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高一脚低一脚回到家里,看见周娅正拿着一根竹片制成的鞭子条,朝女儿光溜溜的屁股墩上抽打,女儿婷婷躺在床上一边嚎叫一边打滚。
周娅一边抽打一边骂道:“让吃补药,让你吃补药。”
婷婷抹着眼泪,就是不认错。
林云赶紧扑过去,一把将女儿抱起。
林云心疼地埋怨道:“你真下得了手!”
周娅气得脸无血色,她大声嚷嚷道:“我要让她长记性,给你林云当女儿就得遭这份儿罪!”
原来婷婷在门口玩耍时,不小心把一个碗给打碎了,也是婷婷合该受罚,偏偏在周娅过年综合症发作期,损坏了家当。正窝着火的周娅一边骂着,一边继续朝婷婷抽打,抱着婷婷的林云躲让着,但抱着孩子动作没周娅利索,竹片还是落在了婷婷身上,这比打在林云自己的身上还让他难受。
见阻止不了周娅的暴行,林云干脆不躲,他语气生硬地说:“你要打冲我来。”
周娅怒气未消地说:“你,你就是欠揍!”周娅真的举起竹鞭猛地朝林云抽去,肩膀上、头颅上、腰身等处都落下周娅的竹鞭子印,直到周娅手抽软了,才停下。见周娅身子疲乏地斜靠在木门上。
林云才问:“解气了?”
周娅冷笑道:“舒服,解气!”
用手拍了拍被周娅抽打的部位,林云指着自己的脸说:“只抽身子不够,这里来两下更解气。”
周娅说:“你不要脸,我要。”
周娅回转身进门,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头问:“买到了?”
林云也抱着没了哭声的婷婷进了门,为安慰余怒未消的妻子,林云撒谎说:“今天的票卖完了,售票员让我明后天再去看看。”话末说完,就抱起婷婷去了另一间屋子。
周娅把木梳“咚”地丢进陶瓷瓶里,没好气地说:“我是没脸去你家过年了,回不回得到省城父母家,就看你这当男人的本事了。”
林云把睡着的女儿安顿好,便在后面的阳台上发呆。这房子虽是新落成不久,但却异常矮小,面积也就十几个平方,空间低,手一伸就快要触摸到屋顶,这是顶楼一排住房最边角的两处偏厦,进到屋子,很压抑。林云住在左边这一处偏厦。偏厦由两间小屋组成,后门上一个通阳台把两间小屋相连。偏厦原来是设计用作仓库的,无奈机关住房紧,林云又是工龄短的办事员,就只能享有这种待遇。周娅单位在企业,住房更紧,不可能分到住房。这房子秋天、冬天、春天都经历过了,虽透风差点,但也能凑合,唯独未经历过夏天。虽说房子矮了点儿,可前面的晒坝宽呀。林云望着页岩砖整齐划一地砌筑着,心情有了好转,没买到票的烦恼暂时抛在脑后。林云回到卧室的写字台旁,把写了一摞的“有关企业改制的理论研讨”的文稿拿起修改。
周娅进门看见,她没加思索,抓起文稿两爪撕成碎片,还没等林云回过神来,周娅呵斥道:“写、尽写些没用的。”
林云一声长叹,然后俯下身将文稿拾起,心疼地说:“我的姑奶奶,这是我一个月的心血呀,你是不是疯了。”
周娅尖叫道:“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林云将文稿碎片放在桌上,发起呆来。或许见林云没了反驳,周娅没在动怒。
周娅语气放缓地说:“都啥时候了,你还装斯文!”
周娅情绪波伏大,引发了林云的关注,他还发现她的脸色十分难看,他顾不了心疼文稿,赶紧拿好话哄她。
林云“嘘”作了个小点声的手势,去门外看了眼,确认没人,才折转身回到屋中间,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妻子。林云噘起嘴,故意说:“又要动用家法?”
林云并不是怕周娅,而是从稳定角度出发,迁就下妻子,尤其到了年关口。没让妻子过上象样点的生活,林云本来有愧,在妻子面前服个软,甚至来点儿幽默,既可以平息妻子的怒火,还能体现男人的风度。于是,遇到这种情况,林云就尽量贬低自己,目的是逗妻子开心。
周娅一会儿麻木,一会儿自顾自的笑了,她说:“你说呢。”
周娅这样的表情,林云害怕了。
林云只得顺着这个思路,尽量讨她欢心,林云笑着讨好说:“太老套了,要不换个招数,这几天家务我全包了。”
周娅拢了拢头发冷笑道:“你不受罚,我受罚。”然后,周娅起身拿起挎包准备出门。林云心想糟糕,真是报应呀,当年自己对付母亲的招数就是离家出走,这个周娅也用个狠招对付自己,一旦不如她的意,她会一出走就是七、八天,搞得林云心惊胆颤。
林云忙解释说:“不是我不尽力,该去的地方去了,该求的人求了,火车站又不是我开的。”
周娅说:“你不是爱给领导提意见吗,你再提个,过年了,卧票没买到,让领导派专车送一趟林大人。”
林云笑着说;“我有那面子,还会住这嘎啦房子。”
周娅说:“领导不是都怕你吗,咋了,关键时候倒过来了。”
林云说:“今天订的票就是被秦主任卡去的,领导欺负人啊!”
周娅厉声呵斥道:“反过来,你要是林主任、林科长,艾定碑敢动你的票?!你说这诺大的机关,谁有你窝囊!你跪不跪?”周娅已经走到门口。
“跪”一声长啸,林云赶紧跪下。
门外响起一个人的呼唤声,谁在下跪呀。
林云赶紧说:“学唱京剧呢。”接着林云哼了两声“沙家浜”:“要归(跪)……啦……泰山顶上一青松呢……”林云补充说;“不对,归字应改为学……要学那……”
林云话刚落,门外拐弯处忽然响起踏踏跺跺的脚步声,伴随一声咳嗽。林云朝门外一指,借机站了起来。为顾及丈夫的脸面,周娅只好哼了一声说:“便宜了你”,然后去隔壁房间看婷婷去了。林云来到门口,探望究竟何人。
“林云呀。”话音刚落,从墙头拐角处闪出一个长脸少须,肤黑谢顶,中等身材,体格壮实的中年男人。
“秦主任,”林云客气说,“屋里坐。”林云眼中的秦主任,和十年前比,最大的变化是头发秃了顶。让林云想到行走的月亮这句诗行。哈哈。
秦文斌双手背着,两脚叉开成一个八字,眯缝着眼,把并排两间矮小的偏厦瞟了瞟,又睃巡一番宽敞而泛着白光的晒阳坝说:“小日子过得不错嘛,小周呢。”
“哄孩子睡觉呢,”林云礼节性地说,“秦主任屋里坐。”林云本想殷勤些,但想到自己的信念,成长进步不能靠巴结讨好。他恢复了常态,扬了扬头,用一颗平常心招呼领导。
“不了,”秦主任背着手勾了勾头徘徊了一阵说,“小林,我来跟你商量个事儿。”
林云想了想,语气和缓地说:“秦主任您说。”
秦主任目光落在林云的瘦削脸上,说:“是这样,我亲家要来宝山过年!”
林云纳闷,艾定碑替秦主任买票多半是为这事儿,为啥还来宝山。
秦主任避开林云疑惑的目光,又说:“亲家在北京,我派专人去省城接的,你也知道,这样一来,我们家就住不下了。”
林云见他眯缝着的眼睛掠过一丝寒光,心里即刻涌动起不安,忙避开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眼睛朝附近的楼面上看去。
秦主任说:“小林呀,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办事儿,是会顾及左右的,听艾定碑说,你要回省城过年,就想把你房子借来住几天,当然,如果你不回省城,我就是花高价住宾馆,也不会来占你便宜。”
林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票都没着落,怎么去得了省城呀,正要说不行,周娅从屋里出来,横插一句说:“没问题,区区小事儿,何需大主任亲自跑一趟。”周娅说着去了旁边的卫生间。林云就不好再说啥了,强忍住不痛快,站着。秦主任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拍拍他的肩上说:“说定了。”
周娅去那边上完厕所回来,秦主任已经离去。
林云一脸的不高兴,他指责说:“周娅,你,你是真疯了?”
她喃喃道:“疯了就好了,就啥事儿不用愁了,就不会成丧家犬了。”
林云说:“回省城还没着落,这房子不能借。”
周娅:“秦文斌是得罪得起的人吗?你小命还攥在他手里呢。”
林云:“我小命不值钱,让你和婷婷受委屈,等于要我的命。”
周娅冷笑说:“哼哼,到手的东西没看见,耍嘴皮子的功夫见长,你真有能耐,搞张票去,没那能耐就把头缩起别充好汉。”
林云回击道:“你在我面前是一只虎,在外人面前就是一只猫,乖巧的波斯猫!”
周婷说:“屁话,我是不明事理的人吗!”
林云:“我懂你的意思,不过俗话说得好,人不求人一般大,我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周娅:“我可不想让婷婷也打一辈子光脚!”
林云:“你,周娅,你变了。”
周娅:“这都是嫁给你的杰作,我变漂亮了还是成仙女了?!变得可爱了还是可恨了,你说这人活着还有啥意思?!”
林云:“没有意思就不活了,你知道啥叫责任吗?”
周娅:“说来我听听。”
林云:“就凭你刚才的话,你就没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遇到困难就不活了,那人不得死几千上万回。”
周娅:“你应该知道作为男人的责任与担当吧,你瞧瞧我和婷婷过的啥日子,你称二两棉花去访访,整个宝山谁个有我们这样窝囊,这么苦大仇深!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就觉得活着没意思。”
林云勾下头,任由妻子数落。
周娅:“单位上,黎燕仗着和贾老板关系好,骑我一头,林家更没我们一家三口人的立锥之地;就说你单位吧,好赖你是个中专生,干了十几年了,还是个大头兵一个,别说当官,就连一间象样的房子都没着落,你说这日子还有啥盼头!”
林云:“我无能,但我一直遵循做小人物的本分,我虽没成功,但一直在奋进的路上奔跑!”
周娅声撕力竭地,尖叫道:“你带着我朝火车轮子下跑吧!”
然后是周娅的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