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住进了万森林的别墅。

他离开“八方来客”旅馆时，老板娘挽着他的胳膊说，兄弟，你就住我这儿吧，我不收你的钱，啊？丰硕的胸脯直蹭着他的手臂。他说，姐，不了，我住万大哥那儿办事方便些。老板娘就很舍不得地叹了口气，并请来附近影楼的摄影师为他们两人照了张合影。她说，二毛兄弟，我要把照片放得巨大，挂在大厅头，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英雄住过我们旅馆。

住进别墅后，他做了两件事。

首先，他给村长家打了一个电话。他请村长转告他爷，想办法弄一件小猫穿过的衣服拿到省城来。他还告诉了万森林家的电话号码，说来人可打电话跟他联系。

另外，他打了高梅的手机。他告诉她他住在了啥花园啥人的家，说若是有了小猫的消息就打万森林家的电话通知他。高梅笑他，你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哟！你就猫着吧，我抽时间去看你。

现在，小胡子在跑车，万森林出差去了北京，没人陪他，他只好一个人猫在阔大的洋房里度日如年地等着家里来人。

不过，他也会自找乐子。一是去花园浇花草，修剪枯枝黄叶。二是楼上楼下地仔细参观，看各种豪华的家具、摆设，还有那一幅幅女人的裸体照。他想，狗日的万大哥过的是天堂的日子！

他进过几次书房，可没敢去捣弄那望远镜，去看对面那庞绚的“风景”。他本来很想看那风景的，但他觉得那样不好，那样就侮辱了庞绚，她还是很可爱很值得人尊重的。他想，一个人总不应该往一朵美丽的花上泼脏水吧？

万森林曾告诉他，若有人打电话找我，特别是女人，就说我不在，免得他们登门。他问，那人家问我是哪个，我咋回答？万森林讲，你就说你是我爸万有财。他说，咋能这样讲呢？这样占你的欺头不好。万森林讲，你就这样说。狐朋狗友们都知道我爸脾气大，就不敢来造访了。如果他们来了，尤其是女的来了，你很尴尬，不好接待。

这一招还很灵。他接了无数个电话，多是女人打来的。他便粗着嗓子说，我是森林他爸，万有财！对方就嚅嚅地挂了电话。

不过，有一次，他接了个电话。对方问，森林吗？他说，不是。我是他老汉儿，万有财！对方问，啥，你是万有财？！他说，是呀，别个都叫我万大伯。对方猛然吼，我日你先人！老子才是万有财！你龟儿子是哪个？！他慌了神，忙挂了电话。他想，狗日的万大伯硬是凶！后来，他每当接起电话一听不是找自己的，便立即挂了。

这是第三天了，既没得到高梅传来的消息，家里也没来人，他有些忐忑不安。他挂念着他的鱼塘，又惦记着小猫的生死，如坐针毡。

傍晚，楼下的门铃响了。他想一定是小胡子来了。每天这个时候，小胡子就会来接他出去吃晚饭。这也是他一天所盼到的高兴。他欢奔活跳地下了楼，一下拉开了门。

然而，门口立着的却是个陌生的女子。高个，丰盈，鹅蛋脸，一头染过的黄毛。

二毛问，你找哪个？

黄毛说，找万森林。你是谁？

我是 …… 是他表弟。他不在。二毛横在门口，有阻拦之意。

我是他的老熟人。他不在我也得进去。黄毛一下推开二毛，径自跨进屋。

二毛没好再说啥。黄毛很随便地把摩登背包扔到了沙发上，又去拉开 冰箱 ，拿出一听易拉罐饮料，嚓地开了，过后半躺在沙发上慢慢享用。看得出来，她对这楼里的一切轻车熟路，俨然一个女主人。

黄毛把易拉罐搁在茶几上，从摩登包里掏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用打火机燃上。她抽烟的姿势很好看，烟被夹在小指和无名指之间，另三根手指呈梅花状绽开，轻轻把烟放在嘴上吸一小口，又轻轻拿开吹出薄薄一层烟雾，显得很高雅。

二毛立在一旁像观看电影一样看着黄毛。他想起了他们村的毛阿婆。她也抽烟，抽的是水烟，皱巴巴的嘴衔着铜烟袋的嘴，吸得里头的水呼呼响，然后张开 一望无垠 的嘴，吐出一泡呛鼻的浓烟。同是女人抽烟，毛阿婆就显得无比丑陋了。

黄毛起身，把烟叼在嘴上，去那边打开音响，放上了一曲《天路》。这是一个叫龚玥的女子唱的，与韩红高亢的歌声相反，有一种幽婉之美，令人感到像是在晚上听夜莺啁啾，很安逸。

不过，二毛觉得老是这样单独陪一个女子，听她放音乐，看她抽烟，不好，就折身欲上楼。

你别走！黄毛的屁股倚在音箱上，细小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命令。

二毛定住步子，问，啥意思？

你就不能陪我摆摆龙门阵？黄毛双手抱在胸前，嘴上的香烟随说话一跷一跷 的 。

二毛讷讷地说，没啥摆的！

你是森林的表弟？你长得如此周正，森林却生得鬼头刀把的。你们不像是亲戚！黄毛仔细端详二毛。

二毛鼻子里哼了一声，心想，亲戚不亲戚关你球相干？！

森林到北京去做啥？黄毛问。

二毛心想我不告诉你。就说，不晓得。

你是他表弟你会不知道他去做啥？鬼才信！黄毛嘁一声冷笑。

二毛没好气地说，他去干啥你问他呀。

他龟儿子把手机关了！肯定是做见不得人的事去了。黄毛显得很气愤地取下嘴上的烟，纤纤手指一弹，烟头便呈抛弧线钻进了几步远的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二毛觉得狗日的万大哥有板眼儿，这女子起码年轻他十岁，还恁好看。二毛又想，肯定像这样的围着他转的女子不少，整得他应接不暇，他才会在自己走后拒绝人造访，以免她们撞车而引起麻烦。

二毛说，你歇着吧，我上楼去了。

黄毛说，兄弟，你把热水器开了，我想洗个澡。

二毛一脸不快，你肯定比我小，不应该叫我兄弟！

黄毛嘻嘻一笑，你是森林的表弟，我当然叫你兄弟了。

二毛不好说啥，很不情愿地去楼梯旁边的卫生间开了热水器，调了水温。他边做事边骂，妈卖×，让老子服侍你！

很快黄毛走进来，茂密的黄发盘在了头顶，手上托着准备换上的睡衣、裤衩和胸罩。

二毛说，你洗吧，我到楼上去了。

黄毛以命令的口吻讲，不行，你得在外面 客厅待着 ！

二毛没好气地问，我凭啥要听你的？！

黄毛语气软了，麻烦你在外面听着电话和守着门，我怕森林他爸来了。那老头儿凶巴巴的。

二毛心想，我日你奶母！你要当别人的情妇，还怕被人日骂？不过他还是去了外面，坐到了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龚玥唱《月光下的凤尾竹》。

卫生间里水声哗哗。那是一 扇 真空玻璃门，能隐隐见到黄毛光溜溜的身子，时而是平滑的背，时而是丰挺的胸，像剪影，很美的。不过，他觉得这更像是雾里看花，令人望眼欲穿。

沙发旁电话柜上的电话铃声响了。二毛迟疑了一下接起。他喂了半天对方也不说话。他刚想挂了，对方却迸出一句，咋了，不冒充万有财了？哈哈 …… ！

是万森林的父亲。二毛一下紧张了，嚅嚅道，是 …… 万伯呀？

万有财讲，是我。我知道你叫二毛，是我家森林今天才打电话告诉我的。你的英雄事迹我在报纸和电视上都看到过了。小伙子，好样的，我就佩服英雄。我当年当兵打印度时也立过三等功，但没被授予英雄称号。嘿嘿。你一个人在森林那空楼里寂寞不寂寞？要不要我过去陪你喝几口？

二毛忙说，不了万伯，我马上要出去一趟。

万有财讲，那好，我就不过去了。二毛，今天有女人上森林家找他没有？

二毛回头看了一眼卫生间那玻璃门，说，没有，万伯。

万有财讲，没有就好。森林这狗日的，不结婚，就只知道花！我怕他乱交些女人，到时给我生出一大堆野孙子。嘿嘿。

二毛说，万伯你放心，万大哥是社会名人，他会注意影响的。

万有财嘁了一声，这个人，难说，麻烦得很！二毛啊，有事告诉一声。我还精神，还可以帮忙跑跑腿。

二毛说，谢谢万伯，不麻烦你老了！

万有财讲，别客气。森林家里的东西你随便用就是了，他狗日的钱多。就这样吧，二毛，再见！

二毛说，再见，万伯！

搁了电话，二毛想，这老头儿好耍！他还觉得这老头虽然脾气暴，但是耿直，很可爱的，像他爷。

电话铃声又响起。他这回不想接了。他想，若又是找万森林的，他不好冒充万森林的父亲，黄毛在里面听到不好。铃声就那样响着，直到中断。他刚松了一口气，那铃声又响起，很烦人的。他就把身子半躺在沙发的靠背上，耐着性子让那铃声响个不停。

可是，突地，黄毛 围一条浴巾 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急切切地抓起话筒，问，是森林吗？！……啥，找二毛？还三毛四毛呢，神经病！过后，气愤地将话筒罢了。

二毛立起身子，说，找我的？我就叫二毛。

喔，是找你的？！黄毛伸伸舌头说，我还以为是哪个女的找森林，听到我的声音，故意假打呢。

二毛大为不快，说不定是那个女公安找我有急事哩！

黄毛一脸歉然，对不起！这样，查来电显示，打过去。

二毛说，我整不来。

黄毛讨好地一笑，我帮你查。遂躬身伸手欲去查电话上的来电显示。殊不知，她那只手是逮着浴巾的，这一离开，浴巾便直线下滑，显现出她丰硕的双乳和平坦的小腹。她慌忙抓住浴巾，扯上，掩住胸脯，满脸通红。

二毛佯装没看见地低下头将指头扳得嚓嚓响，心里感到好笑。

黄毛摁了免提键，查出了刚才的来电号码，又摁了拨出键，就响起了嘟——嘟——的声音。一会，电话里出现了一个女声，喂——！黄毛用手捅了捅二毛。

二毛抬起头，伸手抓起话筒，说，我是二毛。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嚅嚅地说，二毛，我是……三丫。

二毛吃了一惊，啥，你是三丫？！

对方说，我是三丫。

二毛听出了三丫操家乡话的声音。他问，三丫，你是咋晓得这电话的？

三丫说，我今天无意中在报纸上见到了你登的寻人启事，就晓得了你的联系电话。其实，小猫没被烧着，现在还在。那天在海鲜楼我就想告诉你的，可当时有外人在，我怕显露自己的身份，就没敢与你相认。对不起！

二毛急切地问，小猫她现在在哪？！

三丫说，一言难尽，电话里讲不清楚。二毛，我们找一个地方谈，好吗？

二毛问，去哪堂？

三丫顿了顿，说，去锦江茶楼，好不好？

二毛问，锦江茶楼在哪？

三丫说，你打个的，司机晓得。

二毛想了想说，好。你在那堂等着，我马上就去。搁了电话，他心里骂，狗日的小猫，你猫到哪个旮旯角落去了，害得老子遍地找！

黄毛关切地问，你遇到了急事？

二毛说，我要去见一位老乡。锦江茶楼离这堂有多远？

黄毛说，有十几公里。你对蓉城不熟？

二毛点点头。

黄毛说，听得出来，你的口音就不是蓉城人。那这样，我学一盘雷锋，带你去，也算是回报你帮我开了热水器。嘻嘻。

二毛发现她头发和脖子上湿漉漉的，笑道，不了，我让出租车司机带我去。你还是洗你的澡吧。

黄毛说，我已洗得差不多了。再说，你是森林的表弟，我应该帮忙的。末了，提起沙发上的摩登包，去了卫生间。

二毛想，这黄毛还比较耿直。

几分钟后，黄毛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她已换上了一套宽松的乳白色休闲装，脸和脖子显得光洁细腻，头发梳理得很好地披在肩后，活像一朵出水芙蓉。她说，我们走吧。

二毛就屁颠屁颠跟着黄毛出了别墅。

他们刚走到花园门口，迎面碰上了小胡子。

小胡子见了黄毛便张口开玩笑，豆豆，森林不在，你又勾引我兄弟哇！你想把他带到哪里去晃？

黄毛笑嘻嘻地给了小胡子一拳，你个不正经的汪哥！

二毛对小胡子说，大哥，小猫有下落了。

小胡子一惊，喔？！

二毛说，一个女同学刚才打电话告诉我，说小猫还在，没死。

小胡子问，她在哪儿？

二毛摇摇头，不晓得。那女同学约我去锦江茶楼谈，好像有秘密。

小胡子说，那我们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