我是发给海涛的,没想到他的手机在你那儿。其实,像那样的短信,遍地开花,不足为奇。嘿嘿。海涛在干啥?”
“在沙发上挺尸哩!龟儿子,在外面狗都撵不上,在家里风也吹得倒!”杨铃铛边为况言开门边骂。“你们几个,没一个好东西!嫖娼的嫖娼,臭烘烘的臭烘烘,搞小秘的搞小秘。总有一天,让人把你们下面那东西割了,你们才会安分。一伙屁眼儿虫!”
况言不好搭理杨铃铛,径直向客厅走去。
闻海涛躺在长沙发上,闭着眼,一脸灰蒙,啤酒肚一起一伏,俨然关在笼子里的一只猥琐的熊;而那仅有的几根头发趴在额头上,像三毛,极其滑稽。况言心里好笑,堂堂一个上万人的集团公司的总裁,让丑陋的老婆整治得蔫兮兮的。
“海涛,海涛。”况言躬着身拍拍闻海涛的肩膀。
闻海涛睁开眼睛,见是况言,蓦然惊喜,一下坐了起来。可很快,他感觉到了杨铃铛的存在,又一脸平静如湖。“况言你来了?铃铛,给况言泡茶。”
杨铃铛倚在离沙发不远的立式空调上,双手交叉地抱在胸前,一瘪嘴甩来一句:“老娘没那份义务!”
况言嘿嘿一笑,“不用了,我刚从家里喝了来,不渴。”遂坐到闻海涛对面的沙发上。
闻海涛拿起茶几上那包“熊猫”,抽出一支递给况言,故显轻松地笑着问:“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况言点燃烟,猛吸一口,吐出一团雾,笑道:“这烟的确高档!海涛,我确有一事想跟你谈谈。”又扭头看看杨铃铛,说:“铃铛,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与海涛摆摆龙门阵?”
杨铃铛嘁了一声,“这是老娘的家,老娘为啥要回避?你个臭况言,反客为主了?!”
闻海涛乜了杨铃铛一眼,“男人说事,你在一旁掺和干啥?”
杨铃铛脸上的雀斑似是爬满的虫子蠕动着,冷笑道:“男人?你们算啥男人?我看是两只臭虫!我就要听听你们交流些啥流氓经验。”
闻海涛霍地站起,怒目圆瞪。可观言看得出来,他是狐假虎威。
况言忙端过去梯子:“海涛你别发火。其实,就是些关于我的个人问题的事,铃铛又不是外人,听了也没啥关系。”
闻海涛重新坐下,显得关切地问:“你的啥个人问题?”
况言吸了一口烟,慢吞吞说:“就是我和朱珊珊的关系问题。”
闻海涛一愣,但马上回过神来,故作惊讶地问:“你们咋了?!”
况言说:“通过这半年与她的接触,我愈来愈感觉到我们的差距很大。总而言之,我们不合适。”
杨铃铛既惊讶又感到云里雾里,张着嘴瞪着眼慢慢靠近沙发。
闻海涛问:“是你与她的差距还是她与你的差距?”
况言说:“差距是双方的。昨晚我已明确向她提出了分手。”
闻海涛又霍然站起,疾言厉色地训斥道:“你小子太不像话了!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是谁。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不就是一个有点名气的吹鼓手吗?不就是一个小主任吗?人家也是一名大学生,而且又年轻、漂亮、文雅。告诉你,在我们集团,追她的小伙子多如牛毛。我真瞎了眼,把这么一位算得上极品的黄花闺女介绍给了你这样一个离过婚且风流无度、不识好歹的老男人!”
况言心里怒火万丈。他想,你个狗日的,老子是来替你扑后院的火的,是为解救你演戏给你老婆看的,你却装腔作势,还侮辱老子!不过,他又想,闻海涛也是在演戏,只不过有些过了头,心里多少有了些谅解。他说:“海涛,你也别生气。我感谢你把珊珊介绍给了我,并替我在她面前做了许多好事。我也承认,珊珊各方面都很优秀,对我也特别好。可是,我对她到底没有感觉,尽管我曾做过许多努力。人的感觉往往是说不清楚的,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过后,从T恤衫的口袋里掏出刚才狐狸给他的那张朱珊珊站在桃林中的妩媚动人的玉照,递给闻海涛,又说:“这照片是珊珊送给我的。我想,分手了,留它没啥意义。请你代我退还她吧。我不好亲自去退,害怕见她伤心流泪。”
闻海涛气恼地将照片扔在茶几上,近似吼:“要退你自己退去!我既是她的领导,又是她的同事、同志,还是你们的介绍人,咋好去伤害她?你这狗日的,当初来我们公司,一眼就看上了人家,死活要我从中撮合,还让我替你又是送这又是送那的。可是,为你撮合上了,你又始终不珍惜,冷热病不断犯。就说一件事吧。上周,你与她闹了矛盾,人家发誓不再理你了,而你呢,厚着脸皮硬要我从中调和,死活让我从美国带回一件工艺品和平鸽替你送给她。这事还使铃铛至今有误会。然而,刚过一星期,你又要跟人家分手了。你说你这是不是有毛病?我看是他妈花花公子的毛病!”
况言就想站起来给闻海涛一拳。可他强忍着,且歉然一笑说:“对不起!我已反躬自省过了,也许是自己有毛病,离婚久了,心态出了问题。”
杨铃铛拿起照片端详了一会,看着况言,喃喃自语:“误会了,我还以为她与我们家海涛……”
闻海涛乘机恨了杨铃铛一眼,“弄错了吧?疯疯癫癫乱猜忌!”
杨铃铛惭愧地一笑,眼袋抖动了一下,把照片塞进况言的T恤兜里。“况言,四十岁的人了,别小孩子气!这女娃我见过,人比照片还漂亮。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要珍惜。一晃,你同丽娜离婚已经三年了,老是单身一人,也不是个事,得找个疼你的人。我看小朱就可以,模样长得好,人也很文静的,你小子是老牛吃到嫩草了呀!”
闻海涛帮腔:“就是,还不知足!我看,你不仅需要一个人爱,还需要一个人管,免得老是让我和杜爽操心。”
况言就虚着双眼,做若有所思状。烟头烧着了手指,他忙将其杵灭在烟灰缸里。
杨铃铛笑眯眯地说:“况言,你应当与小朱重修旧好。真的,别耽误了良辰美景哟!”
况言显得有些惆怅地讷讷道:“恐怕是春梦一去不再回咯!她是不会再理我的。”
“嗳,不一定。”杨铃铛的眼睛笑成了一条肿泡泡的缝,“我是女人,我了解,女人用不着多少盐就放咸了。只要你在小朱面前下下矮桩,多说些好听的,我相信她对你的态度是会转变的。你要觉得不好意思,让海涛再去为你撮合一回。咋样?”
闻海涛坐到沙发上,一脸阴沉地说:“我才不会再为他撮合了哩!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决。”
杨铃铛用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海涛,你这说法不对。你们是好战友,比亲兄弟还亲,况言的事就是你的事。去,这就去找小朱谈谈,让有情人终成眷属。”遂将闻海涛从沙发上拉起来。
“龟儿的麻烦!”闻海涛表现出极不愉快地骂况言一句,“还不快走?!”
况言就显得乖乖地站起,对杨铃铛说了声谢谢你铃铛,又乖乖地跟着闻海涛出了房门。
走出别墅花园,闻海涛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总算逃过了一劫!”
况言嚷:“你逃过了你老婆那一劫,可还没逃过我这一劫!”
闻海涛不解地看着况言,“咋了,哥们儿?”
“你他妈别装蒜!你在你老婆面前咋装腔作势骂我的?你为了解脱自己,不惜把老子贬得体无完肤。你啥东西?!”况言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
闻海涛忙抓住况言的手,小声说:“别吼,说不定杨铃铛就在阳台上看着我们。我那不是为了解脱自己把戏演真吗?嘿嘿。”说罢,逃也似地钻进了“广本”。
况言坐到了驾驶座上,仍余气未消,满面怒容。
坐副驾驶座的把身子缩得很低的狐狸一脸惊喜,“况言,你小子有本事,把海涛救出了火海!”
况言理也没理,发动车,将“广本”飕地一下飙了出去,
狐狸说:“况言,这是别墅区,别开那么快,谨防出事!我们去哪?我建议去喝酒,为海涛压惊。”
况言斜了狐狸一眼,骂道:“你他妈个酒鬼,酒气还没消哩!”
坐后排的闻海涛说:“况言,我们去吧,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再说,我心烦,也想喝酒。”
况言问:“去哪?”
闻海涛说:“最好走远一点,免得我闻到杨铃铛的恶气。”
狐狸说:“那就去‘八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