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说，把你的贼眼拿开！

二毛一脸滚烫，你咋乱骂人？！

女子说，我就骂你了！你乱盯什么？

二毛眼睛瞪得牛卵子大，我没盯什么！

女子说，你盯了！你－直盯着人家的 …… 身上。要不看你是个农民，我非 扇 你两耳光不可。臭流氓！

二毛无比狼狈地缩小眼睛，把头扭开，十分沮丧地看着车窗外。

车窗外高速公路中间的绿色隔离带飞速掠过。已不见高山梯田，平原 再 现。

天还没有亮二毛就出了门。他走了十多里山路到 的 镇上，搭班车颠了两个小时进了县城，又坐中巴一个小时赶到市里，再马不停蹄地跳上了这辆驶往省城的豪华“凯斯鮑尔”。

他旁边坐的这个女子很漂亮很摩登。长发垂背，椭圆形脸，肌肤雪白，乳白色西式短裤伸出两条浑圆如嫩笋的腿，无袖无领的红 T 恤裹着纤细的腰丰挺的胸。

要怪就怪那红衫衫，胸开得太低，以至小半乳房都显了出 来 ,，还有那如雪如梦的乳沟。狗日的要人命的乳沟！他的 眼睛 因此一眨不眨了。当然，他也因此遭了日骂。

他觉得这女子－点不讲道理。你自己要亮胸的。你亮了胸别人能不看？不过他不敢辩解。这女子声音清脆，语调如歌，却凶巴巴活像－只母老虎。还有，前面和右面一排的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盯着他，跟盯苍蝇似的。

离省城越近，他越紧张，越恐慌。他想，旁边的女人肯定是省城人，她的口音她的 装束 与他家乡的人 相去甚远 ，尤其是她的脾气性情与他家乡的女子也有天壤之别。他想，省城的女子都像他妈河东狮子吗？可惜了她恁好看的脸蛋恁好听的声音！他想周围坐的肯定都是省城人，他们鄙夷的目光叫你气愤 不已 却又狼狈不堪。他想，省城人都他妈这样可恶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吗？他很有些害怕。

他感到自己很晦气的。他后悔自己不该应承爷去找狗日的小猫。不去找小猫他就不会上省城，不上省城他就不会坐这车，不坐这车他就不会看到这女子的胸，看不到这女子的胸他也就不会遭日骂遭白眼。这是一种因果关系。这种因果关系弄得他窘困万千。

他想自己其实与小猫家没啥关系。的确，他奶母生他时难产去世了，他爷便把嗷嗷待哺的他抱到了下冲小猫家，让他跟小猫－人吮一只她奶母的奶。他只大小猫九个钟头，毫不懂礼貌地与小猫争奶吃，倒也每每占强，饿得小猫往往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他只吃了十天奶就被爷抱回了家。原因是小猫她爷成天日骂，龟儿子快把我婆娘的库存抢光球咯！他爷很有骨气，任随小猫她奶母如何挽留，硬是把儿子抱回 来 －日几餐地灌苞谷羹羹。以后两家也就因此断了往 来 ，如隔天壤。让他搞不懂的是，两家人相对冷漠了二十三年，他爷还要替小猫家找回小猫，且心急火燎。 唯一 的解释是，他爷耿直，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毕竟自己的儿子吃过人家的奶。

他觉得自己同小猫更没啥关系。只是，小时候她屁颠颠跟他上山放过牛。他们骑在牛背上，他在后 面 吹口哨，她在前头唱山歌， 咿 呀畦喔嘿。后 来 ，他们一同进了镇上的中学，且同在一个班。可他们从不一同上学一同回家，就连话也不讲，形同陌路人。他的学习成绩总是名列 第一 ，而她则老是扫尾。只不过她天生一副金嗓子，初中毕业就出去唱歌，唱到县里，唱到市里，又唱到了省城，为她家挣回了大把银子。可他对她是不屑一顾的。他以为，照过去的说法，她这是卖唱，是歌女，很有些低贱。他也挣钱，赡养爷，供姐读大学，但他是靠自己的智慧和辛劳养 娃娃鱼 挣钱， 来 得干净， 来 得光荣正确，十里八乡有口皆碑。他想你小猫把嗓子吼哑了将来拿球的本 事 吃饭？！

车还没到省城 他已 归心似箭。他想到了省城他就立马找到小猫，把她奶母的情况告诉她－声，明天打早返回。他这只是免个水性，至于她回不回家与他没啥关系。

“凯斯鮑尔”突然减速，拐下了高速公路，上了一条坑洼不平的泥道。车速等同人的行走。

前排有人日骂，修个鸡巴的高速路，不到三年就烂了！龟儿些瘸败分子肯定捞肥球了！

有人说，有了瘸败分子，才有了反贪局。这是对立的统－，也是辩证法。

司机好像也有些 烦躁 了，加快了车速。这下颠得更加厉害了，不少人叫苦不迭，甚至还有人不断地被颠出响屁 来 。

有人嘲笑，喔，哥子，听口音，你好像外国人哟！

放屁人反讥，你龟儿子的屁眼儿才会说话！

全车人哄笑。

二毛没有笑。他觉得在公共场所笑屁有辱斯文。他想，城里人原 来 也他妈不懂得羞耻不懂得雅致不懂得文质彬彬，他们嫌弃农民，却比农民低级、肮脏。

“凯斯鮑尔”突地一个 急刹 ，车上人纷纷前撞后碰，尖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驾驶台的车门被一下拉开，司机让两只手拽了下去。紧接着，三个穿黑背心的年轻大汉 鱼贯窜 上车 来 。他们手里或拿匕首或拿警棒或拿水果刀，都两眼寒光，一脸凶神恶煞。

女子拿手碰碰二毛的腿，喂，暴徒上 来 了！

二毛觉得很不公平，只许你碰人家的腿，就不许人家睃你的胸？不过他没有反讥她，而是看着前 面 那三个大汉，脸上平静如湖。

那个留小平头的家伙敞开了嗓门儿，大家来点赞助吧！如果有哪个敢不配合，莫怪弟兄伙伤着你，整死你。快，掏钱呗！

旁边剃光头的家伙嘶哑着帮腔，对，还有金银首饰！

车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没人吭声，多数被吓得慌忙掏腰包抹 戒指 取项链扯耳环，刚才向二毛投 来 鄙夷目光的那几个人也缩短了身子耷下了头。二毛想这就是他妈省城人？事情来了就变成了龟儿子。

二毛起身，跨过女子那双雪 腿 ，立在过道上。随后，他－下－下地缓慢解开藏蓝色短袖衬衣的扣子，脱掉衬衣，扔到脚边，两眼冷光地－步一步缓慢走向那三个大汉。

他一米八高，皮肤油黄，胸肌和膊肌鼓胀，前胸与后背均缀了数道长长的刀痕。他的脸是方正的，大眼微凹，英俊中透着几分冷峻。

小平头拿警棒直指着二毛吼，你娃 敢过来 ，老子整死你几回！

二毛依旧冷笑着缓慢向前。他毫无畏惧。养鱼的头一年，常有人偷袭他的鱼塘，且往往 人多势众 ，往往舞刀弄棒，他则每每只身抵挡。这样，他身上虽然伤痕累累，但总是无一败北，终了令所有的偷儿望而生畏，再不敢越雷池一步。他爷夸他，钢铁是咋炼成的？就是我家二毛这样炼成的！

小平头嘶叫一声挥着警棒朝二毛身上猛砸。可警棒却像弹簧似地在二毛身上轻轻跳跃。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较量，令小平头 恼羞成怒 却又惊愕不已。

光头暴跳如雷，将明晃晃的匕首朝着二毛的腹部捅 来 。二毛一个闪身，手腿并出。眨眼间，光头栽倒，匕首 已 握在了二毛手中。

持水果刀的 鲢鱼 嘴欲冲将上 来 ，但终又望而却步了。

二毛拿匕首在自己粗圆的胳膊上片了片，一如剃头匠拿剃胡刀在牛皮上磨了磨，一脸轻蔑的笑。他说，都他妈 花拳绣腿 ，没球鸡巴用！再 来 一回，你们三个齐上，咋样？

小平头忙拱手告饶，哥子英雄，哥子英雄！兄弟们不敢了。

二毛将匕首扔出了驾驶台的车门，又踹了－脚光头的屁股，吼道，还不他妈的快滚蛋！

三个大汉纷纷往车下逃窜。

车内掌声欢呼声骤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二毛身上。二毛则面无表情地走向 自己 的座位。他想，鼓个球的巴巴掌！七八十个人刚才咋都变得像他妈缩头乌龟了？

女子拿着二毛的衬衣，立在走道上，－脸亲切与柔情地恭迎着他的归 来 。他抓过衬衣，边穿边坐回原位，理也没理她。他心里说，老子用不着你个妖精献媚！不过他想起 来 ，刚才全车人中， 唯有 她没掏钱取首饰，而且在他走向那三个大汉时，还默默地跟在后面。他想，她恁年轻恁漂亮恁摩登就－点不怕死？他搞不懂。

司机重返驾驶台，惊魂未定地把车开得奇慢。

二毛望着窗外灰尘扑扑的行道树，心里骂司机，你狗日的开快点噢，老子办完了事好早点回去养 娃娃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