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匆匆走出省城汽车站。
车站前面是一个宽阔的人流如潮的广场。广场四周是一条条比高速公路还宽还直的柏油路,不知伸向何方。 已是 黄昏,这里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有如欢腾浩瀚的海洋。二毛立马有了一种感觉,狗日的省城就是不-样!
二毛伫立在站前巨大的汉白玉圆柱旁,望着花岗石台阶下茫茫的车海人流,踌躇难行。他爷给他的纸条上只写着“星光灿烂娱乐城”, 其他 一无所有。他想,省城海宽,没具体地址,上哪找啥鸡巴“星光灿烂娱乐城”?他想,小猫纯粹日疯,你留这样的地址让人去天上找你还是到梦中找你?你干脆说你在地狱好了,免得让人费心寻找。二毛伫立在站前巨大的汉白玉圆柱旁,望着花岗石台阶下茫茫的车海人流,踌躇难行。他爷给他的纸条上只写着“星光灿烂娱乐城”,其它一无所有。他想,省城海宽,没具体地址,上哪找啥鸡巴“星光灿烂娱乐城”?他想,小猫纯粹日疯,你留这样的地址让人去天上找你还是到梦中找你?你干脆说你在地狱好了,免得让人费心寻找.
一只手拍了拍二毛的肩膀,轻轻地。
二毛折过身去。他看见了一个女子,戴着蛤蟆墨镜,拎着一只小皮箱,正冲他灿烂地笑,一排米牙洁白、整齐。他感到莫名其妙。
女子说,英雄,在这儿检阅呀?声音清脆,语调如歌。
二毛立马醒悟,这人是“凯斯鲍尔”上那位摩登女郎。他苦笑道,你莫叫我英雄,叫得我脸发烧。我算啥英雄噢?!
女子说,你当然算英雄!面对众多歹徒,你临危不惧,勇往直前。这是许多人不及的。你看啊,当时车上那么多显得风趣调侃且高谈阔论的人,临了却都变成了胆小鬼。这是一种悲哀,一种社会的悲哀。
二毛居高临下却不敢看她。他怕又看到了她的胸而再遭日骂。他的目光慢慢往汉白玉圆柱上爬,喉结上下蠕动。他说,城里人的命金贵,他们应当保重。再说,那三个屁眼儿虫其实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讲过的,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
女子扑哧-笑, 看不出来 ,你不仅英勇,而且幽默。说实话,在车上我就想向你道歉的。我误解你了,不该骂你流氓。你能原谅我吗?
二毛自嘲地笑笑,啥原谅不原谅的?要怪也怪我自己,农民一个,见啥都稀奇,他妈眼睛乱球瞟!
女子又扑哧一笑,你当时的眼神的确像个偷儿!
二毛有些窘迫地耷下头,右脚在地上划弧划得呼呼响。
女子说,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还有敬意,我想请你吃顿饭。赏脸吗?
二毛喃喃道,算咯,我还有事哩!
女子问,你是第一次 来 蓉城吧?
二毛说,是噢。省城海宽的,上哪找去?
女子问,你找啥?
二毛说,找小猫。
女子迷惑,你家的猫跑蓉城 来 了?!
二毛说,不是猫,是人。她叫毛桂兰,小名小猫。我们是同一个村同一条冲的,她家里的人托我来找她。
女子说,需要我帮忙吗?蓉城我熟,土生土长的。
二毛摆摆头,算咯,我自己会想办法。
女子说,那好。我们该说再见了
二毛说,好哩,再见。
女子款款走下台阶。
二毛觉得她实在太美了,美得让人打尿噤。双腿颀长,腰身柳细,臀部浑圆,长发飘飘。二毛见过最美的女子就是他的同学也是镇上的广播员三丫了,可与这摩登女郎相比,差得他妈千里万里。他想,以后还能再见到她吗?不禁生发出淡淡的惆怅。
不过他马上又日 骂自己 ,你他妈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蛋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去打一辆出租车。他姐大毛讲过,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城市的活地图,他们整天 走街串巷 , 旮旯 角落 无一不知 。
于是,他下了台阶,向广场右边的出租车群走去。
出租车 清一色 油绿,排成了-条见头不见尾的长龙,由前面几个戴红笼笼的老头儿老太太指挥着依次上人发车。二毛想走捷径,便去拉开了中间一辆车的后门,钻了进去。
留小胡子的司机回头瞪眼一吼,你瓜娃子想干啥?!打劫呀?!
二毛说,我坐车。
小胡子又吼,坐车到前面排队,快跟老子下去!
二毛悻悻下了车。他心里咕哝,省城人好鸡巴可恶!嫌我们农民没钱?老子的钱供得起你狗日的全家!
在前面 候车 的队列中等了很久,才轮到二毛上了一辆车。
开车的竟是刚才那个可恶的小胡子。二毛后悔却 为时已晚 ,车如风般 飙起来 。
小胡子跟变脸人似的, 依然 笑容满面,说,兄弟,原谅我刚才冒火。你不晓得,不在指定的地点上人,就会遭罚款两百元,还要被扣方。龟儿子些交警、城管屁眼儿心心都是黑的!
二毛在心里谅解了小胡子。他说,大哥,我到星光灿烂娱乐城。
小胡子瞟了二毛一眼,兄弟,你是卖了老姜去抱小姐吧?那里面的妞儿可是天价。
二毛说,我去找人。我一个老乡在那堂唱歌。
小胡子说,对对,那里面有不少歌手。他们出场费天高,尤其是女的。你找男的还是女的?看我认不认识。
二毛说,女的,叫毛桂兰,又叫小猫。
小猫?小胡子怪怪-笑,不认识。不过那里面多数女子是猫儿。
二毛问,那堂远吗?
小胡子想了想,说,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费可能 …… 上百。
二毛说,没关系,大哥你往那堂开就是。
的士穿着夜,欢奔向前。
省城就是不-样,令人眼花缭乱。街道宽阔笔直,一眼望不到尽头。摩天大楼比比皆是,好像比青龙山的树子还密。五光十色的路灯街灯楼灯霓虹灯熠熠 闪耀 ,远比星空还要灿烂。人和车如蚂蚁如洪流穿梭不止,且到处的店里都在播放各种歇斯底里的通俗歌曲。这是一种喧嚣一种雄浑一种沸腾。
然而,相比之下,二毛还是更喜欢他的青龙山他的毛家冲,喜欢它们的宁静它们的轻盈它们的柔情。他无论如何搞不懂小猫为何猫在这堂四年不回家。这堂有啥好的?钢筋混凝土筑成的高楼像他妈的一个匣子,人装在里头肯定容易闭气。再有,人海车流拥挤不堪,人一点也没有宽松舒适的感觉。而各种嘈杂的声音又无情地直捣你的耳膜,使你的脑袋无时无刻不膨胀欲裂。这堂的确没啥鸡巴意思。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赖以生存的空间和环境,也许小猫就适宜在这堂猫着。二毛这样想。他还想,管球她的,新生活各顾各,只要找到她就行了,免个水性就行了,她爱干啥干啥去。
的士驶过了一座铁桥。小胡子指指前面说,兄弟,穿过那条街,再拐过一个弯,就能看见星光灿烂娱乐城了。
计价表上的红色数码直是打滚, 已到了 160元。这是一个令二毛心痛的数字。在青龙山,160元够-个娃娃一学期的学费,却让他一屁股坐没了。不过,他又想,你要操省城,不耗费行吗?决不行的。
小胡子舞方向盘舞得很娴熟很潇洒, 眨 眼 功夫 就把车驶过了那条街,又平稳地转过了那道弯,车速如风驰。
然而,刚转过弯,小胡子便一个 急刹 ,弄得二毛猝不及防,头撞到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上。一声闷响,他顿时脑袋发懵眼睛发黑。
起火了!二毛 浑浊 浊听到小胡子一声惊叫。
二毛艰难地撑起身子,艰难地抬起头往前看。他昏 浑浊 浊的头猛然清醒。他看见了前方约百步远的一片火光一片浓烟,看见了无数车辆和人在仓皇向这边奔逃。那是一幢大楼,正被熊熊烈火包围。
大哥,那是啥地方?二毛问。
小胡子嚅嚅道,星光灿烂娱乐城。
二毛啊了一声,慌忙从裤兜里掏出-沓百元面钞,抽出两张扔给小胡子,推门下车,拔腿往前飞奔。
小胡子在身后吼,瓜娃子,你去送死呀?!
二毛自顾朝前冲。
其实,那儿不了一百步,起码三百米,二毛跑到时,已气喘吁吁。
大楼 已被 浓烟和烈火裹住,且不时传出爆炸声和人的惨叫声。楼前广场上集聚了几百上千的惊恐万状的男女,可没一个冲进去救人灭火,个个望而却步。不过,人群中,不少人或用手机打119打110打120,或在为楼内受困者担忧、哭嚎。
二毛见过好多回青龙山起大火,并曾三次参加扑火敢死队,因而一点也不惊恐。他透过浓烟透过火焰看到了楼的大门。他大喊一声,哪个有水和毛巾?!
好几个人将瓶装矿泉水递到二毛面前。可是没有毛巾。
一少妇说,兄弟,我知道你要做啥!遂将一只手伸进 自己 的短袖衬衫里,一拉,扯出一副胸罩来。
二毛抓过胸罩,又抓过一瓶矿泉水,说,快,大家往我身上浇水!
几瓶矿泉水 倾倒了 二毛身上,又有好几瓶矿泉水倾来。二毛全身被淋湿。过后,他将打湿的胸罩蒙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并在后脑勺打了一个结,一转身,猛地冲进那浓烟滚滚的门洞。
这是底楼宽阔的大厅。桌椅沙发在燃烧,木制地板 已成为 火海。火海中,二毛看见有人在翻滚,在惨叫。他奔将过去,一手拎起一人,转身冲向大门,冲到外面的广场。
人们即刻围了上来,直往那两个火人和二毛身上泼水。 已出现 了不少的水,盆装的,桶装的,还有锑锅锑壶装的。
二毛再一次冲向那火舌喷吐的门洞。好几个男人也仿效他,冲进了火海。
当二毛救出笫十个人时,一长串消防车呼啸而来。这时,火光冲天,整个大楼 已不见 门和窗,轰隆隆的燃烧声响彻夜空。
二毛走到广场边,无力地瘫坐到街沿口上,呆呆望着对面消防兵们与火蛇殊死搏斗,担心着那楼里会有小猫。他在心里说,小猫,你狗日的莫被烧死球了哟!
大火终于被扑灭。
然而,那幢大楼漆黑,窗框窗玻全无,张着一方方黑洞。
更为惨烈的是,消防兵武警兵和警察们从大楼里陆续抬出了一具具人的尸体。有被烧焦了的,像狗一样 蜷缩着 ,更像 一坨 砣焦炭。有窒息死亡的, 脸涨 眼鼓,鼻孔和嘴筒流出了殷红的血。甚至,不少男女一丝不挂,有的还双双搂抱着,极难掰开。
广场上尸横遍地,惨不忍睹。
二毛站在警戒线外的人群中,全身 战栗 。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最为惨烈的场面。更让他害怕的是,在这些死人中会有小猫。到底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到底他们是一 群 冲的人。
二毛开始拼命地往警戒线里钻。
两 名 警察一把拽住二毛的胳膊。其中一瓦刀脸警察吼,你干啥?!
二毛说,我找人。
瓦刀憋脸问,找啥人?
二毛说,找个女的。我看她在没在死人堆堆头。
瓦刀半眯着眼瞄了二毛老半天,过后与旁边的警察咬了咬耳朵,又挥手招来不远处的两个年轻警察。
瓦刀脸黑着脸对二毛说,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堂?二毛不解。
瓦刀脸说,公安局。
公安局?凭啥?我又没有犯法!二毛更加迷惑。
瓦刀脸说,犯没犯法到地方就清楚了。走吧!
二毛就被瓦刀脸和刚才过来的两 名 警察推搡着带走了。众目睽睽之下,跟押犯人似的,他觉得莫名其妙,也感到很日火。
警察把二毛拽上了一辆白色面包车。面包车拉响警笛,呼啸着行驶如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