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定碑朝队伍看了看，颇有意味地说：“林云呀，你工作忙，该让周娅来办嘛。”

　　林云轻蔑地哼哼两声，算是回答。

　　艾定碑又说：“周娅是出了名的美人坯子，她要出场，那效果肯定不一样。”

　　林云问：“啥意思？”

　　艾定碑转移话题，说：“我意思，别那么自私，别整天象金丝鸟一样关在家里；我建议啊，你要跟上时代，资源共享嘛。”

　　周娅一直是他的心里的疼，这话刺了林云一激灵。

　　林云恼怒地反问说：“我问你，怎么个资源共享？”

　　艾定碑领教过林云的暴脾气，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解释说：“给她点自由，时不时放出来，和大家打打牌，玩上一玩，广交朋友啊，人是越走越亲嘛，知道嘛，每次和胡主任打牌，加上小车司机，就三差一，不好打扰你这个书虫，胡军老提到周娅。”

　　如一根利刃刺中了林云的痛，周娅再漂亮也是自己的老婆，自己的老婆啥概念，她的身体只能属于自己！他的思维也得环绕自己，她美丽的胴体和器官，只能为爱情而设置，而绝非公共资源！除了工作上和社会活动，可以和异性接触，其他接触，任何人没有这个权力。你个从来不入眼的火头军，居然大言不惭，要我林云的老婆去陪尔等打牌！四十大几的艾定碑，你安的啥心！如果不得志是万恶之源，那么漂亮老婆则是连带的隐痛，三委大院的人都清楚，他和妻子敏感而尴尬的关系，这关系压得林云缓不过气来。艾定碑这句话，刺得林云周身痛，缓解痛苦的良药是对症下药，林云调整好思维，有了下面的话。

　　林云脸一沉，说：“你以为院子里的女人都喜欢跳舞？各有各的爱好嘛，你老婆喜欢和胡军跳舞，就认为周娅也喜欢？周娅是副师长千金，她可不是陈香。”

　　艾定碑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地，回击道：“陈香跳个舞咋了，你有意见？”

　　林云说：“我意见大着呢，我觉得凡在单位工作的同事，尤其是上下级之间，不能有私交，那样很容易滋生腐败。”

　　艾定碑说：“人不和人来往，那活着还有啥滋味？”

　　林云说：“既然你说到这个话题，那我就啰嗦几句，就拿陈香和胡军跳舞这件事来讲，因胡是你的直接上级，很容易落下讨好领导的口实，这样影响不好吧！说句很难听的话，如果下属都拿老婆去讨好领导，那成何体统？”

　　艾定碑正了正身子，反击说：“陈香跳舞也是融入这个集体嘛，你们两口子，工作和大家在一起，玩却不在一起，是对这里的人看不起！这样的影响更不好。”

　　林云说：“我还是坚持持我的观点，同事之间，最好保持工作关系，不然，难免掺杂个人因素，有失偏颇。”林云又补充说：“毕竟是机关嘛，机关代表的是政府形象，不同于大杂院啊。”

　　“别装了。”艾定碑说，“就看不起你这号读书人，心里有想法又不行动，黄河不主动向泰山靠拢，还要领导来倒插你？！你、我又不是王宫贵族。”

　　林云说：“我既不是王宫贵族，但也不是二流子。”

　　艾定碑说：“我知道你清高，你再怎么清高，也是平头百姓一个。”

　　林云大声说：“平头百姓咋了？再平头百姓也是机关干部！我要不是时时刻刻想到干部的身份，我比你会玩儿，我要不是经委的一员，早他娘的把这个窗口砸了，直接去里面取票。”

　　艾定碑点点头，说：“今年加挂了一个硬卧，票多的是。”

　　林云朝他挥了下手，艾定碑知趣地离去。

　　艾定碑走了几步，忽他停下脚步，告诉他，1983年那次记得吧，提拔巩副主任那一批，但凡有大学文凭，一律重用，有的从办事员直接提拔到副处，包括巩副主任，这回拼的是年轻，年轻的但凡有点能力的都能上！这么好的机会，你真的不动心？这话勾起了往事儿，难得这位巩副主任高看自己，他既没分管办公室，也不粘亲带故，他和秦主任让林云看见了希望，而这个艾定碑一直把自己当对手，今天咋了，关心起人了，或许看出林云的疑惑，艾定碑说：“我四十三岁了，没希望了。所以……”

　　林云补充：“所以，良心发现，对吧。”

　　艾定碑指着自己的胸膛，说：“再不济，这颗心是肉长的。”

　　林云清楚，这些年艾定碑捞了不少好处，对比两手空空的林云，所谓的良心发现，让他说了上面的话。

　　艾定碑的嘴一直没停，但林云的思绪早已转移到别处了。

　　林云清楚，艾定碑绕了一大圈，往善的方面想就一个，要他多和大家，尤其是和掌握自己命运的领导多走动。林云和艾定碑情况不同，他是炊事员转干的，文化程度初中，而林云一直爱学习，多数时间花在了读书看报上，闲暇之余还搞搞文学创作，他并不期待当什么空头作家，但他清楚一笔在手，凌云壮志便在脑海横流，从踏入机关大门那一刻起，他就立下誓言：成功的脚步要走在康庄路上，而不是岔道，这是他从政的宗旨，是必须遵循的准则。为此，他还与秉持条条大道通罗马的人发生了冲突。包括妻子周娅。妻子开导他说，你把政治经济学中生产关系的重要性忽略了，在这个人情社会，没关系行吗？后面没人成吗？林云反驳说：“马克思说，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胞胎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林云补充说，生产关系是在建立在改造自然的能力上的人与人的关系，马克思还认为，社会主义制度比资本主义制度更公正、更公平、更先进、更科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的伟大创造，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建设、改革具体实际相结合的产物，推而广之，社会主义生产关系是建立在平等互助，相互扶持，为人类谋幸福、为国家图富强的共同理想信念之上的，是一种新型的生产关系，它和庸俗的吃吃喝喝，拉拉扯扯的，涵盖家族利益的封建裙带关系，是有本质区别的。尤其裙带关系，是和执政党的大公无私、执政为民相违背的。林云最厌恶裙带关系，那种关系达成的目的，是对公平正义最大的伤害。艾定碑把他老婆调进了经委下面的一家企业，胡军也将他的表妹调进了系统内，林云坚决不搞这些小动作，当然他也没这个权力。尽管艾定碑混得风生水起，但林云骨子里瞧不起他，他虽然工作也算积极，但他很擅长讨好领导，他那面白无须的外壳下隐藏着一颗小人的心，这是林云从麻衣神相里看到的。艾定碑从秦主任家出来，又踏进胡副主任家门，今天进一把手家帮厨，明天去二把手家倒垃圾，这种闹腾背后的目的，林云当然清楚。这种污染了官场清风的人，林云是不耻与之为伍的，也就难得理会。

　　和三观不同的人，自然只得敷衍一阵是一阵，打了阵哈哈后，林云转移话题说：“又给领导买票的吧，看你这得意劲头儿，又该得表扬了。”

　　“替领导分忧属份内之事儿，难道不对吗？”艾定碑转了转眼睛珠子说，“你也来买票？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要不这样，我再去试试，对了，你要哪儿的票？。”

　　林云不想和他啰嗦，说：“回吧，领导等着呢。”

　　艾定碑扭过身离去，说：“我差点忘了，秦主任等着呢。”

　　办公室秦文斌主任有来头。从宝山煤矿上调到经委任副科长没两年，就当上了办公室主任。更让人惊讶的是，一把手常主任刚退，国企职工就上街游行，不知是向谁示威。秦文斌能通吃，上一届的常主任器重他，让他地位稳固才退下（赵刚主任上调省经委后，郑道明临时主持了两年工作，后来常主任到任，常主任退休后，由郑道明接任经委主任），这一届一把手郑道明是常的政敌，可也对秦十分倚重，在新来的钱副书记大力推进干部年轻化的态势下，已近知天命年的秦文斌居然作为县处级后备干部上报了市委。听说，马上就要被提拔为经委副主任了。

　　排着队，不觉到了窗口，他忙将购卧存根递了进去，讨好说：“我买去省城成都的硬卧票。”窗口内那个吊眉狐脸的女人把购票存根瞟了瞟，一巴掌拍在窗台上，以泼辣女人特有的语气，说：“你的票刚拿走!”

　　林云大声辩解，说:“同志，你没弄错吧，我可是三天前预定的。”

　　女人不耐烦地说：“刚才那个胖哥就是你们经委的，他是站长亲自签的字，春运期间卧票这么紧张，单是你单位就给了四张票，下一个!”

　　灵机一动，林云大声道：“我申请的两张，我女儿还小，一张就一张！”

　　“半张也不行!”

　　“今天必须有！”林云敲打着窗户高喊道。

　　“前面啰嗦啥，购票点是给你一人开的啊！”身后排队的人起哄着，一搡就把他掀出了列。林云愣了愣，忽然不顾一切扒溜开人群，双脚用力一蹬，把头对对直直塞进了窗口，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大前天……你要不给……票试试！”

　　女人“砰”地一声，狠拍了一下桌子尖叫道：“一边去！”

　　“一张也行！哎哟。”林云一声高喊，被人群掀出了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