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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无法躲避 作者:李利 字数:201535 更新时间:2024-04-02

夜色浓重,街道空寂如野。

况言驾驶着“广本”飞速奔向城南。他心里仍有一种燥热感,下身那玩意儿依旧嗷嗷待哺。

这原本是一个绝妙无比的夜晚。他捕获了一只美艳绝伦的凤凰,且眼看就将饱餐一顿,就将幸福并快活着。然而,一切都让可恶的狐狸给搅黄了。他想,你个骚狐狸,咋早不嫖娼被抓晚不嫖娼被抓偏偏在老子正遇好事时嫖娼被抓?你他妈雀雀造痒却要连累别人祸害别人!

可他注定又是一个要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他没有理由置哥们儿的死活不顾。他的前妻刘丽娜曾幽过他一默,你是你妈特为你那帮狐朋狗友而生的!刘丽娜执意要同他离婚,很大程度是因了他的社会交往。她说,我绝不会同一个成天只晓得与一伙烂龙酒鬼厮混而不顾老婆孩子的人过一辈子!其实,她很偏激,很不客观。首先,他绝对没有成天同哥儿们鬼混在一起。他是一个资深且知名度颇高的记者。他有他所钟爱的事业,并为之奔忙。他以敢于和勇于开展舆论监督而享誉新闻界,并且,著书立述,在事业上成绩卓著,先后两次获得中国新闻界最高奖项“范长江新闻奖”。有人开玩笑说,你可以获得“普利策新闻奖”了。再者,他那帮哥们儿也绝非烂龙酒鬼之辈。他们中不乏优秀人物,比如做市长的杜爽,比如当大集团公司总裁的闻海涛,就是不拘小节、生活有些放纵的狐狸也是大学美术系教授和著名画家、雕塑家。女人往往就是这样的,她们一当结婚,便把心眼儿缩小了把目光收得短浅了。她们只看重过小日子只知道围着丈夫转并苛求丈夫围着她们转。她们不明白男人除了老婆儿女还有社会还有朋友。她们总是把生活制造得单调而又平淡无味,同时把丈夫盯得跟管犯人似的。这是一种悲哀,是一种柔情似水、诗情画意的少女过渡到河东狮吼、俗不可耐的妇人的悲哀。他想,将来,师雨、“泪月季”为人妻了也会产生质变吗?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想得太多太远,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把狐狸打捞出来。他认为应该首先把这事向杜爽或闻海涛通报一声,他们更有门道让狐狸免遭劫难。

于是,他掏出手机,第一个拨打杜爽。杜爽关了机。他又拨打闻海涛。手机通了,却无人接听,直到断线。他重拨。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他开口便骂,你他妈耳膜坏了听不见是不是?!耳膜坏了可以找处女膜修补呀!对方不应答。他又吼,你哑巴了?!告诉你,狐狸嫖娼被抓了,等着我们去救命哩!良久,对方才冒出一句,我就知道你们全是臭猫臭狗,没一个好东西!他一听便懵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准确地讲,是闻海涛老婆杨铃铛的声音。他嘿嘿一笑说,是铃铛呀!海涛呢?杨铃铛恶狠狠甩来一句,你那臭狗屎同类跑美国嫖娼去了!过后 咔嚓 掐了线。他想这下糟糕了,因为他的冒失,将引来不少的麻烦,主要是闻海涛的麻烦。杨铃铛这个爱唠叨的尖酸刻薄的女人,这回又有了新的叨念之词,而闻海涛也就又会听她海叨了。他在心里说,海涛,哥们儿对不起你了!

接下来他拨通了杜爽家的电话。这回他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没有事先开口。接电话的是杜爽的老婆费亚男,声音很细很甜,老公吗?快回来吧,我现在的体温最合适呢!他如堕烟海,心想啥体温不体温的?不过,听费亚男的语气,肯定讲的是两口子之间那些事,他便不知所云了。电话里又响起了费亚男的发嗲声,老公,咋不说话呀?!人家在床上等你好久了,快回来嘛!他扑哧一笑,大声说,市长夫人,我是况言!费亚男啊了一声,骂道,你个死况言!他想象得出,那头的费亚男一定害臊得满脸通红。他问,亚男,杜爽呢?费亚男说,他在市委开常委会,还没回家。他说,那我就不打搅了。不过亚男同志,你以后接电话时要先弄清对方是谁,别开口就老公老公地叫,错把茄花儿当腰花儿。嘿嘿。费亚男笑骂,你个挨千刀的家伙!

他合了手机,情不自禁地乐。

“广本”如梭地溜进了市公安局治安支队的大门,泊在了一幢乳白色大楼前。

况言下了车,径直走进底楼的值班室。

里面坐有一胖一瘦两个警察。

况言充胖子笑笑,“请问,武支队在吗?”

胖子审视况言一番,木着脸问:“你找我们武支队有啥事?”

况言说:“我叫况言,是他的朋友。”

胖子想了想,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少顷,电话通了,胖子说:“武支队,有个叫况言的,说是你的朋友,想见你……好好,我叫他上去。”放下电话,换上笑脸,冲况言很热情地道:“你去吧,我们武支队的办公室在五楼。”

况言对胖子说了声谢谢,跨出值班室,向五楼攀登。

五楼只一间办公室开着门并亮着灯,况言走过去。

刚走到门口,牛高马大的武占雄就迎了出来,双手捧住况言的右手直摇,笑呵呵道:“喔喔,是什么风把我们的大名人吹来了?!”

况言同武占雄只是在一起开过两次会,彼此不是很熟,对其过分的热情有些不适应。他说:“武支队,你别抬举我,我算啥大名人哟,充其量是一不值价的吹鼓手。”

“嗳,你过谦了!”武占雄打了个哈哈,“你当然是大名人了。在我们市新闻界,有谁比你名气大比你笔头硬?没有,绝对没有。”过后,把况言拉进办公室,拉到大班桌后面的大班椅上坐下,又毕恭毕敬地沏上茶递上烟,末了自己坐到大班桌前的矮靠背椅上,也叼上一支烟。

况言掏出打火机伸过去为其点燃,“武支队,你作风硬呀,周末晚上还亲自值班!”

武占雄咝地吸了一大口烟,“你过奖了!没法,一个城市的发展,安定很重要,作为治安支队的一把手,我得随时把弦绷紧哦!”

况言笑笑说:“我们市连续两年被省里授予最佳治安城市称号,你武支队功不可没呀!”

武占雄直摆手,“哪里哪里?这全靠市委市政府和市局领导有方。我说况大记者呀,你莫不是专程来飘(表)扬我的吧?”

况言浅浅喝了一口茶,缓缓说:“我哪有资格表扬你武支队哟?!我来,是想了解一件事,纯属私人造访。还请多多关照。”

武占雄的热情立马又写到了他那张黝黑、坑洼的国字脸上,“我们谁跟谁呀?朋友,好朋友呵!你但问无妨。”

况言心想狗日的油条一根!不过还是赔上笑脸,“你们是不是传唤了一个叫高远航的人?”

“高远航?”武占雄若有所思地虚起了眼睛,不一会点点头说:“是有这么一个人。今天传唤的。”

况言问:“他因何被传唤?”

武占雄说:“涉嫌嫖娼。”

况言皱了皱眉头,“不会吧?他是一个有身份有品位的人,断不会嫖娼的。我们是战友,我了解他。”

“喔,你们是战友?!”武占雄苦笑一下说:“看来,你还不是十分了解你这位战友。据我们调查,他隔三差五地钻歌厅抱小姐,而且特别喜欢看小姐跳脱衣舞。你说,这是有身份有品位的人干的事吗?”

况言问:“他到底有没有嫖娼?”

武占雄说:“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他还没有嫖娼行为。不过,这老兄在包厢里看跳脱衣舞,摸小姐的臀部、乳房,也是违反治安管理条例的,属流氓行为。”

况言喔了一声,“像他这种情况,你们通常如何处置?”

武占雄往办公桌上的水晶玻璃烟灰缸里抖抖烟灰,“重则刑事拘留十五天,轻则罚款五千元,并且通报本人单位。”

况言鼻子里喷出两股浓烟,慢条斯理地说:“武支队,高远航没有嫖娼,只是行为有些不检点,能不能从轻处罚?你看这样行不行,罚款照罚,拘留和通报就免了。不然,他以后不好做人。”

武占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咋交了这么一个朋友噢?!你看啊,你长得如此周正有才华非凡,他呢,生得那么贼眉鼠眼还只知道抱小姐耍流氓,简直有损你的光辉!”

况言一笑,“其实,高远航才满身光辉哩。他的笔名叫狐狸,是著名的画家和雕塑家,作品多次在欧美一些国家展出。这样跟你讲吧,他一幅油画动辄就十万甚至几十万,更别说创作一件雕塑作品了。”

武占雄显得很惊讶地一下站起来,“你刚才说的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狐狸?!”

况言缓缓把烟头杵灭在那烟灰缸里,“对,狐狸就是他老兄。”

武占雄直打啧啧,“不可想象,不可想象,他就是狐狸大师!你说也怪啊,像他这么了不起的人物,咋热衷于钻歌厅呢?他啥样的女人不好找?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给小姐散发名片,上面写着:中国公民高远航。我们就是根据名片上的手机号和地址找到他的。”

况言说:“艺术家的思维方式往往很奇特。他给小姐发名片,也许是为了结识更多的女性,特别是那种年轻女子,以获取创作素材。他的人物肖像特别精美,尤其是画少女。”

武占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不懂艺术,更不懂艺术家的习性,但我觉得你说的不无道理。也许,狐狸大师钻歌厅就是为了体验生活。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嘛。我读警校时就知道,小仲马不钻妓院就写不出名著《茶花女》。如此说来,我们是误解狐狸大师了。这样吧况大记者,我做主,马上放人。啥拘留啥罚款啥通报的,统统免谈。幸好今晚是我总值班,要换了别人,不定会整出啥麻烦来。我的艺术细胞少,我下面的兄弟更差劲,更是有眼不识泰山。嘿嘿。”

况言推出一脸感激的笑,“那就太谢谢武支队了!改日,叫狐狸送你一幅画。”

武占雄将烟蒂扔进烟灰缸,“罢了罢了!他一幅画值千金,你这不是让我背上受贿的罪名吗?再说了,像他这样的名人,我们不但不能冤枉、伤害,还要保护、尊重才是。走,我们这就去二楼审讯室把狐狸大师请出来。”说过,拉起况言直往门外走。

在下楼的时候,武占雄显得很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个想法,希望况言来治安支队体验体验生活,写一写干警们的酸甜苦辣,以让社会了解并理解他们。他还特别强调,只写别人,不写他。况言闻出了一股气味,武占雄其实就想突出他自己。听杜爽讲过,市公安局很快要调整领导班子。很显然,武占雄是想创造条件,钻入其中。况言一向憎恶争权夺利投机钻营的家伙,不免心头大为不快,可嘴上却爽快地答应了。他想,当务之急是救出狐狸,过了今天,老子水你没商量。

武占雄后来说了些啥,况言一句也没听进去。他边走边想着狐狸。他想这时狐狸肯定一如罪犯狼狈不堪,或已被警察骂得狗血淋头像个龟儿子,或已让警察吼得胆战心惊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或遭警察打得皮开肉绽遍地找牙并不停地喊,政府饶命!政府饶命!他心里好笑,你个骚狐狸罪有应得!

走到审讯室门口,武占雄轻轻推开门。

况言立刻看到了滑稽的一幕:矮小、瘦削且光头的狐狸正趴在审讯台上,正用三个指头敲击着台面,嘴里口若悬河。而聚精会神围观的竟是四名警察,其中还有一位长得很标致的胸脯挺拔的年轻女警官。

况言想,这个臭狐狸又在讲手势黄段子了。

那是狐狸独创的段子,况言早已耳闻目染。总共有两段。第一段:黄昏。一年轻女子肩挎月牙形坤包迈着交差步款款走进前面一片树林(狐狸两根手指生动地表现出女子两条腿透射出来的袅娜与傲慢)。接着,一小伙子狂马般追赶进树林(狐狸两根手指形象地表现出小伙子的迫不及待)。过后,一老年警察屁颠屁颠尾随(狐狸两根手指滑稽地表现出老警察边走边不时单腿跪地侦察前方的严肃状)。第二段:月夜。首先走出林子的仍是那年轻女子,可此时却行步艰难,并一下一下地两腿向外扩张,极其痛苦。殿后的是那小伙子,双腿乏力,且一只腿不时地发软跪地,并立起来总要甩两下以活动筋骨。随尾的还是那老警察,步履蹒跚,裤裆似撑起的帐篷(狐狸的大拇指从食指和中指之间长长地伸出,以示下身那玩意儿嗷嗷待哺)。

然而,狐狸这回并没卖弄那段子,而是摇晃着亮晃晃的光头,绿豆似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显得很激动地讲:“你们反复问我为啥要去歌厅看小姐跳脱衣舞。那么,我就告诉你们。我那不是在看脱衣舞,而是在欣赏人体美。我是一个画家,对人体,特别是对青春女性人体有着特殊的兴趣,偏爱纯感官享受。你们看过法国印象派画家雷诺阿的油画《大浴女》吗?那是一幅旷世之作。他描绘出河边洗浴后休憩的裸女。近景三位浴女容光焕发,玫瑰色的肤色荡漾着少女的风韵,极细腻的笔触描绘出女性富有弹性、充满活力的肉体。这幅大作,他经过三年时间的观察、构思才完成。再说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画家罗内塞吧。他的油画《维纳斯与马尔斯》,精彩地表现了正在宽衣的维纳斯,温柔地安抚从战场归来的战神马尔斯。那青春的女性裸体,华丽明朗,与战神的阳刚剽悍融为一体,让人叹为观止。你们说,艺术家不观察、体验生活,能制造得出精神食粮吗?断不能的。”

四名警察听得津津有味,那女警官还一脸虔诚的笑。

狐狸又敲敲台面说:“所以呀,你们不懂艺术,就没有发言权,更不能把我的体验生活的行动同淫秽行为联系在一起。”

武占雄咳了两声,四名警察似乎猛然惊醒,即刻站直。

狐狸仍趴在审讯台上,双手撑着下颚,直跟况言眨鬼眼。这时候,况言就想冲上去狠踹狐狸一脚。他想,老子为你心急如焚且抛弃了销魂之夜,你他妈却无事一般在这儿耍嘴皮,还一脸的轻松一脸的恬不知耻。可他没有发怒,还冲狐狸关切地一笑。

武占雄走过去,笑眯眯对狐狸说:“大师亲自在这儿讲课呀?”

狐狸瘪瘪嘴,嘁了一声。

武占雄说:“大师,你请回吧。”

狐狸立起身,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傲慢地问:“这么说,你们是咬错人了?”

武占雄歉然一笑,“这是一场误会,请大师海涵!”

狐狸显得很潇洒地一转身,冲还在立正着的四名警察一挥手说:“别了,康桥!”

女警官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高老师,你这是啥意思?”

狐狸摸着尖下巴说:“我想用徐志摩那首《再别康桥》的诗与战友们告别:‘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挥手,告别西天的云彩……’咕嘟拜——!”

武占雄乐呵呵道:“大师就是大师,不但有学问,而且很幽默!”

狐狸还想再侃,况言过去一把拽着他的胳膊,笑笑说:“远航,我们走吧,警察同志们该休息了。”过后挽着他离开。

其实,狐狸是被况言暗地里掐着胳膊拉出审讯室拉出办公楼的。狐狸咧着嘴却不好呼痛。

武占雄与四名警察一直把况言和狐狸送到“广本”前。二人上了车,武占雄大献殷勤道:“二位大师慢走,改天我一定请你们吃顿饭。”

况言启动车,“广本”徐徐溜走。

在出大门前,况言从倒车镜里看到,武占雄以及那四名警察还立在那儿很虔诚地目送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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