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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无法躲避 作者:李利 字数:201535 更新时间:2024-04-02


“广本”穿着夜如飞般奔向城北。

况言从治安支队出来就一言不发,两眼直视前方,一脸麻木,好像一旁的狐狸根本不存在。

狐狸半躺似地坐在副驾驶座上,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还不时放出一串响屁来。

况言皱了皱眉头,摇下车窗玻璃,掏出一支烟燃上,把车开得更快。

狐狸说:“我也来一支吧。我的烟全让那帮臭警察耗了。”

况言将烟盒扔过去,看也没看狐狸一眼。

狐狸抽出一支燃上,猛吸一口,吐出一团浓雾。“哥们儿,你他妈咋一直木着个脸,像我借了你的谷子还了你的糠似的?!”

况言甩出一句:“老子懒得理你个嫖客!”

狐狸光头一昂,“哪个是嫖客?老子没嫖!”

况言黑下脸来,“没嫖你咋进了局子?害得老子半夜三更营救你!”

狐狸嘿嘿笑,“我没请你娃来!那些警察像他妈一群疯狗,乱咬人。”

况言乜了狐狸一眼,“你以为人家吃饱了饭没事干?你不钻歌厅看小姐跳脱衣舞摸小姐的乳房,人家会逮你?看我没被弄进去。”

狐狸脸上有了些窘态,“你肯定是听信了姓武那小子的胡言乱语。当然,脱衣舞我是看了的,乳房我也是摸了的,是用目光触摸的,那是一种很神圣很美好的艺术享受。”

况言啧啧一声,“你知道不知道世上最可悲的是啥人?就是厚颜无耻者,像你!看妓女跳脱衣舞,分明是一种低级庸俗的行为,却偏偏要冠之以神圣的艺术享受。”

狐狸说:“你娃娃不懂。绘画讲究重色,男人重女色极其正常,只不过好色是要会品尝的。我就很能品尝。我把这称之为视觉饱餐,灵魂因此得到升华。”

况言挖苦道:“丑陋的人总能找出丑陋的理由!你这是强奸和讹诈别人的灵魂。你咋不去饱餐你那些女学生呀?她们更雅致更能使你的灵魂得以升华。”

狐狸辩解:“这你也不懂。我的那些女学生是经过所谓的知识和城市风情浸染的,她们修饰过度,矫揉造作,很不真实。而歌厅的小姐则不同了。她们大多来自农村,天然去雕饰,有一种原生态的美,显得真实动人,哪怕是身体各部位透出的粗犷与野性。”

况言哼了一声,“我看你干脆别当美术教授了,就专门搞这种骚理论研究,并出一本书,取笔名为马叉虫(骚)棒——骚棒。”

狐狸嘿嘿一笑,“你还别说,说不定哪天我真就写出一本书来,专论女性人体的天然美和野性美。”看看车窗外,直嚷:“况言,你小子这是要把我往家里送呀?!”

况言甩过去一块冰:“这么晚了你不回家难道还想再去嫖娼?!”

狐狸说:“我不想一个人独守漫漫长夜。我想去喝酒。”

况言骂:“喝你个头!你喝了酒下面那东西又会造痒。”

狐狸没趣地将头靠在靠背上,掏出手机开机,默不作声抽闷烟。

况言的手机响了一下,仍是短信提示。他掏出手机阅读了内容:伤心的凤凰已飞离了狼窝。别了,今晚给我制造孤独的老狼!

读完短信,况言脸上顿时布满阴云。他扑一下将嘴上的烟头吐出车窗,猛一踩油门,车耸了一下,飚得更加疯狂。

狐狸问:“咋了哥们儿,收到啥噩耗了?”

况言侧过头吼:“就因为你,老子逮到的一只凤凰飞走了!”

狐狸似有所悟地说:“是一个女人吧?敢情是因为我你错过了与她上床的机会?对不起了哥们儿!我代表我的家族,代表我们学校,代表坐过我的台的小姐们,向你表示深深的哀悼!”

况言扑哧一笑,“你他妈的臭——一身狐臭!算了,别提不愉快的事了,我陪你喝酒,也算是为你压压惊。说,上哪喝?”

狐狸立即一脸快活,“去玉带河边的大排档吧,那儿既能纳凉,又能观赏星月与河水。”

况言说:“好呢,我们不醉不归!”


玉带河是绿江的一条支流。河边一溜长龙似的夜宵摊,划拳声碰杯声此起彼伏,把夜的岸弄得无比喧嚣。

况言和狐狸选了一棵巨大的黄葛树后面的摊点坐下,要了一盘炒田螺一盘炒龙虾和一打“山城”啤酒。

狐狸举起啤酒杯,“况言,你今天够哥们儿,我敬你一杯!”

“老子从来就够哥们儿!”况言也举起杯子。

“是呀!”狐狸的眼睛又笑成了两颗绿豆。“你使我想起了《智取威虎山》里少剑波赞叹杨子荣的唱段:‘他多次凭机智,炸毁敌碉堡。他也曾虎穴锄奸,救出多少战友和同胞。’嘿嘿。”

况言说:“老子这次救出的不是同胞,而是脓包。来,干了! ”

二人一碰杯,咕咕将满杯酒灌下。过后,又各自倒满。

“狐狸,在局子里,他们没打你?”况言用牙签挑着一只田螺。

“打我?”狐狸用手剥着一只龙虾,“他们敢吗?连汗毛也没敢动我一根。”

况言问:“他们也没骂你吼你?”

狐狸嘁一声,“我是谁?他们敬奉还来不及呢!”

况言将田螺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说:“你以为你是谁?进了那里面,再雄势的人都有可能变成阳痿。”

狐狸笑笑,“他们的确自始至终对我很客气,只简单问了我几个问题。据说他们是从几个小姐的包里搜出了我的名片,在审问中,有两个小姐指证我常去她们歌厅,与她们喝酒划拳,看她们跳脱衣舞。如此而已。嗳,你是咋知道我被他们请进去的?”说完,将龙虾肉扔进嘴里。

况言拿餐巾纸揩着手,“我接到了手机短信,说你嫖娼被抓进了那里。说来很蹊跷,发短信的人既隐去了姓名,又隐去了电话号码。还有,你不但没被严刑审问,还被视为座上宾似的。”

狐狸端起杯子,“管他们的,一伙昏庸俗之辈!来,我们再干一杯。”

二人又拿下一杯。

况言说:“今晚因为你,麻烦不断。首先,我捕获了一只美丽可人的凤凰,眼看就要饱餐一顿了,却在关键时刻得到了你被抓的消息,我不得不弃食而跑。出门后,我跟杜爽打电话,可他关了机。再拨通了海涛的手机,我说狐狸嫖娼被抓了,快去营救。你猜接电话的是谁?是他妈杨铃铛!海涛去美国了,手机放在她那儿,结果我遭了她一顿臭骂。过后,我又拨通了杜爽家的电话,却冷不丁听到了费亚男的嗲嗲声:‘老公吗?我的体温正合适呢,快回来吧,人家在床上等你哩!’嘿嘿。”

狐狸笑得前仰后合,光头在月光下闪亮摇晃。

况言将一只田螺壳扔向狐狸,“你他妈还笑得出来,惹了那么多麻烦!再说,我无意间把你的丑事泄露给了杨铃铛,你不恼火?”

狐狸定住身子,“恼火个屁!我用不着对她那种人尊敬。只是,海涛这下惨咯,一定会成天遭那恶婆娘骂,说他跟流氓鬼混。还有,你他妈也倒霉,无意中听了人家的私房话。你知道吗,费亚男那是在切切地盼着杜爽回家,好制造出一个革命的后代。听杜爽讲,费亚男一直想做母亲。那些年,她心脏病严重,只是想想而已,不敢孕育。现在她身体好些了,就想付诸行动。你不懂,她量体温,就是寻找最佳受孕期。这叫良种育苗。”

况言瞪大眼睛,“你又没结过婚,咋懂这些?!”

狐狸得意地晃了晃光头,“老子一直在知识的海洋里泡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全知。”

况言揶揄道:“你不愧是个马叉虫棒呀!来,为你的才能干杯!”

二人仰脖灌下一杯酒。

狐狸抹抹嘴筒,“况言,凤凰飞走了,还会有孔雀啥的飞来,只要你筑的爱巢尚在。这样吧,我给你找一只美丽的天鹅,保你日日销魂。我们学校美女如云,不论老师还是学生,任随你挑。”

况言一摆手,“算了吧,还是先把你自己的问题解决了,免得我们哥几个老为你操心。你是咋搞的?在情海里打滚多年,终了却连一片云彩也没有采撷到。”

狐狸嬉皮笑脸地说:“你不懂,我这叫久等必有善。就像打麻将,最后来它个‘海底捞’。嘿嘿。”

况言挖苦道:“捞你个头!到时不定来个‘海底炮’。我劝你还是在你们学校随便捞一个,解决你雀雀搔痒的问题。”

狐狸瘪了一下嘴,“我才不会在我们学校捕食呢,正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

况言呸了一声,“你少来这一套!你不吃窝边草去年咋把你们学校那位美女团委书记的肚子搞大了?”

狐狸头一昂,“那纯粹是一个意外,一场骗局。当初,是她不遗余力地缠着我。要说,我是被她强奸了,是彻底的被侮辱与被迫害的人。”

况言燃上一支烟,讥笑道:“树有一张皮,人有一张脸,知道不?我看你娃是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分明是你把人家搞了又甩了,还叫屈。人家可是一枝花一个大家闺秀且身居要职,你算啥?不就是一个画匠,一个泥人,一个富翁吗?要我说,她是瞎了眼。”

狐狸从况言手上夺过烟叼在自己嘴上,“你不够哥们儿,帮谁说话哩?其实,她的眼睛贼亮。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倾心于我的睿智与才华,不免激动不已。可有一晚,我们行过床笫之欢,她搂住我就像她的身子一样赤裸裸地说:‘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归根结底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房子、作品、存款。’她说:‘我们结婚吧,结了婚我就名正言顺是你的经济人了!’那一刻,我像吞了一只苍蝇,恶心至极,愤怒至极。我醒悟到,原来她看上的是我的钱财和我这棵摇钱树而已。我当即将她一脚蹶下了床。第二天,我把一个十万元的存折扔给她说:‘美女毒蛇,拜拜咯!’她看了一眼存折上的数字,扔还给我,歇斯底里地嚷:‘难道我就值这么丁点?!’我将存折放回裤兜,讥讽道:‘我是按坐台小姐一小时三十元计算的,我们相处一百三十八天半,你就值这么多。其实呀,你分文不值!’后来,她处心积虑,找了一个机会去外地学习,半年后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肚子却已经凸了起来。她说:‘我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我们必须马上结婚,不然我告你。’我说:‘你告呗,你就是告到天王老子那儿我也不怕。再说了,你揣的是不是我的龙种还要打个问号哩!’她就闹到了校长书记那儿,说非同我结婚不可,不然就以死洗冤。校长书记把我叫了去,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地跟我谈了大半天。可我整死不就犯。我说:‘就让她将小孩生下来吧,到时去做个亲子鉴定,如果她那孩子是我的,或你们开除我,或我自动辞职。要我同她结婚,办不到!’第二天我就递上了辞职报告。这下校长书记慌了,连夜找她谈话,以党籍和前途相威胁,并暗示,如果她放弃纠缠,可将她纳入学校下一届领导班子。结果,她悄悄去医院做了人流,今年也升任了学校党委副书记。你说,她是不是一枝美丽的罂粟花?”

况言想到了师雨,想到了那雪亮亮的乳房和青幽幽的草原。她是不是一朵美丽的罂粟花呢?她那么主动地把自己送上门来,奉献一片柔情,奉献一尊玉体,甚至还准备奉献一次贞操,是不是怀有一种恶毒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呢?要是今晚我在她妙不可言的身体之上游弋了,她会不会明天就给我制造出无尽的麻烦呢?如若那样,她简直就不是韩国老板的公关课长了,纯粹是他妈一个日本鬼子的特高科课长。想到这里,他额上有了星点冷汗。

“你在想啥?若有所思的样子!”狐狸拿筷子敲了敲况言的碗。

况言说:“女人往往设陷阱,让男人掉进去。”

狐狸吐掉烟头,“可我们这些高智商的强硬的男人,往往会把女人的陷阱钻穿。哈哈……”

况言嘲讽道:“你智商高吗?你智商高就不会散发名片给小姐而惹火烧身了。你龟儿的脑壳有卡,犯这等低级错误!”

狐狸拈起一只田螺放进嘴里咀着说:“那不叫低级错误,那是人际交流的一种形式。我是想结识更多的女孩而已。”

况言冷笑,“可这种形式却叫你进了局子,险些成了流氓犯。俗话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小姐们一方面对你说:‘哥哥,人生短短几个秋,何不把我玩个够?’一方面出卖你没商量。”

“不存在出卖不出卖的问题。”狐狸吐掉田螺,“她们也是迫于警察粗暴的威慑力才不得不点我的水,这我能谅解。其实,我认识的小姐大多不错的,不仅模样好,心地也比较善良。她们来自贫困山区的农村,做小姐纯属生活所迫。你不信去体察体察,在灯红酒绿中,她们美丽的眼睛里往往深藏着一种忧伤,一种让人心疼的淡淡的忧伤。那种忧伤,是城市生活在蜜罐里的女孩所没有的。我因此有了一个计划,要创作出系列油画来,取名叫《坐台的女孩》,专门表现这个群体的女孩们特有的眼神。有位同仁说过:‘艺术家的责任感,在于对国家、民族、人民的了解和深情。’对那些弱势群体的坐台小姐,我也力图有一种责任感。”

“别跟自己涂脂抹粉了!”况言递给狐狸一支烟,“谈到眼神,我倒想起了一个女孩。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每次与她交流,我仿佛都看到了她忧郁的眼神。她说她很年轻很漂亮,但很苦,是心的苦。她说她的苦,在于世间那么多的幸福那么多的美丽总是一点儿也不光顾她,而上天赐予她的却总是无尽的磨难。我是为她而感到心疼的。我是能感觉到她眼里是黯然神伤的。但我往往又读不懂她那些裹含着哀怨的文字。你比如说,她讲她原本有一条世界上最美丽的瀑布,可现在没有了,无比悲哀。我问她,咋就没有头发了?她说她不想跟我哭诉。莫名其妙的。”

狐狸为况言点燃烟,“你没见过她?”

况言说:“没见过。她今天满二十四岁,本来约好今晚去见她,与她分享生日的快乐,但我被那只飞来我家的凤凰给无意衔住了。”

狐狸叼着烟虚着眼陷入了沉思。蓦地,他张开眼,煞有介事地说:“很可能她是得了某种绝症,正在化疗,头发脱光了。当然,我这只是一种猜测。”

况言心一紧,端酒杯的手抖了一下。他想,我咋就没往这上面去想呢?!如若她真是患了绝症,那么,今晚我的失约就太他妈不像样子了,太他妈对不起人家了。

狐狸举起杯子说:“你们只是萍水相逢的网友,而网上又多是虚拟的东西,你别太认真。来,我们接着喝。”

二人又咕咕灌下杯中酒。

接下来,二人一杯接一杯地碰,却均没了语言。狐狸双眼眯作一条线,似在思考着什么,脸上既像在笑,又像在哭,很难看。况言心里苦不堪言,惦着那“泪月季”的安危。他想,那可是一只玉蕊含苞的月季呀!

一打酒吹完了。

狐狸打了个酒嗝,“喝通咯!”站起,摇晃着身子跨前几步,掏出下身那玩意儿直冲河里尿去,把水面的月光击得粉碎。

况言小声吼:“当心众人的目光把你那东西割了!”

狐狸回头笑,“怕啥?尿胀无君子。”

况言也膀胱欲裂,可碍于面子,只好忍受胀痛。

狐狸完事后把那玩意儿放回裤裆,折身问:“还喝不?”

况言说:“算了,你已经喝得有些飘了。”

狐狸失重地一屁股坐到矮凳上,“我喝飘了?笑话!我爷爷是酒罐儿,我老汉儿是酒坛,我是酒缸。老子喝死你几回都办得到!”
况言一拍腿说:“喝就喝,不把你灌趴下算对不起你!”

这时狐狸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接起便吼:“哪个?!……啥,你是我老汉儿?你别喊老子的外号儿!……啥,你说我关机死哪去了?你他妈才死了呢!你到底是谁?有屁快放,老子还要和你叔叔喝酒呢!……啥,你真的是我爸爸?球,你老汉儿我才打哈哈!有事快讲,不然我挂了!……阿?!”看看来电显示,忙用手捂住送声眼,冲况言一伸舌头说:“糟了,是我爸打来的!”

况言笑得仰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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