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走出公安局大门十多米就看见了小胡子。
小胡子嘴上叼着烟,双手插在裤兜里,倚在车门上冲二毛呵呵笑。
二毛有些惊讶,大哥,你咋在这堂?!
小胡子吐掉烟头说,兄弟,上车再摆。
二毛迟疑了一下,跟着钻进车里。
小胡子启动了车,又很娴熟很潇洒地舞着方向盘。
兄弟,咋称呼?小胡子问。
二毛说,叫二毛行,叫毛世龙也行。
那我就叫你二毛兄弟吧。相识就是一种缘分,所以我要帮你。小胡子又点燃了一 根 烟,说,开始我在那条街上看热闹,可看着看着就看见你被三个警察押上了警车。我懵了,咦,咋把你逮起来了?!不过我很快回过神来,他们一定把你当成是嫖娼或者纵火的嫌疑犯了。于是,我就跟着他们的车到了公安局。一打听,果然是把你当成了嫌疑犯。我想这简直是他妈的乱弹琴,就直接找到了分局值班的局长。我说你们抓错人了,这小伙子是我在长途汽车站拉的客人,我把他拉到星光灿烂娱乐城,那里已经烈火熊熊了。我说人家是农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找他老乡的。你猜那局长咋说?他说罪犯可以来自四面八方,农民更没有法制观念,再说他嫌疑最大。我说我拿我的人格担保,他绝对没有问题。那臭虫说你拿人格担保?我们还不了解你的人格呢!没办法,我只好出来跟我的一个发小打了一个电话。这哥们儿是摄影艺术家,在《都市快报》当摄影记者,社会关系很广。我在电话里跟他讲了你的情况。他好像很忙,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手机。过了二十多分钟,我再进到值班室。这回那局长却笑脸相迎,忙叫人来记录我的证词。显然是我那哥们儿跟这个臭虫打了电话。录完我的证词,我在笔录上签了字,还像杨白劳似的按了手印,他们又把我的身份证驾驶证拿去复印了一份,才答应放人。
二毛很感动,难怪瓦刀脸说有人为他证明。他说,谢谢你了,大哥!
小胡子一笑,谢啥哟?!但凡有正义感的人都会这么做。见到你老乡了吗?
二毛阴下脸摇摇头。
小胡子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我快那么一点,或许你就能在起火前找到她了!现在,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这场火太他妈凶太他妈惨了!
二毛说,大哥,不怪你,你的车开得又快又好。起火那也许是天意。小猫她要死要活,也看天意了。不过我担心,火势凶猛,恐怕她在劫难逃。
小胡子问,那你打算咋办?
二毛说,我还是想再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到底我们是一条冲的。不找到她狗日的,我的心也不安。
小胡子笑笑,那我拉你找一家旅馆先住下。
二毛说,住不住没球啥关系,我现在肚皮饿得很。
小胡子怕了一下方向盘说,好,我们去喝夜啤酒,也为你压压惊!
车开到了一条玉带般的小河边。
下了车,小胡子说,这叫锦江,也叫护城河,是古时候李冰主持开凿的。
这儿一溜数不清的灯和人,数不清的矮桌矮凳。男人光着上身女人袒胸露背,叫卖声嬉笑声吼拳声不绝于耳。
二人选了一个相对清静的角落坐下。这儿凉风习习,能看到天上玉盘似的月亮,还能俯瞰波光粼粼的河水,给人 一种 惬意感。
二毛说,大哥,你点菜,我请客。
小胡子一摆手说,哪能让你请?!我说过了,跟你压惊。
二毛有些执拗,不行,你辛辛苦苦开出租车,挣钱不容易。再说,你那么费心地把我从公安局捞出来,我应该好生感谢你。还是我请。
小胡子一脸不快了,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咋那么固执?就我请,别争了!过后挥手招来老板,点酒点菜。
不多时,老板吩咐人拿来一盘花生米一盘烤羊肉串一盘烤鸡翅和一 瓶 啤酒两只玻璃杯。
倒满酒,小胡子举起杯说,二毛兄弟,来,为你平安无事,干杯!
二毛憨憨一笑举起杯,多谢大哥,干!
二人咕咕灌下满杯酒。
小胡子边倒酒边说,今晚我们敞开喝,不醉不归。
二毛问,你不做生意了?
小胡子说,不做了,陪兄弟要紧。
二毛很是感动,大哥是好人!来,我敬大哥一杯,你随意,我干了。遂双手冲小胡子擎起杯,一仰脖子灌下。
小胡子也干了,一抹嘴筒说,谢谢兄弟!不过,我不算好人,算好人里面择出来的。嘿嘿。
二毛边为小胡子倒酒边说,大哥你就是好人!你看啊,你那么好心地把我从那里头救出来,又这样热情地招待我吃夜宵。你这种好人不好找,真的。
小胡子说,二毛,你小子太单纯,很容易就被别人感动了,看吃亏哩!算咯,不说这些了,你快吃菜。便拈起一串羊肉递给二毛。
二毛接过,猛咬一口,嚼得山香。可很快他就停止了咀嚼。眼前的烤羊肉串和烤鸡翅,使他一下联想到了娱乐城外面广场上那一具具被烧焦了的尸体。他顿感恶心,想呕吐。
小胡子见二毛一脸苦相,问,兄弟,这肉是不是坏球了?
二毛艰难地咽下羊肉,摇头苦笑,我从小就不喜欢吃羊肉。
小胡子说,那你吃鸡翅膀儿吧。
二毛忙摆手,大哥你不管,我就喜欢吃花生米,嘿嘿。
小胡子说,二毛,我们弟兄间,别客气哈。遂脱掉和尚领白汗衫,抓起一只鸡翅,啃得山香。
二毛只好一旁边灌啤酒边观看小胡子的吃相。他觉得小胡子给人一种亲切感。虽然嘴上有一溜黑胡,手臂上纹了一条青龙,却不脏,倒有一种气质。另外,脸也长得周正,好看。而且,耿直、豪爽,叫人不设防。他觉得,在省城,交了这样的朋友,就不愁找不到小猫了。
小猫现在是死是活哟?!二毛又气又担忧,而更多的是担忧。他到底不希望小猫就这样没了。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毕竟小时候她跟他一起放过牛,还给他唱过山歌。他这时候想到了她的好。
那一次,小学刚毕业的暑假中,她又屁颠颠跟着他去了山坳放牛。午后的太阳毒烈,他们全身的衣裳让汗水泡湿了。他用手指挂了一圈脸上的汗说小猫我热球死咯!她撩起碎花布衬衣的衣角扇着风说二毛哥我也热死咯!他看着她一闪一闪的白嫩的肚皮说你回去吧太阳会把你 晒黑 的!她头一昂说你不怕我也不怕!他无奈地摇摇头。她调皮地嘻嘻笑。他望了望天上的火球说好鸡巴热!我想去那边的水凼凼洗个冷水澡儿。她说我也去。二人就赶着牛去了几十步远的一个椭圆形水凼。他迫不及待地脱光白背心黑裤衩,一个孟子扎进水凼里。等到从水里探出头来,他看见了岸上的她一脸羞红。他问小猫你不热?她说热哩!他说那你快下来吧这下头很凉快!她迟疑了一会,缓缓脱了碎花布衬衣碎花布裤衩,又缓缓梭下水凼。他一下惊呆了,咦,小猫下头咋没长雀雀咋开了个口子,上头还生了两个核桃大小的 肉坨 ?!他觉得小猫身上生得好怪,直到在水里泡了很久上岸后他还这么想。他边穿裤衩边问小猫你身上咋长得怪模怪样的?她脸一红白了他一眼说你骚得很!笼上裤衩抓起衬衣到很远的地方穿去了,不再理他。但是,在下山回家的路上他的脚板让一片玻璃划了一条长口子,她又抱起他的脚边拿手擦鲜血边用嘴吹伤口边呜呜哭。她问二毛哥痛吗?他直摇头,心想,狗日的乖!
上初中后他们就 不再搭理 了,形同陌路人。
不过,在他高中毕业三年后,她却主动找到了他。那时她已唱歌唱出了名并挣了很多钱并一身摩登一身珠光宝气,全村人无不羡慕她无不把她视为地主老财。他呢,还是一个农民,且刚刚开始学养娃娃鱼。那个秋高气爽圆月高悬的夜晚,他正躺在鱼塘边竹棚里的床上打着电筒看《十万个为什么》,棚子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他闭了电筒翻身下床立在了棚子外。月光下,他看见塍子上款款飘来一个人的身影。是一个女人的身影,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很美,像仙女下凡。近了,竟是小猫。她走到他跟前立住了,默默地看着他,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皎洁的月光下明晃晃的。她不再是当年的丑小鸭了,已然出落成为美若天仙的大姑娘。身材修长,独辫垂腰。胸脯再不是两 个 核桃,而似隐了两个硕大的苹果,令人渴望。缓缓风儿,阵阵吹来她身体的异样的芳香。这是一个令人心动的人儿!但是,他心如狂潮的海面却似平静的湖。他说,恁晚了,你来干啥?!她仍直勾勾看着他,默不作声。他说,小猫你回去吧,让别人看见,我们说不清楚。她嘴唇动了动,终没张开。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快走吧,我要睡咯!她终于迸出一句,你讨厌!他说,我咋讨厌了?是你讨厌,半夜三更到处疯跑。她说,你从来瞧不起人家。他瘪嘴一笑,对你,不存在瞧不瞧得起。她捋捋额前的刘海说,你就是瞧不起人家!在学校,你从来不正眼看我,总摆出一副班长的架子。初中毕业我要去县里唱歌了,全班同学都送了我纪念品, 唯独 你没有。他耸耸肩膀,我凭啥要送你东西?她一挺胸,凭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冷冷一笑,一起长大又咋了?我们没有关系。她说,你吃过我奶母的奶。他说,我记不得了。她拿手指指着他的鼻子,你忘恩负义!他稍退了一步,嘁了一声,我们两家只有仇,没有恩。你把手拿开!她放下手,气得直喘粗气,挺拔的胸脯不住地起伏着。过了一会,她平息下来,垂下眼帘,嚅嚅地说,二毛哥,其实,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很喜欢。他佯装没听见,双手插进裤兜里,仰头望着那天上玉盘似的月。她又说,二毛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你,能不能 …… 亲亲我?他仍无动于衷,右腿呈三弯,一闪一闪 的 。她猛地扑过来,一抱将他箍住,那青春的极富弹性的胸脯死死地抵着他的心窝,透着芬芳的头发把他的鼻头摩挲得痒酥酥的。他的心海又溅起了波澜,但却努力克制着自己。他说,小猫,你别这样。她说,二毛哥,你抱抱我吧,抱抱我!他说,小猫,真的不能这样,让你爷看见了,还有你活的?她摇着身子撒着娇,我不怕,你抱抱我嘛!他一个激灵,仿佛从梦中醒来,用力地一把推开她,吼道,小猫你想干啥?!你最好跟我滚回去!她被推得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惊恐、哀怨。过后,一转身,双手捂着脸冲上了那根塍子,留给他一个抽搐的背影。
从那以后,她真正不再理他了。不过他有时想,自己也有些过于。
兄弟,兄弟!你在想啥?咋闷了?小胡子用手捅捅二毛。
二毛回过神来,嘿嘿一笑说,我在看你吃。大哥你吃得好香哟!
小胡子拿卫生纸揩着嘴边的油渍说,车夫嘛,饱一顿饿一顿的,吃东西往往狼吞虎咽。
二毛问,大哥,你好多岁?
小胡子说,三十,而立之年咯!
二毛问,结婚了吗?
小胡子说,结了,小孩儿都五岁了。你呢?
二毛说,我才二十三,还没耍女朋友哩。
小胡子拿起酒杯同二毛一碰,说,朋友该耍了,但不要慌着结婚。女人结婚前是小绵羊,结婚后是狮子,麻烦!你看我,成天被老婆管着,像犯人,一点没球得自由!呃,你那叫小猫的老乡长得咋样?
二毛干完杯中酒说,还可以。眼睛很大很圆,像猫眼。脸也椭圆椭圆的,像苹果。在我们村,她算长得最标致的。
小胡子打了一个酒嗝,说,你日过她没有?
二毛脸一烫,我咋会日她哩?!
小胡子问,那,你想跟她耍朋友吗?
二毛摇头,才不想呢!我觉得她有些轻浮、浅薄。
小胡子说,对头,像她那种在风月场上混的人,肯定早就被人弄了。你去耕别人耕过的地,划不来。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原生态的东西 太 少了!
二毛不解,大哥,你说人,咋又说起原生态来了?
小胡子笑笑说,处女也叫原生态。
二毛呵呵笑道,大哥讲话有水平!我也不晓得小猫她是不是原生态。不过她也是,啥事不好干,偏偏去那种地方唱歌?你看,她现在生死不明哩。她要是死了也可惜了,还没有结婚没有生娃儿哩!
小胡子说,二毛,你进过楼里了?看你全身被弄成这个样子。
二毛点点头,我是进去过,找小猫。
小胡子说,兄弟,你的良心大大的好!这样吧,从明天起,我陪你一起找她。蓉城我烂熟,何况有车,找人方便。
二毛说,咋好呢?你要做生意的。
小胡子说,停几天找钱也 饿 不死人。再说了,我有私房钱,每天按数上交车款就行了,老婆球也不知。嘿嘿。
二毛的声音有点沙哑了,大哥,你,恁好!
小胡子看了二毛好久,才说,兄弟,说实话,我他妈不好,甚至很坏,真的。其实,从汽车站到星光灿烂娱乐城,路程很近,的费只需十几元。可是,我却有意绕了一大圈,赚了你一百多。
二毛先是有点不舒服,心想你狗日的咋黑起心宰了我恁多钱?!过后他又一想,人家能主动承认也是很不错的了,说明还算耿直,有良心。他跟小胡子和自己倒满酒,举起杯子,笑眯眯地说,大哥,没啥。在省城,你不宰我别人也要宰我,再说那时我们又不熟。从现在起,我们是朋友了,是弟兄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去计较咯。来,我再敬大哥 一杯 。
小胡子仍然有些尴尬地拿起杯子说,谢谢兄弟不怪之情!你这个幺弟我认定了。来,我们干一杯!
二人一碰杯,仰脖灌得咕咕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