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同往常一样,静静地坐在办公室修改房地产管理科送来的一份规范市场的文稿;文稿根据近年来我市房地产市场的运营情况,为进一步规范市场秩序,打造支柱产业,拟对主城区,东郊、西外、北外四片进行地产评估,即在规划区内,主城区向四周推延十五公里内为一级地段,以外为二级地段,自然,房产性价比就有了不同。
我刚把这份文稿修改完,桌上的电话响了,一接是弟打来的。弟明显带有哭腔。我就安慰弟别着急,慢慢说。弟匀定呼吸说:爸下台了。我说,怎么可能?前几天我听经委同志说,爸就要当厂长了呢。弟说,是有那事,可是爸犯了错误。我说:一向勤劳正直的父亲怎么会犯错误?在我惊讶、疑惑、愤怒间,弟又对我说了很多,我只记得一句话:父亲为帮何杰筹集周转资金,借用了一笔公款。
说起这个八字胡儿呀,对照我那天在步行街看到的,我基本能确信,可恶的八字胡儿八成是个江湖骗子。想想第一次见面,他吹下的,和秘书长,几大局长是哥们姐们,可后来一次偶然机会,我在步行街散步时发现,这个把牛吹上天的八字胡儿,居然和妹肩并肩,只差没有手挽手地蹲在路边卖菜。
我放下电话,意识半天才回到我的躯壳上,理智告诫我,我得把这件事弄个清楚,难道妹妹找的有钱人,就是这个样!
我和弟弟一起,怒气冲冲去找八字胡儿理论,妹妹却出来挡了驾。她说何杰去省城进货了。我关心的是父亲,我问父亲帮何杰借款到底是咋回事?妹撇撇嘴,一脸不高兴地说,分明是有些人见爸要当厂长就忌恨。弟大声说:到底爸给何杰借没借公款?妹“哇”地一声哭了,就哭着闹着把门市上的衣物扔了一地,然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她披头散发的嚎哭,简直就是个泼妇。我退到门外,环顾这个装璜一新,宽大豪华的门市,心里在想,妹妹这一切,都是父亲用政治生命换来的呀。愣怔间,弟努气冲冲地拉着我的手离去,甩下生硬的一句话:你体面!
弟新处了一个女朋友,打算近期结婚。我也处了几个女朋友,均因诸多原因而告吹。父母亲催促我的个人问题,弟要四处替我张罗,我以工作忙为由婉拒。父亲退下来后,弟加大了奋斗的力度。我也在机关专心做事,谨慎做人,下班后就一头扎进书里。在书海浸泡久了,就有表达的欲望,就有文章见诸报端。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了几年。父亲把床铺搭在厂里,抱着电话睡觉的苦干精神似乎在我和弟弟身上绝迹了,因为我和弟弟过得太平庸,事业上没有什么起色。这个时候,八字胡儿却迎来了辉煌。这个原来靠摆摊糊口的小贩,利用父亲借他那笔周转金,开起了服装门市。开始时,他从米城到省城进货,每次新货回来,就让妹妹穿上,只要厂里姐妹说好,他就大量进购。合该这家伙发财,只要妹妹说吃进,货尚未入柜就被抢购一空。妹妹的好身材,充当了这家伙的模特儿。就这样,短短几年,八字胡儿的门市开到了七家,成了服装业的一匹黑马。
妹妹看到生意这么好,也就对上班、对调动工作没了兴趣,在八字胡儿的撺掇下,妹妹干脆辞了公职,全心全意帮着八字胡儿打点生意,没过多久,八字胡儿就发达了,成了我家的新贵。关于妹辞职的事,我提出反对,却遭来一家人的嘲笑。
八字胡儿还算有良心,在市中心买了两套商品房,装璜一新后,拿一套让父母住。父亲拿着钥匙很别扭。我说,爸呀,你的金丝鸟,而今变凤凰了,虽然是个雌鸟,你总不能不给她一次感恩的机会吧!父亲还是不接钥匙,弟和弟妹眼睛都绿了,齐声说:如果爸不习惯住宽房,可和我们的窄房子对换呀!八字胡儿裂开嘴笑,就开始耍大哥大。直到妹妹拿出写有父亲名字的房屋产权证,父亲就不好再推辞。良久,父亲轻叹一声说:那就享享女婿的福吧。
父母乔迁新居的那一天,燃放了近一个小时的鞭炮,还在屋里排了十八桌酒席,前来朝贺的宾朋,把足有200平米,装璜一新的楼中楼塞了个水泄不通。待一个二个酒足饭饱,跌跌撞撞离去后,恰巧客厅只剩下父亲和我。我从父亲开心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两点:一是,父亲为妹有今天而结束了政治生命不后悔;二是父亲对我的嘲笑。是呀,小时候我总看不起贪玩好耍,不喜欢读书的妹妹,总认为她有不好的将来,可结果呢?妹妹事实上的成功,给了我这个机关办事员一道响亮的耳光。妹妹不靠读书而获得了成功!面对父亲的嘲笑,我除了怀疑自己的眼力外,便无言以对。可是,我清楚我在此前的梦境中,看到的妹妹不是这个样子呀,是不是我在做梦?父亲说:你的本事就是会做梦,还脸不要把梦话拿到白天说。我反驳说:爸,我的梦一般都比较准,我能看见鬼喜欢在人背后打架,家乡的鱼游到城里成了鱼精,青石崖的青杠棒做了工人手中的好把式;我还能看见,一个个成功的笑脸背后的阴谋。在父亲不屑间。我又道:八字胡儿在不同场合有不同的脸,对了,他祖上是唱川剧的,我想他制胜的法宝就是会变脸。迷糊间,父亲大怒,像挖了他的心肝,他冲我吼道:你莫把眼睛别在屁眼儿上,好好看看你自己!是呀,父亲骂得对,我嵌在额头上的眼睛只能看到别人,就是看不到自己,我到机关这么些年了,莫说嗅到成功的香饽饽,连女人的滋味都没有尝到,可我看得清楚,在这儿上班的人,分两类人,工作学习,老实正派令人钦佩的人;敷衍了事,更会唱诺的神;我当然想做个人,做个好人。在工作之余,我手捧书卷,就与现实生活隔开了,身和心就不允许我钻进那个利益圈了。其实,那套学问比起妙手文章算不了啥,哈儿都会,我是哈儿我却不会。
或许,我走了神,父亲叹了一声说:哈儿,我对你的前途不抱啥指望,几时娶个媳妇,续了香火,就算你娃积了功德。不知咋搞的,说到媳妇,我就想到了梅,我也打了个比方,如果妹妹是父亲的金丝雀,梅则是飞进我心中的八哥。多少年过去了,梅呀,一袭八哥样,锦锻般的黑,一次次幽灵般从我的梦境掠过,崩山裂海地带走了我的魂魄。醒来时,只剩下躯壳的我,就更哈更呆了。有时我自己都觉得,一想到梅,我就成了一头呆鹅,只有一袭黑衣的八哥出现,从那辆豪华的黑色奥迪A6出来,我才眼睛亮了,呆板的我灵活了。我就会对着太阳盼着,黑影从天边飘落时,八哥唱出的歌,从不唱歌的我,变成了公冶长,理解了八哥,也学会了歌唱;我的歌声就在深深的院坝起伏了;我的歌声是我舌尖的延伸,没有了视力的护卫,凭着嗅觉,我能准确无误地把我心中的的梅,我的灵,我的魂搜寻;我空荡荡的舌尖呀只有在她离开人群的簇拥,才能嗅到她单独去卫生间的体味,啊!妈妈的,青天白日的,终于盼到了你破开紧束衣物嫩白的胴体,以及那一条溢荡着春意的美臀;一阵溪流冲击卵石的哗哗声,让我的争气的,有力的,灵妙如簧的香舌,恰到好处地找寻到了你生命的褶皱,那是玫瑰花露似的馨香呀!龙汁凤髓般的甜美呀!绛珠仙草的甘露呀!你给了我谴香王的犒赏。席琳咋会了解胡斯莱夫的心境。吉利亚特暗恋戴吕谢特达四年之久,却只说了一句话,她门前的矮墙就是他的表达,他用风笛吹奏了《可爱的敦提》。让我一脸茫然的是,我拿啥去讨好她?
因身份和性格的决定,我只能单恋,连表达的份都不具备,但我有暗恋女皇的权力,何况一个梅,于是只要她一离开我们这几大机关共驻的院落,我就抖擞着不能安稳地坐下,就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牵扯我来到门口那棵有荨麻护卫,古老苍劲的梧桐树下,痴痴地望着她远去的路径,直到明亮的眼珠子挂满泪水,我才掉转头,把自己关进黑屋。这时,我视力就恢复得:可以洞穿女儿墙,越过游廊,飘过箱房,在大板桌旁,在会议厅里,在大酒楼里,在男人的怀里,见到了梅的身影。我会蹲下身去,任泪水欢畅地给我来个日光浴,让红红的心蹦哒到云天外,与雷电连在一起。好在我的眼睛被泪水一淋,神志获得了清醒,不然,我会疯了一样,把她扔下楼去。
我甚至有了杀人的动机,杀掉天底下可堪匹配她成功的男人,杀掉世上所有的男人(除我热爱的人),然后,梅就会乖乖地投在我的怀里,我就能尽情享受女人肉体的安逸和精神的芬芳。
就在我准备实施太空计划时,因田科长安排的一项任务,断了我的梦想。除了父亲,我就敬爱田科长。他把一摞文件摞在我面前说:赶快把这几个材料写好。
文章开了头,我艰难地由游离进入了状态,一种欲罢不能,欲舍不休的状态,从而让飞天入地的思想回归到我的肉体上,发现眼前的桌子、凳子、房子才是真实的,就在进入酣畅淋漓的写作状态时,我告诫自己,干活才是摆脱寂寞的好办法,治疗幻想的良药。我真的得感谢田科长,我在即将完稿时又想,要不是田科长及时阻止了我,我的思绪,我的空想的爱情,我一条道走到黑,不定我会精神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