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刀脸问，姓名？

你是在问我？二毛装憨。

瓦刀脸眉头一皱，我不问你问风？

二毛。一二三四的二，毛主席的毛。二毛说。

瓦刀脸拉长脸，啥二毛三毛的？！我问的是你的大名。

哦，毛世龙。二毛回答。

瓦刀脸问，性别？

你看不出来？怪头怪脑的！二毛嘁一声笑。

瓦刀脸说，正面回答！

长锤子的！二毛不耐烦地甩出一句。

瓦刀脸冷笑道，凶啥？闹得凶一根葱，我马上叫你娃熄火！年龄？

二十有三。二毛回答。

瓦刀脸问，职业？

没球得职业，农民。二毛瘪瘪嘴。

瓦刀脸问，家庭住址？

青龙山。二毛回答

瓦刀脸又皱了一下眉头，具体点！

盐城市，旭水县，青龙山镇，毛家冲村。二毛回答。

瓦刀脸掏出一支烟燃上，问，毛世龙，你去星光灿烂娱乐城干啥？

二毛瞄了一眼审讯台上坐瓦刀脸旁边的做着询问笔录的洋娃娃脸女警察，说，我讲过了，找人。

瓦刀脸问，找啥人？

是个女的，叫小猫。二毛回答。

瓦刀脸猛吸一口烟，说，嘁，坐台小姐别人都称猫儿！

啥叫坐台小姐？猫儿又是啥意思？二毛迷惑地虚着眼。

瓦刀脸边往烟灰缸里抖着烟灰边说，坐台小姐就是三陪女，猫儿就是卖淫的。瓜娃子，这也不懂！

二毛倏地从被审席的椅子上站起，警察同志你莫骚（乱）说，小猫咋会卖淫呢？！她大名叫毛桂兰，是个歌手，嗓子不亚于宋祖英。

瓦刀脸瞪了二毛一眼，坐下！你找毛桂兰也好，找小猫也罢，证人证据呢？

二毛一屁股坐下，咕哝道，怪得很，我和小猫是同一条冲的，我找她还需要啥证人证据？！

瓦刀脸在烟灰缸里杵灭烟头，说，当然需要。不然，你就有嫖娼或纵火的嫌疑。

二毛气得一下提高了嗓门，你又骚说！我咋会嫖娼纵火哩？！

瓦刀脸说，你既没嫖娼也没纵火，那我问你，你的脸咋被熏黑了？头发咋被烤焦了？衣服咋被烧起了洞？手上咋还拿着女人的胸罩？

二毛这才恍然大悟 自己 因何被带到这儿来。他说，脸被熏黑头发被烤焦衣服被烧烂是因为在起火后我进了那楼。至于说这罩罩，是一位大姐在那堂取给我的，是为了让我当口罩，进楼后不被烟子呛倒。

瓦刀脸笑得一下将喝进嘴里的矿泉水喷了出来，你打胡乱说！哪有拿胸罩当口罩的？

洋娃娃脸睥睨地看了二毛一眼，龌龊的人总会找到龌龊的借口！

二毛的脸憋得涨红。不过他决定保持沉默。他感到他这是矮子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他想能证明他刚从盐城来的人是那位摩登女郎，能证明他是在“星光灿烂”起火后才到的人是那个小胡子，可他们姓甚名谁现又在哪里他 茫然不知 。他觉得他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很冤。还有，他一直在紧张注视灭火，一直在恐慌地看着抬出的一具具尸体，竟忘了把这副胸罩扔掉。这也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不过二毛又一想，心中无冷病，哪怕吃西瓜？老子还救了十条人命哩！只是他不想跟他们理论。 他已经 很饿了，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 他已经 很累了，坐了一天的车，又在火海中的大楼里来回跑了好多趟。他一点也不想说话了，就双手交叉地抱在胸前，背靠在这张特制椅子的靠背上，眼睛似闭非闭。

瓦刀脸一拍审讯台吼，毛世龙，坐好！这是公安局，你是在接受审讯，放规矩点。

二毛似笑非笑，不语。他心里说你吼个鸡巴？老子没犯法，不怕你。你吼得白泡子翻，老子还以为你在发 羊角风 哩！

瓦刀脸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还是识香点，招吧。

二毛冷笑一下，仍无语。

瓦刀脸又燃上一支烟，慢吞吞地说，你不交代是不是？告诉你，我干了二十年的公安，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啥都见过。嘁，整治你这种刁民，易如反掌！

二毛撇撇嘴，心里想，你说人家的锤子！你龟儿子错把好人当坏人，错把茄花儿当腰花儿。

瓦刀脸刚想发作，手机响了。他从腰间掏出接起，听了两句，忙起身，乜了二毛一眼，对着手机边嗯嗯边往审讯室外面走。

洋娃娃脸拿笔在审讯台上杵得笃笃响，盯着二毛， 满目 鄙夷。

二毛觉得她比“凯斯鲍尔”上的人还要可恶。她看他如是看一个敌人，有一种憎恶。他想，你他妈傲啥？不就年轻生得好看穿了一身警服吗？你胎毛还没有脱就敢来歧视哥哥我了？要是在乡下，老子定会把你臊惨。他 跷起二郎腿 ，眼睛直盯着她，身子一晃一晃 的 ，显出几分流气。

洋娃娃脸反倒不好看二毛了，白净的脸上掠过一丝红。她捋捋齐耳的短发，垂下眼帘，樱桃小嘴似是自言自语，何苦硬撑呢？即使你不 交代 ，也会被刑事拘留。拘留所可不是好呆的哟！你也是，一个农民，挣点钱不容易，干啥进那种地方嫖娼？

二毛哼了一声，心里骂，我嫖了你奶母！

洋娃娃脸又说，不过，你们男人都坏！只是，你一个大男人，就应该 敢作敢当 。我奉劝你一句，老实招了吧。若只是嫖娼，充其量罚点款，不会被刑事拘留。

二毛说，你这是在诱供。我再讲一道，我没有嫖娼，更没有纵火。你们要拘留我，我就告你们乱执法乱 管 人。

洋娃娃脸说，你别嘴硬。我也告诉你，我们警察的眼睛是雪亮的，不会看错人。我同情你是个农民才这样奉劝你。

二毛觉得跟她无理可谈，就再次保持沉默，且把眼睛闭上了。他又开始想到了小猫。他心里说，小猫，你狗日的别是死球咯？！你还很年轻哩，还没有当人家的老婆做人家的妈呀！

瓦刀脸咚咚咚返回审讯室，跟洋娃娃脸耳语着什么。过后，对二毛说，毛世龙同志，你可以走了，

咋突然又改称同志了？二毛 如堕烟海 地望着瓦刀脸。

瓦刀脸说，还不明白？你没事了。有人出面为你作了证明，你没有纵火和嫖娼的时间。

二毛懒洋洋站起来，慢吞吞地说，可是，你们扣押了我恁久！

瓦刀脸和颜悦色道，小毛，对不起。发生了那么大的火灾，死了那么多的人，我们当然要高度重视，不放过任何疑点。请理解。

二毛心想也是，那么大的事公安不紧火才怪。可他觜上不饶人，你们冤枉了一个好人！你们的眼睛有问题，根本就不是雪亮的。

洋娃娃脸拉下眼帘，两腮贴了一片红。

瓦刀脸尴尬地笑笑，又讨好地递给二毛一支烟。二毛理也不理地转身走出审讯室。身后两个警察说些啥，他一点也没听清楚。

二毛走出公安局大门时，洋娃娃脸追了上来。他驻足，没好气地甩出一句，还要逮我回去？！

洋娃娃脸眨眨大眼睛，不是。我是担心，这么晚了你到哪儿住，蓉城你肯定不熟悉。

二毛说，我住哪堂关你屁事？！

洋娃娃脸说，不如今晚你就在我们分局招待所住，不花钱的。

二毛耸耸肩膀，免了！住你们招待所，还不等于蹲拘留室？

洋娃娃脸嘻嘻一笑，要不，你去哪，我叫车送你。

二毛嘁了一声，你饶了我吧！再坐警车，怕老子会被吓出尿来！

洋娃娃脸拿手指捅了诵二毛，你这人坏！人家是好心，却被你当成了驴肝肺！

你会有好心吗？我警告你，以后你他妈眼里少看不起我们农民！二毛恨了洋娃娃脸一眼，扭头迈开了步子。

可二毛听到了身后洋娃娃脸的哭腔，我没有看不起农民！因为，我也是农民出身。我爷我奶母至今还在农村种地哩 ……

二毛驻足了，好久才回过头去。他看见了洋娃娃脸瘪着嘴，杏圆的眼睛在门灯的照射下扑闪着泪光。他缓缓走近她，轻声说，我伤害你了？对不起！

洋娃娃脸眨眨眼，没啥的，是我们先对不起你哩！你真的要去哪堂？省城恁宽，我很害怕你走丢了。

二毛嘿嘿一笑，我又不是闷呆儿，哪那么容易就走丢了？我还得去找小猫。呃，你也是川南人吧？我们的口音一样。

洋娃娃脸说，是的，老家在盐城富江县。

二毛又笑笑，那我们是老乡哟！既然这样，我想求你帮个忙。

洋娃娃脸点点头，你讲，只要我能办到。

二毛说，你想想办法让我辨认一下那些尸体，看有没有小猫。

洋娃娃脸想了想，说，今晚肯定不行，现场还在清理当中。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手机号，你随时同我联系，有机会我就带你去。

二毛一把抓住洋娃娃脸的手，你太好了！

洋娃娃脸面露羞色地将手抽了回来，遂从衣兜里掏出一支圆珠笔，说，把手伸出来，我把我的手机号写给你。

二毛就乖乖地把手伸出去。圆珠笔把他的手心划得痒酥酥的，他的心里也是痒酥酥的。他觉得洋娃娃脸很好看，一身警服裹着很巴适的三围，特别是胸脯挺拔，显出了飒爽英姿。他觉得人的距离 一旦 拉近，就很有一种亲切感。

洋娃娃脸写完，将笔放回衣兜，嘻嘻一笑说，你的手太脏了！洗前你得把我的手机号码抄下来，别到时洗掉了。

二毛说，放心，我会记住的。你长得很好看，穿上这身警服尤其迷人！刚才那个瓦刀脸就很难看，即使笑，也跟他妈要砍人一样，像电影里头的地主恶霸。

洋娃娃脸嗔怪地盯了二毛一眼，你这人嘴巴咋恁损？！

二毛捣着后脑勺嘿嘿一笑，他的确一副凶相。我该走了。

洋娃娃脸显得很大方地向二毛伸出手，那我们就再见了。记住电话联系，我叫高梅。

两个人的手相握了。二毛觉得，她的手凉乎乎细柔柔的，很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