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占雄激动得在况言面前就差磕头喊爹了。
不到三天,况言完成了治安支队的采访和写稿,并以《城市的守护神》的标题,登于《绿江日报》头版。洋洋四千字,且配了好几张照片,为治安支队特别是武占雄贴满了金,使之光彩夺目。这下,治安支队出名了,武占雄更出名了,街谈巷议,众口称道。况言心想,这就是“吹鼓手”的魔力。其实,他是违心地拔高治安支队和武占雄的。前面说了,他在骨子里瞧不起像武占雄那样的警察。可为了一个计划,他不得不违心而为之,且挥洒饱蘸感情的笔墨。
这时候,武占雄在况言的办公室里,又是点头哈腰双手呈烟,又是罗汉似地贡献着一脸笑颜。“况大主任呀,读了你的大作,我才感觉到了我们的工作的神圣以及干警们的伟大。我代表我们支队全体干警衷心地感谢你了!可是,我们不能只是停留在口头上的感谢,还应当表现在实际行动中。啥实际行动呢?送你礼物或者人民的币啥的,显然不合适,太俗,你也不会接受。那,我们就请你和易大总编再喝一次酒再唱一次歌吧,一是借此抒发我们对你们的感激之情,二是以此鼓舞我们干警的士气,使我们再接再厉,当好人民的卫士。你看咋样?”
况言半躺似地坐在大班桌后面的大班椅上,缓缓吸进一口烟,又缓缓吐出一道雾。“武支队,我看酒就别再唱歌也别再唱了,以免喝坏了胃子吼坏了嗓子。”
武占雄坐在大班桌前面的靠背椅上打了个哈哈,“哪里的话?你和易总编是金刚不败。你们喝酒是海量,唱歌是高手,全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特别是你,喝酒如喝水,嗓子可与李双江比高低,人又风度翩翩、气质非凡。那天呀,你把我们支队那小女子也迷倒了,眼睛说就想嫁给你。”
况言也打了个哈哈,把烟头灭于烟灰缸中。“是想嫁给你吧?我看她那天同你跳舞,胸脯和脸直是与你挨擦,让在场的男人眼红得要命。”其实,他还没说出来,是你他妈不检点,把那女警官抱得那么紧,手一直在摩挲人家的屁股!可他不好这么说。一是碍于面子,二是有求于这厮。易夫的同学即省环保厅的环境监测师明天就要来绿江,他得托这厮想办法带路,溜进韩华进行监测、取样。
武占雄再呈给况言一支烟,并为其点燃。“况大主任呀,你是在讽我吧?那小女子咋会看上我哟?!我形象丑陋,又苦不堪言。”
况言说:“给你开个玩笑。不过,武支队,小弟我有一事相求。”
“喔?!”武占雄将身子凑近况言,乐呵呵笑,满嘴浓烈的口臭。“说吧,你我兄弟一场,我是会尽犬马之劳的。”
况言就比较详细地讲了韩华的污染情况。
武占雄听罢,霍然站起,义愤填膺地说:“韩国佬欺负到我们头上了,这还了得?我一定把他们赶回老家去!”
况言笑笑,“其实,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将韩华搞臭搞倒。引进外资是一件好事,是我市经济发展的需要。但是,我们不能容忍祸害民众的不按规则办事的现象存在。我们的目的是要让他们引起高度重视,务必整改。否则,行不通。”随后,道出了自己的意图。
武占雄一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会想办法让监测人员进到韩华。”
况言显得有些担心地说:“如何想办法?韩华戒备森严噢!”
武占雄嘿嘿一笑,“如何进到韩华,细节你就不用多问了。总之,我是搞刑侦出身的,完成这种任务,易如反掌。”
况言就笑眯眯地站起,抓住武占雄的手,显得很激动地一握。“武支队,那,我不胜感激了!”
武占雄也使劲地与之一握,“我们是哥们儿,别客气。再说,我也是绿江人呀,被污染,我也算受害者。因此,我责无旁贷。”
况言仍乐呵呵道:“好哩!等搞完了监测,我请你喝酒唱歌。”
武占雄一拍大腿,“行,一言为定!”
况言刚目送走武占雄的背影,办公桌上的手机就震动开了。他接起。
是狐狸打来的。狐狸开口便骂,你个狗日的臭文痞,汉奸、卖国贼,咋把姓武那小子拔得那么高?!况言回骂,你他妈哪根神经出毛病了,一清早给老子冠上这么多罪名?!我拔高不拔高人家,关你屁事!狐狸说,就关老子的事!你不知道他整过我是我的敌人仇人呀?况言耻笑道,你个臭狐狸还有脸说哩!你不犯事犯在他手上让他抓住你的把柄,我会如此这般地吹捧他吗?我是在替你擦屁股你懂不懂?!没等狐狸再讲,就掐了线。
中午下班,况言刚走进报社食堂,裤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杜爽打来的。杜爽说,你那篇《城市的守护神》写得好呀,感动了许多人,其中也包括我。你行啊!况言听出杜爽的话里有讽刺的成分,就反讥,市长大人,你也有时间读在下的文章了?你总是日——李——万——姬呀!杜爽骂,臭嘴!你的文笔的确没啥贬的。不过,我在想,治安支队,特别是那个武占雄真的就有那么多光环,那么感人至深?你有没有人为地吹捧、拔高呀?况言哟了一声,人家生生死死守护着我们这座城市,使之安宁,难道就不能歌颂一下?再说,你这个市长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你懂不懂文责自负?我如果报道失误了有人会追究我的责任,关你啥相干?你还是猫在你那市长的宝座上继续耍官僚吧,用不着体察下情民情。杜爽说,得得得!我不就了解了解情况吗,你恼羞成怒个啥?你这死不悔改的德性!顿了顿,又说,不过,那个武占雄要真像你笔下那么优秀那么有能耐,我们倒是应该考虑考虑如何重视他了。况言一时蒙了,不知杜爽言之何意。他刚想问你是啥意思,杜爽却掐了线。
况言边往里面向他招手的叶倩倩走去,边琢磨着杜爽的话,脸上一片茫然,好多同事跟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反应。
这是最里边一排靠窗的乳白色玻璃钢咖啡桌。通常,每天中午,叶倩倩都提前到食堂为况言和自己打好饭菜,然后占领这张桌子。这儿既明亮又相对僻静,谈啥都很随便。
今天,叶倩倩为况言要了一份红烧带鱼一碗糖醋排骨和两碗黑米粥,这都是况言平常最爱吃的,而她自己却只要了一份白糖拌番茄和一碗黑米粥。她表白自己是食素者,实则为了减肥。
见况言坐下,叶倩倩问:“师傅,遇上啥事了,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况言理也没理他坐下。他看了一眼饭菜,感觉一点胃口也没有。他还在琢磨刚才杜爽所说的话。
叶倩倩说:“况老,发啥愣?吃饭呀!你看,都是你喜欢的。”
况言拿上筷子,拈起一块带鱼放到嘴上,却没有咀嚼,而是在慢慢吮,虚着眼冥思苦想着啥。突然,他眼睛一瞪,喃喃道:“狗日的要升了!”
叶倩倩迷惑地问:“谁要生了?”
况言恨了叶倩倩一眼,“吃你的饭,问个啥?烦!”
叶倩倩委屈地努了努嘴,“我又没惹你,你冲我发啥火?你总是看人家不顺眼!”
况言一搁筷子说:“我就看你不顺眼了!你看你啥穿着?T恤衫那么短休闲裤的腰那么矮。你露出一圈白嫩嫩的肉和一个凸鼓鼓的肚脐眼儿干啥?还嫌勾引男人不够?这是报社,不是风月场!”
“你——讨厌!”叶倩倩一脸涨红,两眼泪光扑闪,带着哭腔。过后,她低下头,用勺子捣着碗里的黑米粥,双肩有些委屈地抖。
况言感觉到自己言重了,就有了些后悔,心里很过意不去的。
其实,他刚才的火,源于分析出了杜爽话中之意。杜爽说应该考虑考虑如何重视武占雄,这就意味着想提拔武占雄。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也是他感到极不愉快的。到底,武占雄在他心里是一粒渣滓。他想,若是把渣滓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那必会有碍观瞻,更会污染环境。可是,不管是笔下还是口头,他都向杜爽夸耀了武占雄的好,又怎能出尔反尔呢?他觉得这是覆水难收了,心里就有了一团无名火,以至于把这无名火莫名其妙地发在了叶倩倩身上。
况言说:“倩倩,对不起!刚才我遇到了一件事,心里有点烦。”
叶倩倩的肩膀抖的愈加厉害了。
况言重又拿起筷子,拈起一块带鱼,轻轻放进叶倩倩碗里。
叶倩倩两根泪线悄悄掉进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