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有了女人后,和嫁了人的妹一样,也很少光顾我的门庭了。从父母那儿得知,弟俩口子成了八字胡儿的跟屁虫。过了半年,又是在一个天空布开了雁阵,院坝上鸽子飞起了祥云,风儿特别轻俏风流纠缠着我时,弟开了一辆黑色桑塔娜轿车来到了我工作的机关。我不敢相信我一向以为出色的眼睛,弟到公司没几年,就买起了轿车。熟透我的弟朝我笑笑,不抽烟的他顺手就给我扔了一包大中华。我瞪大眼睛在轿车和中华烟间睃巡,弟说:我哪买得起车,这是公司给我配的。原来弟当了办公室主任。一阵欣喜又一阵难过后,弟贼亮的眼睛就盯在我脸上。我去看他,他又将眼睛掉开说:哥,我很忙,不过,再忙,也得给你提个醒,这也是爸的意思。我吐了个口水。弟又说:我们在行署没背脖子,就蹉磨了好多年,这下好了,妹夫有了出息。我点点头说:你也有了出息。弟压低声音说:我能有今天,全赖妹夫。我又吐了一个口水。弟又说:哥,你还是动动脑子,让何杰帮你一把。我再吐了一个口水说:我是哈儿,我没脑子。弟来回走了两次,独自取支烟点上说:总不至于让何杰主动来给你说好话!我说:我不会给八字胡儿下矮桩,就凭他把老汉弄下了课。弟把烟扔在地上,猛地踩了一脚说:还是想想眼前吧!有何杰这个妹夫,啥不好?我说:一家人都赖在一个外姓人身上,你叫我自尊往哪儿搁?弟说:你要在机关求生存,依赖谁?我说:有人。弟问:谁?我说:梅。
是呀,此刻,梅在我心中不仅是个女人,而是我暗室里的光,我力量的源,我心中的佛。说来话长,认识梅还是在五年前的一次麻将桌上,因我有幸和这位行署机关的著名美人打牌,或许敏锐的思维被美色迷乱,几圈下来,我输掉了身上所有的钱,在我囊中告罄困窘难耐时,梅救了我,她连续给我点了几个炮,让我起死回生。就在那一刻,梅就在我的心上扎下了根,因为她的美丽、善良、聪明,她咋知道我需要的牌在她手上呢?而且,她是拆了搭子给我点的炮。梅的善良,比听一曲风笛传送的歌声,不知感动好多倍!我庆幸我比吉利亚特那个苦恋的人儿幸运。
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向她示爱的准备,梅已当了国土局局长。从那一刻起,梅就成了我的佛。因有了这种地位的悬殊,我重新审视自己,渐渐地,我也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我开始把田科长比作父,把局长比作爷,把机关全体同志比作叔伯兄弟,把女同志比作娘和姐。我不再觉得写东西累了,因为那是在为亲人们写着劳动的号子,我不再觉得打扫办公室面积太宽了,因为整个一层楼就是我的家,我不得只打扫爸的铺,不打扫爷的床呀!自此,我勤快听话的扫帚一到,灰尘不跑也得跑掉。为了整个大家庭的安宁,我长年累月做这些还不够,我还得对前来办事的人像对待亲人一样,热情写在脸上,殷勤握在手里。
奇怪,一忙上工作,我视力下降了,关在黑暗里也下降了,可我的嗅觉就灵醒了。只要大家庭里哪个家里有了事,不管是喜事、伤事、好事、孬事,我总是第一个冲了上去,竭尽全力履行做儿孙的职责。为此,我赢得了好名声。
我还盼望节假日少些,上班时间长些,因为,父母家不欢迎我了。我就把对家人的爱全都用在了机关。即便有闲暇,我也用在写作上,写报告文学,写小说,写诗歌。我发表文章与我勤快的扫帚一样,手一到文章就见报。
闲下时,弟弟不来了,妹妹也只顾忙她的生意去了,父母躬腰驼背带他们的外孙去了。我此时才明了,八字胡儿把父母接到米城的目的——为他带儿。父母居然乐此不疲。我想,这一辈子,八字胡儿把父母吃定了。看着八字胡儿通过妹妹,把一家人的掌控,我除了叹息也别无它法。我摆脱痛苦的惟一方法,就是在休息时,把自己关在黑屋里,想梅,梅的身影,梅的体味。梅的声音是典型的省城女人婉转悦耳,温柔发嗲的声音。至于梅其它器官,譬如,脸蛋、颈项、乳峰、肚腰、美臀、大腿根、脚腕,我就不能摆了,摆多了,让读者中的好色之徒晓得了,我岂不是真的哈了!一想到梅,想到我心中的月亮,我的视觉又恢复到了原样。我左眼皮一跳,梅就是我的,右眼皮一跳,梅就躺在了别人的怀抱,好像那个别人还蓄着八字胡儿。
我再次把自己关在黑屋里,我的视线就出了这个屋子,在太阳下,够得着的地方,搜寻梅,大胆地搜寻,因为,我从小道消息获悉,我就要被提拔当科长了,感到与梅的距离缩小了。于是,我在忙碌完一天的工作后,用我微笑的善良的行为,全力去敬爱包括局长爷爷,科长爸爸在内的同事们。
下班的人散去后,我就可以落落大方地站在梧桐树下,用微笑护送我的爷爷和爸爸,其内心是在护送梅的离去。作为国土局局长的梅,比我们一把手的车高档——6个缸的奥迪A6,我还没坐过那样的车,不知我坐在上面与梅坐在上面的感觉是否一样。我想肯定不一样,我一定是一副惶惶然的小丑样。梅呢?像吃家常便饭一样,在驾驶旁的首长位置,时不时还会因车速而蹙蹙眉,对一旁发愣的司机动一动嘴,她那对常穿达芙妮红色高跟皮鞋的小秀脚,在因噘起嘴而交叉重叠;她的手呢,不停地摆弄着手机,有着成功人士才拥有的接听不断的电话。她接完了省厅的,又接行署的,再接阔佬大款的。最好这些男人是大腹便便的,没有比我更帅的少么男人。糟糕,我感到了眼皮在跳,一会儿右,一会儿左,连手脚也跟到起跳了,我整个人快跳飞起来了。我无聊的单身生活,因梅在我肉体上开放的灵魂之花,使我苍白的生活添增了色彩。好比罂粟花给我麻醉。当新一轮太阳升起时,我对自己说,不行,我不能这样下去,否则,我沿着梅的线索单恋下去,就有灵魂回不到身体的那一天,那我岂不真成哈儿了!
我决定对梅进行为期一周的跟踪调查,希望这种痛苦的暗恋有个结局。
星期一。下午下班,梅的A6在我紧随的目光中驶入了快车道,我让我租用的火三轮追踪,直到在华都大酒店停下。
星期二。梅没有在院坝里出现。
星期三。下午下班,A6像一道电光一闪,就从大院掠过。我吆喝起我租的的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追到了A6,见她涂金抹彩地到了华都。我在门口愣了一阵儿,就陆续看见一些年轻时髦的小姐三三两两地跟了进去。
星期四。梅步行出了院门,我只好从出租车里下来,一直跟着,直到她回到她单位的住处。
星期五,梅又乘A6去了华都。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在门口看见了八字胡儿,他在门口晃了一下,就尾随梅进了门。我心里一怔,脑子里闪现出天大个问号。
星期天。梅不上班,我就去妹妹的门市上去。父母帮妹俩口子带小孩儿,妹就全身心地做生意,星期天我就和弟轮流去帮妹料理。我去了几次,都没看见何杰,倒是每次看见父亲为妹妹送来的热汤热饭。我想,这下好了,一家人都给八字胡儿打工了。妹妹似乎看出我的不快说:何杰不来门市是因为应酬太多。我说:生意人不在生意场,在哪儿都是瞎忙。妹妹看上去,穿着金戴着银,多了富贵气,少了孩时的天真。她说:这条街都这么兴起的,男人打完货就进了茶楼,一摊子事就交给了老婆。我说:是呀,成了功的男人嘛!妹撇撇嘴说:也是运气,哥若是做生意,照样能成功。我说:哥不行,哥是哈儿。
我观察梅后认为,她下班的行踪几成规律,除了回家,就是华都。华都是本市惟一一家五星级酒店,在那里进出的人,差不多不是大官就是大款,我记得只去过那里一次。我想,既然梅老往那里跑,那里一定有什么叫梅感兴趣的东西。不是我卑鄙,是爱情的力量驱使,要将我暗恋的人儿弄个究竞!正如帕慕克说:爱情的力量能让人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人。我是在星期二下午下班,尾随梅来到了华都。这天,我专门去妹妹的门市挑选了一套“花花公子”品牌西服穿上,脚蹬 “华伦天奴”奶牛皮鞋,又在妹那儿借了个老板式手提包,又去发廊吹了个大奔头,然后戴上把脸遮住大半的太阳蛤蟆镜。当我从妹妹惊悚的目光离去,到华都被一群标致的男女服务生簇拥止,我紧张的心弦才松驰开。从服务生恭敬的态度,我得出结论,梅一定没认出我来,肯定她想都没想过,她认识的小人物,会成为大人物,会挺腰蹶臀地在这儿招摇撞骗。我动作潇洒,心实紧张地行走在紫色环绕,富贵洋溢的酒楼里,听凭心跳声远远高于鞋尖在唾绒地毯上的沙沙声。我在富贵钟鼎地里穿行,那奶黄色墙锦上绣有仙女弄月,秋菊绽霜,霞映澄塘,海棠闹春的画面,让我如进梦境。直到我来到三楼,见梅进入了308房间,理智才告诫我,我是干什么来了。
见梅一直不出来,门又始终不开,我要了309号房歇息下来。我把门关上,把灯关上,在这漆黑陌生的地方,我开始施展我的才能,任由我的目光在一世界里游荡:我看见了多少人怀揣心思,在夜色里奔忙;多少人的钱袋因一天的劳动,鼓起了乒乓;又有多少吃饱喝足的男人,在街沿上打着秋风;还有多少不安分的女人,擦脂抹粉地似在期盼帅哥的勾引。可是,我的视力就是越不过档在308号房的这堵墙。可我的想象力,在我斜歪欲倒之际,伸出了另一只平衡有力的脚,像伏尔泰诅咒教权与皇权是畜牲的两条腿一样,此刻,我平添的一只腿脚,帮我在夜色中寻找。梅是在偷情?还是在豪赌?还是在和什么人做生意?生意大得,几乎连同我们这座城市都倒腾了!这么一想,我右眼皮就一个劲儿地跳,不停地跳,跳得我心里发慌。经验告诉我,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道梅遇到了什么危险?!我由爱恋深化出一种不安。
我更是义无反顾地跟踪梅,几次下来,丝毫没有进展。始终进不了308,也就是说看不到梅的另一面,她最真实的一面。我的视力在黑夜中,再也发挥不了作用了,可能是我当光棍太久了,没女人的滋润,让我的感觉神经元麻木了;也可能是高高在上的梅命太硬了,把我的视觉神经钳制住了。我现在才明白,我以前所谓视觉能力,多半是幻觉,是瞎想。
扯远了,又有喧宾夺主之嫌了,我必须回到妹妹上来。
又一个周日,我不请自到地来到妹妹的门市。也许是生意太忙,也许是她也随八字胡儿应酬熬了夜,看上去就是个十足的家庭主妇,别说金银手饰没有上身,连面霜、眼影、唇膏都没有上脸,绝对是出门匆忙笼了一件风衣,遮住了往常好看的身材。八字胡儿自然不在。我正好和妹说说心里话,试探八字胡儿对妹喜爱的程度。妹涩涩一笑说:就那么一回事吧。我问,哪一回事?妹说,开头像个宝,白天晚上离不了,久了,也就淡了。妹愣了愣又说:我打听过,男人都这副熊样。我说:你莫给我云里雾里,他咋把你当个宝?妹脸一红说:哥,你还没结婚呢。我语塞,知道这句话问得搪突,就振振地说:有钱男人整天不着家,你就不怕他找个野的?妹双手叉腰,秀鼻一哼说:他敢!我说:天天跟何杰在一起,你了解他好多?妹说:我了解他会挣钱。
说到钱上,妹扯到正事上说:何杰嫌这门市生意小了,正在倒腾大买卖。我说:一年几百万的营业额还小?妹说:何杰说一年不倒腾几个亿,算不上一匹哥。说得我瞪目结舌。妹妹又扯到我的事上。我试探妹妹说:我勾兑关系需要一笔钱。妹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地说:要多少?我明了不管妹怎么忙,在钱的问题上,她当不了家。我见妹一脸的可怜忙说:开个玩笑。妹低着头扯着衣襟角说:二哥俩口儿是直接找的何杰。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晓得。妹忙说:要不我去跟何杰说说,只是这一向他的资金出量大,就看你需要多少。
我并非真要找妹借钱,而是试探,现在看来,妹在八字胡儿心中没啥地位。要是有一天我成了有钱人,我会把全部家产交给我爱的女人。妹在另一种场合的另一张可怜的脸,妹在八字胡儿面前失去的尊严,以及八字胡儿对妹的作践,我有啥办法呢?这或许就是妹的命,好比《红楼梦》里的迎春,虽是父母的宝却嫁了个姓孙的恶棍;探春嫁了个才貌双全的,可女婿阳寿不长;惜春则选择了出家。这就是女人的命。妹既然嫁给了八字胡儿这种人,也就是她的命呀。
我找妹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想看清楚梅的另一张脸。由好奇变成了担心。我想了多种办法。就我目前的身份能力,最可支操作的,只有一种。因为不是借钱,我想不会为难妹。妹张开合不拢的嘴,半天才说:你要窃听谁?我哂哂一笑说:我知道何杰跟公安局张局长是铁哥们,借钱不行,借个公家的东西该行吧。妹半天才点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