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见大同志从一枚青涩少年,转为慢节奏的机关男,只用了几年,而在办公室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林云一坐就是十来年,期间除了娶妻生子,事业没啥起色,让熟悉他的人尤其是继父看了笑话。大好年华都没得到重用,林云对未来不抱有希望了!自从到了机关,别说当官了,就连一篇像样的叙事诗都没写成,似乎灵感的翅膀被剪断了,上升的空间也给堵死了。
林云不敢朝这方面想,一想心就往下沉。本来林云有两次提拔重用的机会,坏就坏在提“意见上”。林云因母亲改嫁,从公社小学转学到铁厂子弟校留了两级学,初中毕业已经十八岁了,他二十一中专毕业到的经委,二十九岁那一年,有一次提拔的机会,当时经委主政的就是现在的郑道明主任,郑主任为提拔胡军担任办公室副主任,便搭了林云这班车。经委行政编制五十六人,中层干部职数十八人,干部提拔只能退一个递补一个。因两名副科长退休,好不容易空出了名额。市上是有规定的,要在本岗位工作三年,年底考核合格才能提拔,而胡军到经委才两年半,这次任职资历不具备,但胡军父亲是市政府副秘书长,恰巧郑主任的夫人在胡副秘书长的手下工作,也到了由副科长提科长的关键节点,林云当然不知道,为换手抠背,郑主任在会上提议,提拔胡军担任办公室副主任,林云比胡军早到经委很多年,也在提拔之列。会上班子成员碍于一把手的颜面,都默认了,但独独一位以记录员身份,列席会议的林云发了个瘪言,本来他是没有资格参加这个会议的,因作会议记录的胡军要回避,胡军和林云是同事,这项议程胡军就让林云临时顶替一下。就在会议形成决议时,林云起身去了档案室,回来时拿了份儿市委组织部的文件,就干部提拔的几项硬指标,他没经允许在会上念了起来。之所以这样做,一是林云心里不痛快,自己到经委八、九年了,没日没夜的干,才有这次提拔的机会,胡军才来多久,有啥贡献,他有啥资格和自己平起平坐?二更重要的是,林云对这种违规提拔意见很大,不采取行动,他对不住党性和良心,他就不是林云。林云文件没念完,郑主任打断他的话。
郑主任清清嗓子,问:“秦主任,会议有这个议程
吗?”
办公室主任秦文斌赶紧回答:“没有。”然后对林
云说:“行了,做好你的记录。”
权当没听见,林云继续念文件。
郑主任说:“看来,我们的意见大同志,又有意见
了。”
秦文斌解释说:“这是党组会,有意见也只能保留。”
林云拿着文件,看一眼正诧异注视着他的领导们,
说:“我对这个文件有意见,任职资格三年应压缩到两年或者两年半,这样就不为难郑主任了。”
这可把郑主任惹火了,几年前,他拒绝做自己的女婿,让自己很是难堪,这事儿传出去后,在整个市政府都成了笑话,这也是压制他多年没提拔的原因,今天这小子又往枪口上撞,岂能饶过他。他认为今天林云是冲自己来的,是一种变相的报复。他咳了几声嗽,语气严厉地说:“秦文斌,你要管不住你的人,你这个主任就别当了。”
见一把手要摘自己的帽子,秦文斌急了,他抽身过去,一把夺了林云手中的文件,呵斥道:“林云,你脑袋进浆糊了,给我出去!”秦主任心里清楚,当年没将这个媒做好,弄得自己两头不是人,得罪一把手不浅,今天得借这个机会,好好讨一把手欢心,算是将功折过,所以他训斥林云毫不客气,只差耳光没扇在他脸上。
林云没被吓倒,反而冷静地说:“我可以出去,但
我要提醒在座的领导们,谁要违规提拔胡军,我跟他没完!”
郑主任将笔记本合上,冲林云冷笑道:“行,我在
领导岗位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在党组会上,有你这样的人,行,我成全你。”
林云说:“千人之喏喏,不如一人之愕愕。”
郑主任大声说:“你想愕什么?难道班子成员还没你思想觉悟高?!”
林云说:“毛主席在《新民主主义论》里论述道,‘真理只有一个,而究竟谁发现了真理,不依靠主观的夸张,而依靠客观的实践。只有千百万人民的革命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尺度。’毛主席在《实践论》指出,‘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的实践’,这里说‘只有’、‘才是’就是说,标准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
会场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什么。
林云说:“先不说社会地位,就从理论修养还是工作经验,我岂敢和班子成员比,但我知道,凡是违背真理的事儿,我就要干预,这是党章赋予我的权力,有意见提了,有问题改了!清风徐来,政通人和,岂不是很好吗?!”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一贯和稀泥的巩副主任坐不住了,他从中调解说:“林云,你眼里有没有领导?多大点的事嘛,还上
升到理论的高度,是不是上次你的事儿……这次不同了,你要放聪明点儿。”其实,建议提拔林云的正是这位领导,他多次给郑主任建议,林云到机关多年了,有能力,又是笔杆子,老不提一下,说不过去。郑主任心里的怒火还在燃烧,多次回绝提拔林云。到后来,郑主任板了正,又成了副市长的后备人选,才同意巩副主任的建议,先是吸收林云成为党组织的一员,几年后本职工作不错,也到了该提拔的时候。他当然清楚,如果林云去上面一闹,对他今后的晋升会造成严重影响。林云便有了这次机会。
林云知道,提拔的事儿,上次班子成员议过,因意
见不一致,没形成决议,而这次有他。林云一贯认为,不能因为有了自己的利益就不坚持原则,就不坚持真理;再说他早听见议论了,这次研究自己,是为了陪衬胡军,林云心里本来就窝着火,这下让巩副主任点着了。
林云振振有词地说:“回顾我党的历史,我们之所
能取得成功,其中的秘诀之一是‘组织起来’,解决‘一盘散沙’的药方,就是组织起来。作为一名机关干部,我始终认为,组织是代表方向的,它在群众中的威望有多高,如果我们中有的人……”
郑主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起身离开座
位,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一拍桌子,怒吼道:“反了天了你,林云你要给谁扣大帽子?!你信不信,就凭你今天的表现,我要以破坏规则、妨碍公务……处分你。”
参会的其他成员,群起攻之,责令林云退出会议室。
巩副主任继续和稀泥说:“郑主任,林云的事儿我们来处理,您犯不着和这个小办事员置气。”然后,巩副主任对林云说:“林云,你要不给郑主任当面道歉,后果很严重。”
秦文斌说:“会后马上开支部大会,讨论林云……的问题。”
因避嫌离开会议室的胡军,听见会议室的吵闹声,已经在门外探听一会儿了,见争吵越大,他破门而入,一把拉住林云,就往门外拽。其他成员附和道:“太不象话了,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胡军和林云本来关系不错,就林云任职的事儿,还在分管领导巩副主任那里打过抱不平,巩副主任亲自出面协调,才有了这次机会。但林云告诉胡军:“私交不能替代原则,对不住了,抱歉。”
会议室里,会议议题发生了变化,由干部任免改为讨论林云的问题。
郑主任的发言,给会议定了调,他说:“我要说清楚,这不是讨论给林云行政警告、记过的处分问题,而是讨论这个人适合不适合在机关继续工作的问题。”
秦主任说:“作为林云的直接领导,出现今天这种情况,我有责任,我检讨。”
办公室分管领导霍大光副主任发言了,他知道林云和郑道明的过节,他不想趟这个浑水,但因涉及处理人,他再不能坐视不管了。
霍副主任说:“林云这个人嘛,是不好打整,不过……”
郑主任打断他的话,说:“不过什么,他在这儿捅的篓子还少吗?上回装这个会议室,他总说报价有问题,导致半年开会没有地方,只好花钱去租,市级机关谁有这样的先例?!因长期在一家酒店接待上级领导,他要去查接待领导的宴席的发票,得罪那家酒店老板事儿小,得罪他后面的领导事大,你们说我们还请得动柴副市长的赴宴吗?”
林云当然记得,银座酒楼是经委的接待据点,林云拿着他们的菜单和别的酒楼对比过,同样的菜品高出百分之五十,为此,他和财务室的王圆圆、艾定碑争吵过多少次,最后闹到巩副主任那儿,是巩副主任出面处理,并答应将接待地点换了,才平息林云的怒火。从那后,林云就再没出席过接待工作。
巩副主任附和说:“接待地点换了后,林云的意见并没有少下来,他在党小组会上,多次提议,对每个同志的岗位,他也有意见,提出全面轮岗,流水操作,这又不是企业车间,真那样做,对工作很不利嘛。”
纪委周书记说:“这一点,我有同感,机关科室之间,工作分工之间,无论专业技能、事权大小、劳动强度、抗风险系数,都不同,林云这个意见,我看值得研究。”
郑主任道:“别扯远了,我们讨论的是林云适合不适合在机关工作的事儿,其余事项不在今天的讨论范围,为发挥该同志的特长,我在想,他来自工厂,有些魄力,可以下放他到企业任个副科长……”
巩副主任附和说:“我看行……还是……”
秦主任说:“我同意。”
霍副主任说:“我觉得吧……”
躲在门口的林云偷听到这里,他心里清楚,一旦霍副主任再表态同意,他就只能到企业了,下企业当副科长和这里的副科长不是一个档次,那样的话就会定性为,他是带着问题离开机关的。这个念头一闪,林云一个激灵冲进门去,他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将郑道明放在会议室桌上的茶杯差点震倒。
林云高喊道:“谁要因为我坚持原则,打击报复,我立马向市纪委举报。”
甩下这句狠话后,林云气冲冲离去。
林云这一举动,把领导们搞懵了,半天没缓过神来。
林云离开后,周书记、霍副主任从稳定的角度,阐述了理由,因有半数票不同意,郑道明不好拍板,他心里清楚就因这件事儿将他放到企业,条件不充分。便自圆其说说,那就再给他个机会吧。胡军,硬是等到干满三年,才提拨办公室副主任,至于林云再没有提拔的消息,那次的名额被交通科的王心红占用了,王心红当副科长刚满三年,恰巧科长退休,就顺利当上科长。本来那个位置是林云的。
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分房时,以往是工龄、职务、到单位的年限各占三分之一,而这次分房,将到单位的年限取掉了。林云工龄最短,就分到了顶楼的不成套的这间偏厦厦。经历几件事后,林云不改初衷,继续有意见该提,有问题就反映,关于这次分房子的事儿,他意见是提了但不管用,而妻子周娅经历了几件事后,不再跟他理论了,成哑巴了,既不和他吵,也不和他闹,夫妻形同陌路。这样僵持着一直到岁末年初。