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快到了,“三委”院大门的门楣上出现了“欢度春节”的横幅,仿佛街道刚扫过,临街立面都穿上新装,市民们脸上挂满了笑容,宝山市作好了迎接盛大节日的准备。而作为城市的老市民,林云、周娅夫妇又面临年关的考验。
过年吧,总得是一大家人高高兴兴团个年,盘点一年的收获,庆贺新年的到来,但林云却没有这样的喜悦。林云父母家虽然从红花搬到了宝山,但那个大家已没有他这个小家庭的位置,回省城丈母娘家过年吧,春运期间又一票难求。
年关逼近,林云成了热锅里的蚂蚁,他不知背地里骂过多少次娘,我擦!莽爷我真的过不了年吗?!瞎!他以为他的脾气够倔的了,因没混出人样儿,没给妻女带来好的生活,在周娅面前,就自矮了三分。婚前,周娅很单纯,自从嫁了人,就变成了哑巴,但每到过年时,哑巴就变成了母老虎,看啥砸啥,家里值钱的东西砸了个稀烂,他担心妻子精神失常,那样的话,就没法向远去的张光英交代。周娅是张光英的外侄女儿,原驻军某部副师长的千金小姐,长得和张光英很像,当张光英把她正式介绍给他时,林云第一眼就相中了她。这个周娅,他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只能解释在梦中遇见过。一生未嫁的张光英,离开宝山前完成了一桩心事儿,把美丽的外侄女儿嫁给了莽娃,算是了却了自己的心愿。
张光英搭乘赴藏的汽车离开时,莽娃哭了三天三夜,眼睛都哭肿了。其实,莽娃在铁厂和中专一直没谈恋爱,是有原因的,他梦想着迎娶这位美丽的、善良的、仙女一样的张姐姐,但有鉴于年龄、伦理等因素,他不敢开口,心里又放不下,就这么挨着,直到这个结果。莽娃后悔死了,狠狠打了自己几耳光,恨自己太笨,空有想法而没有办法。林云虽然承诺一定会让周娅幸福,但现实告诉他,那句承诺太重了。母亲改嫁给林翰雄后,生了林雷、林风身体吃了大亏,性格也软弱了。父亲成了家里的王,主宰了一切。
林云和林翰雄扳过手劲儿,两人多次过招,最后一招林云完败!林翰雄抓住了母亲这个软肋,林翰雄说:“你要敢和老子对着来,我休了你妈。”林云清楚,母亲很守旧,一次改嫁差点收她的命,要是继父休了她,母亲命休矣。林云是大孝子,就这样被林翰雄拿捏得死死的。林云娶了周娅,又得罪了黎燕,当年黎燕想嫁他,但林云对她没感觉,而黎燕嫁给林雷后很快成了老人公的心头肉。平常可以不和讨厌的亲戚往来,但春节没法回避。今年尤甚,因为黎燕给林家生了个大孙子,在家里地位更高了。面对窘境,林云一家只能回省城岳父家过年。
这天一早,林云快步朝火车售票点赶。林云赶着路,同疯涌进城的农民相遇,就想到朔北而上,够得着月亮的故乡。同红花比较起来,同样是冬季,宝山暖和多了,这里天更宽地更阔了,尽显城市的繁华!林云这么一想,不禁充满了喜悦,毕竟靠自己的努力,进了市级机关,成了令人羡慕的机关干部。虽然目前只是市经委办公室的一名普通干部,他坚信毕竟年轻,提拔重用的机会总会有的。总结自己的仕途历程,本来他有很多次提拔的机会,都因自己爱提意见,得罪人太多,黄了,但他总给自己打气,这样的机会会再来,好比太阳和月亮会再来,这不机会真来了,——市里正以空前的规模大举选拔青年干部!文件载明各级政府、市级各部门必须配备35岁以下的年轻领导干部。他盘算着无论从年龄还是能力,以及资历,这次他应在提拔之列,但想到到机关十几年了,几次机会都错过了,他又缺乏信心。
林云抵达购票点,已是汗流满面。他望着拥挤不堪的候票人群,脸拉长了又拉长,心里头就更苦了。女儿婷婷不到四岁,而要坐十八个小时的火车去省城岳父家过年,无论如何得弄张硬卧票。为此,他在几天前就在单位开了证明,满怀希望地塞进了售票窗口。
太阳升到城市上空,城市的寂静被喧腾取代,这并没有给林云带来好心情。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的漫长,终于有人面含喜色的从窗口挣脱了出来,队列顿时掀起了浪花,林云兴奋地向前涌了一截,离窗口的距离更近了。
排着长队,林云苦苦地想,自前年父母在宝山分了一套三居室,弟林雷、妹林风各占了一间卧室,那个家就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了。就混的份儿讲,林雷已担任国企中干正职,妹夫曹刚是百万富翁,黎燕生下了林家香火林虎,林云却两手空空。他深深记得,前年除夕夜周娅与黎燕发生口角,暴跳如雷的父亲一如他毫无掩饰的偏袒,辟头盖脸将林云两口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周娅一气之下,搂着不到两岁的女儿,在大年三十离开了林家。
周娅何许人也?——驻军某部副师长的千金,她可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呀!周娅这朵鲜花甘愿插在林云这砣牛粪上,除了张光英的极力撮合,还缘于八十年代的文学潮,美女鬼使神差地看上了他的文才,但当她面对生活的真相,知道林云在单位的处境,已是一个女儿的母亲了。林云忽然感到腹部憋胀,正欲如厕,忽然看见一辆桑塔那轿车嘎然停落在路旁,从车上下来的是同事艾定碑。林云看见他大摇大摆来到窗口,看了看挤了挤,然后离去。林云好奇地跟了过去,看见艾定碑进了购票厅的后门。
林云忽然肚子疼得厉害,他赶紧朝厕所奔去,等他如厕回来,位置已临近窗口了。这时,艾定碑从身边路过,看见林云,惊讶地:“林云,你也来凑热闹?”
这家伙不遵守规则,买票不排队走后门,很不想和他打招呼,但人到了眼前,没法回避了。林云勉强笑了笑,问“买到了?”艾定碑点了点头,说:“上面批的条子。”
瞧艾定碑得意的样子,引发起了林云心里的不痛快,他清楚自己在单位的地位,办公室正、副主任地位数一二、然后是文字秘书、俗称一秘,再后是行政后勤总管,俗称二秘,自己这个管信访、综合治理等专项工作的人,是最不起眼的角色,也就是三秘,让人联想到没有地位的小三。文字秘书从事的综合材料的撰写,是机关的脸面,他和各科室保持密切联系,这项工作一直是胡军的专利,他升迁办公室副主任前,文件下达的职务是办公室秘书,级别相当于副科级,升迁后一直兼任着。行政后勤管着钱与物,是很实惠的岗位。专项工作是那种:一无油水可图、二无前途可奔、三费力不讨好,遇到集体上访,几天几夜不安生。每次见到艾定碑,林云就想到老家的黄压文,让他的心情很难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